羅明江上,一艘十六輪車船正勢若奔馬一樣直駛東去。祝彪就在這艘船內。


    剿敵結束了,馬踏胡虜任務完成了,他心底裏則沒有一絲的喜意。這事情的最後本該是自己斬殺增長法王,擒拿烏維馱,帶回北平城千刀萬剮淩遲處死的。可最後流的血卻是一員白發老將,一員內心充滿悔意的盟國兵馬大都督,這是多麽可諷刺的事啊!


    現在祝彪一閉眼,趙廉伏劍自刎鮮血哧濺的那一幕都會在他‘眼’前晃蕩。所以,在飛仙關他也沒等著趙國太子趕到,領兵折去延西了。


    現在,內心充滿憋氣的祝彪乘上了飛速駛往河東的快船,內心中一開始的憋氣與鬱悶,轉變成了無盡凜然的殺氣。自己在前線領兵廝殺,狗日的王八蛋,一群癟三玩意竟然敢搗自己的後門!


    祝彪要發泄,大草原上沒能泄盡的火氣一起爆發了出來,他要殺人,殺人,殺人!


    在領兵回延西的路上,祝彪都打算三萬來騎兵休息上幾日,再從延東出發,橫掃一趟胡人右部的。結果這事情一發生,計劃全盤推翻了。如果河東郡城裏的那群江湖人此刻是立在祝彪麵前的話,他都能把他們全部挫骨揚灰了。


    “別咬我……”


    “嘿,你還踢我。那麽大的地方裝不下你一匹馬啊,我占你一塊地盤怎麽了?”


    車輪的下艙,青驄馬兩隻大眼睛正溜溜的看著韓猛,然後似是不屑的打了一個響鼻。眼睛再下,看到韓猛的一條腿已經圈了回去,勝利的揚揚頭,前蹄踏了一下木板。再低頭吃起了石槽裏的豆料。


    “唔唔……”韓剛夠下頭強忍著了笑。


    馬欄外頭的空地並不小,能趟得下他們兄弟倆。韓猛就是沒事找事進欄子裏跟馬搶地盤,青驄馬再神駿,它也隻是個出生,不咬你咬誰?


    隔壁艙房,二十名彪勇大漢正一個個躺在木板上呼呼大睡。


    陷陣營出河東時是八百人,現在囫圇兒回來的卻二百人都不住了。其中幾十名傷勢重的分別留在了小靈關和延西將養,祝彪手下還有的百五十人,此次疾回河東是都帶上了。


    否則他又怎會坐一艘十六輪的大車船!


    尖頭快船更快。


    再看起來的幾個艙房。也都是一樣的塞滿了人。大多數人都在呼嚕呼嚕的睡覺,每間房子裏卻還是有幾個兩眼睜的發亮。


    多寶灣。


    一艘小漁船沐浴著江風飄蕩在羅明江水麵上。


    小船上有個漁家漢子一人撐船,一人撒著漁網,二人正是捕魚。


    古銅色的肌膚,滿身的魚腥氣。汗衫短褲,赤著兩腳,怎麽看都是兩個普通之極的漁民。


    可是誰要是聽了二人低聲的對話,那,就沒人認為兩人普通了。


    “又來一支車船,真是古怪了,兩日中老有車船經過。”


    “大人是關心則亂了。從延西到咱們這兒,七八百裏水路,至少要兩天的時間星夜趕程,現在這個時候。祝彪就是給船插上一雙翅膀飛,也飛不到多寶灣。”


    ……


    “嘿,說啥來啥,又一艘大車船。還是十六輪的大船。”


    “別看了,打魚。明個才是咱們放亮眼睛的時候……”


    ……


    ……


    第四天的夜裏。祝彪人趕到了河東地界。從延西到河東,那車船每日行走五百裏路都要多。


    以至於船都到地了,船上的水手還都有些難以置信,自己這一趟是不是有些太快了。


    “駕……”


    祝彪卻沒時間在河畔碼頭浪費,帶人趕到邊上的巡檢司借走了數十匹戰馬,然後幾十號人四散奔走,一個時辰裏,小三百匹戰馬就到了祝彪手中。之後一聲令下,所有人飛身上馬,向北疾馳而去。


    河東郡城郊外。


    呂凉一個人行走在小路上,腳下平穩,卻較之以往似乎重了一些,麵上神態更是有些恍惚。


    他就這麽走著,走著,好半響才霍然警覺,暗道:“我這是怎麽了?”驚出了一聲冷汗,自己剛才的狀態,若是被厲害人物暗算一把,怕就此折翼也不是不可能的。


    眼下的河東郡城可是龍蛇齊聚啊。


    罷了,自己還有什麽好猶豫的嗎?呂凉,你別忘了自己是什麽人!你的命是大王的。他要幹什麽,那就幹什麽——


    呂凉閉瞌的雙目睜開,精光刹那爆閃。拿定主意正待轉身離去時,驀然——


    一陣衣袂飄風之聲傳入耳內,他內功早已屆通玄之境,二十丈內,風吹草動的細微音響,均難瞞他靈敏聽覺,立時伏身凝神,向前看去,隻見一條黑影快逾飄風,疾若飛矢的向前射去,所行的方向,正是他出城時打算剿滅的一處‘匪類’歇腳地。不由心裏一動,跟著腳下輕點,人已如一縷輕煙般尾隨追去。


    呂凉是劍道宗師,可輕功也不弱,隱氣閉息的法門更是妙絕武林,但卻始終無法趕上此人,心裏不禁暗駭道:“河東郡城果然水很深。”有為之疑惑,此人到底是誰?看樣子也是宗師級高手呢。


    前兩日的那一戰,若是此人從中插手,誰勝誰負可就未可知了。


    至少將軍府必要付出更加慘重數倍的代價,才能渡過那一夜。


    好奇之下,呂凉丹田猛一提氣,速度更快,疾若箭矢的飄空疾射,前麵那人似有所覺,猛的一回頭,隱約之間似乎是一個白麵書生。呂凉這時剛好身在一片黑影中,立刻頓下身形,隱氣閉息的法門讓他整個人無聲無息的,如若不存在一樣,是以並未被對方所發覺。


    那人沒有發現什麽,便又繼續前進,他們二人,一追一逐,頃刻間已到達了那座隱秘的寺院。而那人似乎對這寺院十分熟悉似的,毫不遲疑越牆而入。


    因為寺院之中頗有些熟人,故呂凉在飄身進入之前先戴上了麵巾,不料,就這一轉眼間,那人已不知去向,他明明看見這人進入,猜想這人必是已進入後殿,縱身往後殿趕去。但後殿已是靜悄悄的了,隻有靜室之內有燈光射出。


    但那裏麵肯定不會是來人,因為淨室之內傳出的聲音不僅多,且有兩個他聽著是那麽耳熟。


    遂放重了腳步邁步往靜室走去,剛剛沒有跨二步。靜室門就被推開,當先一個光頭大和尚由裏麵大步的走下出來,沉聲喝道:“是什麽人擅闖靜室?”


    呂凉並不想引起誤會,身形也沒隱匿,說道:“老夫在此。”


    由靜室繼續走出了一個道士,一個女人,但更多的還是俗家打扮的男子。呂凉沒有多說話。隻是把手一指靜室門板。


    大家隨著他的手指看去,隻見門格上赫然釘著一枚飛鏢,飛鏢下附有一張字條,內裏的一眾人等登時震驚。


    其中一人伸手把那張字條取下。朗聲念道:“字示元元、黃龍、綠竹翁等知悉:汝等所謀吾已盡悉,念尚未采取行動,暫行饒你等不死,三日之內立即離開河東。如果違命不行,要你們死無葬身之地。”


    大和尚就是元元了。看後,倏然雙目露射精芒,逼視著呂凉問道:“施主什麽時候來的?”


    “剛到不久。”


    “可有同伴同來?”


    “同伴倒沒有,但老夫是追蹤一個人來的。”


    “可曾看清是什麽人?”


    “此人行動快若飄風,昏暗中不曾看清。”


    “那麽人呢?”


    “追入寺內便不見了。”


    “哈哈……”元元和尚哈哈大笑道:“隻怕不是這麽回事吧?我等計劃縝密異常,外人何以會知道?這事隻怕施主難於脫離關係。”


    “難道大師是疑心在下故弄玄虛了?”


    “哼?不故弄玄虛,你何必遮掩麵目!飛鏢留書,你難脫嫌疑。”


    呂凉不禁氣變道:“看你是個和尚,何以說出這種話來?”


    綠竹翁年紀算是靜室內眾人最大的一個,老江湖。細細的打量著呂凉,內心裏不知道已經轉過多少個念頭。見元元和尚與人越說越僵硬,唯恐他倆撕破臉動起手來,他一些事情還沒弄清呢。忙接口道:“大師且住,老夫有一言想問。這位朋友是哪方人士?”


    呂凉沒有答話,而是把眼睛看向人群中的一對兄弟,右手伸出,彈指如飛,在空中一連變幻了九個手勢。


    “王大、王二,見過長老。”那對兄弟見了之後身形一陣,俯身拜下。


    元元和尚一愣,凶狠的目光看向王大、王二兩個化名的家夥,冷笑道:“知人知麵不知心。連身份都不敢露出的東西,佛爺我可信不過的很呐!”


    呂凉聽了卻也不氣了,的確是自己等人不敢露‘像’。不比元元和尚、黃龍道人以及綠竹翁等人,留下了名號,想那祝彪的性格,將來定會有不小的麻煩。呂凉不願置答,黃龍道人卻對元元和尚的猜測覺得不盡情理,畢竟王大、王二兄弟跟他們搭夥逃出了河東郡城,這兩天裏在河東郡兵的圍剿下,東躲西藏的可沒少賣力。


    故意麵對呂凉說道:“既然是王家兄弟的長輩,那想來是可信的。但事關重大,老先生對此事想也是有辯答的。”


    呂凉仰麵冷冷一笑,沒有做聲。


    元元和尚像是決心跟呂凉對上了,冷冷哼了一聲道:“此事甚是明顯,靜室之內盡是高手,門外來人焉有不發現之理?佛爺一聞門外有聲響,便立刻飛出,而他也不過剛從外麵躍到靜室便被佛爺喝止,不是他是誰?”


    這實在是一個極難解決的問題,盡管有一部分人不信是呂凉所為,但元元和尚是他們這群人中的主腦之一,他既一口咬定,便由不得人不信了。


    隻有黃龍道人肚裏雪亮,他跟元元和尚交情不淺,兩人甚有默契,之前對視的幾眼就已經定下了決策。二人是一唱紅臉,一唱白臉。當下道:“貧道暫來做個擔保,此事暫且揭過。我等還是從速商談正事吧,莫為這小事亂了章法。”


    元元自然繼續追究不休,冷冷道:“內奸不除何以攘外?此事必須先行弄個水落石出。”


    呂凉萬料不到跑到這裏會遇上這種麻煩事,氣的都笑了。心說道,若不是剛出城不久就接到了新命,現在一群蕞爾小賊早就成了刀下鬼。不過眼下還用得到他們。長笑一聲道:“老夫一身武功還說的過去,祝家就是有萬千功法,靈丹妙藥,老夫也不以為意。之所以到河東。是為了看護晚輩。”說著瞪了王家兄弟一眼。“此間事本不幹老夫關係,就是有兩個小畜生,多吃一點苦頭也是好的。”王家兄弟都三十朝上了。“但,現在不同了。河東的這潭渾水太深太渾。就你們這點手藝,別看在江湖道上還有兩分名氣。入了這裏,渾水沒過頭頂,影兒都不會露一下。老夫此來是準備告訴你們一聲,做事要量力而行。”


    “大和尚,要真是算計你們。老實說,老夫何須故弄玄虛?你們也太小看了老夫啦!”


    這席話說得極其露骨,也狂傲之極。意思就是說,倘若我要存心對你們不利,以我一人就行啦。


    元元和尚,生性執拗。偏見極深,這也是他早年被般若寺逐出門庭的原因之一。聽完呂凉的這番話,一腔無名怒火直衝腦門,怒眉一掀。高叫一聲道:“好狂妄的老匹夫,竟敢當著佛爺眾人的麵前如此無禮。今若不令你受點教訓,你就小瞧了天下人。”總算他還有點小聰明,一句話把在場的所有人的囊括去了。


    倏地大袖往前一拂,般若掌帶著一股無聲無息的般若神功,已泰山一般往前緩緩壓到,元元和尚性如烈火,出手便用了全力。


    呂凉冶冷一笑,這元元光頭實力還不到凝煞階段,內力火候差的大了去了。但決心給元元一個教訓,暗中兩指上也把兩極混元劍氣凝聚,漠然屹立,對他猝然發動的這一式,根本‘視若無睹’。


    驀然……


    斜裏一人高減道:“使不得!”


    跟著一股柔風驟起,迎著那股般若掌力一截,轟然一聲悶響,元元不自主的連幌了兩幌,來人也袍袖飄飄,撤後半步,定目看去卻原來是黃龍道人。


    黃龍道人滿麵凝重地對元元和尚把手搖道:“大師暫請息怒,這老先生你信不過,王家二兄弟你還信不過嗎?我等還是商量正事要緊。”


    元元和尚外表偏激剛猛,實質卻是內秀的,一聽黃龍道人提及王家二兄弟,轉頭就看了過去,正瞧見兩人兩張略帶著失望的臉。心中咯噔了一下,再轉頭看呂凉那副冷傲之態,心裏的怒火依舊燃燒,但知道其間必有蹊蹺,總算‘按捺’下了。


    事實上也確是如此,黃龍道人在元元和尚挑事的時候,一隻眼注視著元元和尚和呂凉,另一隻眼是緊盯著王大、王二的。就是看到王大、王二臉上浮起的那幸災樂禍似的神色,才瞬間做出這決定的。


    最後,夜色的籠罩,彎月繁星,一行人離開寺廟望著北方而去……


    “報——”


    “邊地急報,山陽高將軍昨夜遇刺,重傷不能理事。山陽軍糧被燒損兩萬餘石……”


    “報——”


    “平川仝將軍、李將軍遇刺…………軍糧損毀萬石……”


    ……


    “哢嚓——”幾案碎裂聲。


    祝忠麵沉如水,恨聲大罵道:“可惡——”


    三萬多石糧食被燒,祝仝、高燮、李攀龍三員重將遇刺,兩重傷,一輕傷,餘外還有近七十名將士遇難。甚至賊子膽大妄為到連祝忠本人都想行刺,雖然這種行刺明顯是留手了,可這也是河東軍的恥辱。


    不過,昨夜裏暗中報警的人又是誰?如不是提早警覺,怕自己也難道‘一劫’。


    “報——”


    “呼延將軍急報——”


    接連而來的壞消息讓祝忠雷霆大作,氣還沒爆發完,駐守在河東郡南的呼延慶也有消息傳來


    “狗賊,欺我太甚——”祝忠飛起一腳將座椅掃個粉碎。自是以為呼延慶也一樣遇刺了呢。


    “咦?六哥要回來了?”強忍下怒氣,扯開信報,祝忠看了一眼後滿臉都笑起了花。


    他還以為祝彪要再遲個一兩天呢。車船一日五百裏,這可是從來沒有過的速度。前世李太白‘千裏江陵一日還’也隻是詩!


    “分瓣梅花計。行啊,可現在我六哥回來了,看你還如何分!”


    現在這局勢很明顯,是有人整合了一批江湖客,四下搗亂。以圖調引開河東郡城內的大批高手。說真的,祝忠真的沒有想到,朝廷會派那麽大援手過來,甚至呂凉這個鎮宮王牌都派出來了。


    最近兩日,如不是六扇門、廷尉府的高手出力,河東郡城隻憑將軍府與軍方的力量,內想要驅逐城內數以百計的江湖高手,談何容易。


    但是這個分瓣梅花計真的狠毒,很險惡。


    將軍府對此必須要做出反應,嚴厲鎮壓下去。否則不僅河東實力會繼續損失下去,更會動搖河東百姓對將軍府的支持。


    祝忠對此卻絲毫沒有辦法。他手中的實力隻有這些,昨晚連宗師級的呂凉’外出’,都被打的吐血而回呢。據他言,這城外頭至少有兩個先天宗師級高手在。


    但現在呼延慶傳來的消息,讓祝忠身上如山一樣沉重的負擔及壓力瞬間消失了。


    ——六哥在,一切反動派都是紙老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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