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給北隅之軍撥白銀三百萬兩,糧一百萬擔,犒賞全軍!”


    受降城終於有結果了,中原聯軍竟勝,以三十多萬軍的代價換取了胡狄聯軍五十萬條人命。


    消息傳揚開來,最高興的卻不是陳國君臣和北隅百姓,而是數千裏之外似乎無有大瓜葛的唐王。


    三百萬兩白銀,一百萬擔糧食。唐王這才是真正的大人物,手筆一揮拋出的‘賞錢’就是祝彪冒著潑天罵名所能換來的‘一切’。


    還好正在河東數錢樂開心的祝彪並不知道北京有這一處,否則他絕對會自卑的。自己付出了這麽大代價,擔當了如此多罵名,廢了兩個月時間,才得來的錢財卻隻能夠唐王打賞一次耗用的。真的太能……鄙視人了!


    “命奮武將軍朱武移師北漢河東,歸於祝彪帳前調用。輸河東白銀二百萬兩,糧草二百萬擔,以滋軍需耗用。


    本王再親自擬書一封,送交祝彪親啟……”


    唐王的雙目中閃著清亮的光輝,顯然他的神誌並沒有糊塗半分。可要是人沒糊塗,他又怎麽的會這麽白白便宜祝彪呢?


    姚涇、張問天等謀臣智士靜靜地立在一旁,誰都沒有對此露出絲毫的阻擋之意……


    半個月時間轉眼而逝。時間進入到了六月份,驕陽如火。


    祝彪在河東與陳國的交界處,迎來了奮武將軍朱武的二十萬大軍。


    他兩天前才接到唐王的親筆書信,昨天下午收到的朱武軍的來報,一天時間裏飛馬相迎來。


    二十萬大軍,從今日起就是自己的班底了。


    唐王不做虧本買賣,他把一份大禮送給祝彪,乃是指望著祝彪重新出‘山’給他打天下的。然卻又清楚祝彪與胡人之間的國恨家仇,北漢背後的胡人不解決掉,祝彪去中原就永遠隻是打醬油。


    而要解決胡人,眼下的時候卻是一個一鼓作氣的好機會。受降城之戰五十餘萬胡狄聯軍授首。兩部損兵折將實力都有一定幅度下降。唐王總體估算了一下,胡人的軍力都已經不到百萬了。


    自上次周軍出塞以來,現在的胡騎那是五十年來最後的時候。


    當然,這個機會出是出來了,半殘的胡人卻也不是靠著祝彪河東那六七萬殘軍就能啃下來的。祝彪需要一支大軍,一支聽話的大軍。


    唐王此來準備好一切,他要給祝彪一張最好的舞台,讓祝彪盡情的揮灑自己的才華。


    ——二十萬大軍於河東,另外有五十萬大軍整頓後,也將矛頭對向白山赤水。


    當然。唐王意識中祝彪的報仇隻是狠狠打殺胡人幾場,就想之前的曆次胡漢戰場一樣,隻要打的胡人滿地找牙,不敢南顧。就是勝利了。卻根本不曉得,祝彪內心的野望是滅胡屠狄。


    但不管別的吧,之前百萬北隅周軍的兵鋒是全衝向了狄族,現在主力改一改方向,都來指向胡人了。


    祝彪沒理由不接受這麽個大‘紅包’,殺胡滅狄是他‘最大’的願望之一。


    唐王的‘邀請’他也必須應承應同。因為唐王是現在北漢的波ss。唐王形勢糟糕,北漢上空也飄著陰雲。唐王被滅亡,那平叛勝利的朝廷大軍也不會憐惜北漢曾經困苦的遭遇,大軍兵鋒順帶掃了中山、北漢等國是肯定的。


    北平城內。


    雲琴對兒子說道:“昀兒。為娘的話如何?”


    姬昀低頭道:“母後遠見。兒子短視了。”


    “不要為嫉妒遮蔽了眼睛,也不要為仇怨蒙蔽了理智。為君王者,當大公而小私。


    祝彪曾經對易北候說過這樣兒的一句話麽:世上沒有永遠的朋友,隻有永恒的利益。


    隻有於朝廷有利得益,捧著敬著。你明白嗎?”


    雲琴教子的話世上不會有第三個人知道,但是同樣的想法,同樣的感慨,同樣的態度轉變。卻不止會從雲琴一個人口中脫出。


    易北候府。


    餘子良對旬月間朝局變化感慨良多。黑乎乎一胡同。竟真的給祝彪走出了陽光大道。


    二十萬周軍的聽命,祝彪北漢國中超乎尋常的地位就徹底確立了。這表明唐王對祝彪的重視,很有可能。當一切塵埃落定的時候,祝彪、祝家,都會跳出北漢這個格局而不入更大的舞台。


    這種事,哪一次天地大變的時候沒有?麻雀變鳳凰,就在於一個飛上枝頭。


    分出去過的餘敬賢家,這些天裏都是闔家歡樂,上至老爺、夫人、少爺、小姐,下至掃地的丫鬟仆人,人人臉上都笑開了顏。雖然丫鬟仆人們都不清楚為何如此?老爺也沒升官啊,少爺也沒發財呀?但碗裏有魚有肉,手中有銀元賞錢,這不就夠樂了。


    六月中後,太陽繼續火辣辣的,天上沒一絲的風,也不見半點的雨。


    大旱,很突兀的大旱。從麥收前下的一場雨後,一個多月都不見雨水滴下了。


    這讓夏收的百姓很歡樂,卻讓秋收,蒙上了一層濃濃的陰雲。


    祝彪已經從先前的歡喜中冷靜了下來,他無時無刻不在關心著天氣,但不要說是有雨,就是陰天都不見一個。


    地表龜裂。一些地方裂縫深有半尺,可插入手指。


    “又旱起來了!”


    河東將軍府書房,祝彪跟自己妹夫坐在一起,為這個幹燥的夏秋苦惱著。


    他還想著半年積累後,秋季時候聯絡上陳地兵馬,就立刻發兵北上白山赤水呢。


    可現在,河州、羅州以及京畿、平州、靖州,整個北漢的東北部,今年夏天整整幹了一個多月,不見半點雨水落下。特別是最東北角的河州之地,真的罕見的達到了滴雨未落的地步。


    還好河西依舊是由朝廷管轄的,否則祝彪頭上不定又會多了什麽罪名呢。


    “不知道什麽時候才會下雨,如果拖到秋天,秋糧就不用指望了。等冬天裏還不見雨雪,來年的情況也會大不妙。”因為秋糧過後就是播種的時候,不見雨水。全完蛋。


    祝彪對梁謹說著,麵色有些氣喪。


    “北平傳來的消息說,王上過兩日又要去祈雨了。月初時候祈雨,京畿之地倒是下了一些,情況比河東好一些。”梁謹也愁眉苦臉的道,“就是咱們河州,真的滴雨未見。而隔壁陳國的雨水倒是挺充裕的!”


    “現在河東地界已經有蝗災的跡象了,這要真鬧起來,秋糧真就全完了。”


    “三年耕,有一年之積;九年耕。方有三年之儲。朝廷眼下才有兩年好時候,去年烏維馱又在腹地逛了一周,戶部也沒餘糧啊。


    還好夏糧豐收了,不然現在可能就會有流民了。河東有唐王新給的二百萬擔糧食。還是支持住了。隻要今冬明春雨雪依時,就可安心。”


    梁謹是河東軍的大管家,說是這麽說,精神看起來也有些小振奮,但他眼中的憂心忡忡是遮掩不了的。“柳氏銀行也要多做準備,民生一艱難。民貸……”


    祝彪明白的點頭。


    時間移到七月。


    陳地休整、準備做的差不多了的周軍派人前來聯絡祝彪,如果河東也做好了準備,八月份就可以聯合出擊了。


    但這個時候祝彪卻根本沒在將軍府,頭頂上依然是無半點陰雲的大晴天。祝彪去陰川了。


    也就是駱河邊上,正對著山陽縣的陰川縣。


    遠遠的就聽到了水聲,丈高的駱河大堤如同一條長龍,從西橫貫,一直往東而去。立於大堤之下,仰頭上望,長長不見頭圍的堤壩讓人驚歎不已。不過如今是絕對的‘枯水期’,站在大堤上。離著駱河河水。竟然能有上五六十步的距離,這兩邊可就是一百二十步了。整個駱河水麵寬度也才三百丈。


    可見這‘枯水期’水枯的厲害了。


    下了大堤,祝彪隨便在一塊地頭停了下來。腳下微微用力。泥土就‘浪翻’一樣翻了出來。


    一團泥土托在祝彪的手上,混在土中的有好幾個長條狀的東西。


    “這是什麽?”高燮不解的問著。


    梁謹難看的臉色徹底板了起來,“蝗蟲。”


    “蝗蟲?!”所有的人都發起了驚呼。他們並不是親民官,可蝗災的厲害有誰不知道?


    祝彪一指腳下的這一片河灘,幹涸開裂的土地上,密密麻麻的全是小洞,“這裏麵全都是蝗蟲卵。”


    高燮、祝忠、祝仝乃至朱弘【朱武之子】的臉色轉瞬就白了下去,他們不似祝彪見多識廣,也不是梁謹這等文官,過去隻是聽人說過來,知道長大的蝗蟲是什麽樣,那裏曉得蝗蟲卵啊。今日看見著河灘上這數都數不清的小洞,一個洞就算隻是一枚蟲卵,“這該有多少蝗蟲?!”


    梁謹沉著臉道:“這裏近水,算是少的,往南去隻會更多。”


    祝彪拿手撥了撥土,將一條蟲卵捏在手中,“這一個卵鞘中能孵出幾十隻蝗蟲,單是我們周圍的這一小片河灘,明年開春數以百萬計了。而整個陰川縣,怕是有億萬也數不過。”


    “一個能孵出幾十隻來?!”


    “嗯!”


    祝彪點頭,把蟲卵丟開,他當初電腦上雜七雜八的也了解不少的。回頭望著左右:“蝗蟲畏水喜幹,如果此處淹水,那就都孵不出來。”


    “可是……”抬頭望著中天火辣辣的太陽,咬牙切齒:“這鬼天,哪來的水啊?!”


    “也隻能盼著今年冬天多下雨雪,否則來年開春後,我北漢東北諸地就真要出大亂子了。”祝彪聲音沉沉,夾雜在滾滾的駱河水中,仿佛是曆史長河的拍擊聲。


    丞相府。


    “京畿一帶的秋糧的情況下麵都報了上來。頂多能保住四成。河東祝帥也上來奏折,說的很清楚,駱河灘上都盡是蝗蟲卵了,億萬之數,來年開春那就是漫天飛蝗。


    而河東之地的秋糧,十能得其二,就已經是賴天保佑了。另外聽說現在市井中已經有人在暗中囤糧了?”高守訓的臉色不僅沉重,更是嚴厲,“投機之輩。該殺——”


    “還有就是養雞鴨!”祝彪的奏折上抗旱是一樁事,另外還有對付蝗蟲的一樁事:“養雞養鴨以對付明年的飛蝗。”


    丞相府十多屬官一聽,紛紛搖頭:“雞鴨之物,可不一定有用。”


    “此事我又哪能不知?”高守訓歎道:“養雞養鴨隻是輔助而已,不作主要手段。到時候,還是要以組織民力滅蝗,花錢來買蝗蟲為主。一斤蝗蟲給個兩三文錢,沒有說不願意的,也可以讓小孩子出來掙點零花。”


    “隻是祝帥說,蝗蟲曬幹磨粉。可做肉食入軍糧……”


    高守訓眉頭皺的高高的,腦補一下吃蝗蟲的場景,整個人不寒而栗。這事真能在軍隊裏行開嗎?那東西是人能吃的嗎?當兵的怕是會鬧翻天吧?


    “相國,此事謊謬。萬不可提起。”


    “匪夷所思,匪夷所思……”


    “祝彪無稽之談,蝗蟲之物豈可充入人口……”


    議事廳裏一片反對聲。


    七月,河州的蝗蟲更多了。


    隻剩河床一半寬幅水麵的駱河,讓所有人對如今的旱情都可有著最直觀的認識。而駱河灘塗上,數之不盡的蝗蟲卵更是能讓人深感心悸。


    今秋從地裏爬出來的若蟲細小如蟻。可蹦蹦跳跳的爬得滿地都是,啃噬起花草樹木、田間的秋糧也是毫不費力。


    站在任何一處高地,看去腳底下密密麻麻的蝗蟲幼蟲,祝彪都隻覺得頭皮發麻。今秋這批剛剛孵化出來就已經是鋪滿了地麵。若是讓它們長成飛起來,那豈不就是遮天蔽日?!


    而這批蝗蟲再留下的蟲卵到明年開春……


    祝彪已經不敢想了。


    也幸虧祝彪在河東的威信極高,已經組織起了人手來撲打,從城牆上望下去,四麵都可以看見有上千人沿著田間地頭排開陣勢,舉著笤帚向著地麵撲打著。看起來要滅掉這初生階段的蝗蟲並不費什麽氣力。


    但河東之地那麽大,隻憑人力滅蝗,談何容易?況且即便是河東滅蝗順利。對於整個大局也於事無補。因為除了河東以外。蝗蟲的存身之地還有河西、羅州、平州、靖州等等,祝彪可以管的了河東,他管不了其他地盤。


    現在河東百姓的努力。對於整個千裏多方圓的蝗區來言,根本無濟於事,杯水車薪。


    不過,即便是杯水車薪,那也一樣要做。不以善小而不為麽。


    十日後,連河東郡郡城裏也蹦蹦跳跳的有螞蚱了。


    出了城門,往外走不十裏,一眼望過去,地裏蹦躂的盡是大扁頭,密密麻麻的連道路上都有。還有不少蝗蟲飛了起來,在空中橫衝直撞,甚至撞到人身上,打的臉生疼。不過在道旁的田地間,一群群雞鴨正歡快的溜跑著,但最多的還是人。男女老幼各自舉著大掃帚,在田地中用力撲打。


    河東地界的‘掃黃’行動繼續在持續著。


    隻是原本三斤蝗蟲換一斤粗糧或是三文錢的‘價格’,變成了五斤蝗蟲換一斤粗糧或是三文錢了。螞蚱都長大了,多了,好捉了,價格自然就隨之降落。


    蝗蟲這東西極輕,一斤能有近百隻,又會飛又會跳,捕捉起來著實不易。但架不住田中的蝗蟲多,一掃帚下去就能撲下五六隻。


    蝗蟲易捕捉,使得換米的人為數不少。整個河東四郡三十八縣,每個縣城城門外麵,都有官府派出來的這個換米點。那每一個點來是都能排出一條人龍來,多是老人或是小孩子,背著口袋來換米。一名身穿棉綢的鄉紳或是年紀七旬以上的老人在旁邊站著,壓著隊伍不亂。下麵一名書辦坐在張小凳上,在一本冊子上做著登記。


    祝彪當初給高守訓上書中說吃蝗蟲,高守訓和一班子丞相府屬官無法接受,隻說是荒唐。這荒唐卻已經真的在河東上演了。


    一斤蝗蟲曬幹能剩三兩,磨成粉合著麵吃,也是葷腥。再有就是直接油炸,祝彪就挺喜歡吃這個的。這幾天已經多次在公開場合表演了。隻是回到家後被老娘很一通數落,晚上跟老婆親熱時,連親嘴都不行了。不管是單玉屏還是宋瀅竹,都有心理障礙了。


    讓祝彪大感無語。


    八月份,太陽繼續火辣。不過老天爺總算開了回眼,下了兩天的雨,讓幹的冒火的河東大地潤了潤喉嚨。


    但蝗蟲的趨勢依舊不見減弱,還有從河西飛過來了好大一片。


    整個河東都陷入了撲蝗的風潮中,沒辦法,馬上就要播種了。蝗蟲要是繼續鬧的話,所有百姓都遭殃。


    再說,捉蝗蟲給錢給糧,祝彪從來不言而無信。對於許多家庭來說,一家老小齊上陣,一天下來,還能結餘個二三十文錢來,如果能持續兩三個月,就能存下一筆度過明年荒時的錢糧了。


    九月,塞外秋高馬肥。祝彪卻還是沒能向北邁出去一步。


    因為蝗蟲的緣故,河東地麵的秋糧隻有去年的一成多點收成。蝗蟲這東西也不單單隻軍隊裏人吃了,河東可以說是家家戶戶都吃。


    祝彪用蝗蟲粉和麵炒熟做炒麵吃,這一吃法已經傳遍了整個河東。據老百姓普遍反映,味道還真有點意思。比單單的炒麵好多了。


    十月裏,北風呼嘯,今年的蝗災終於消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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