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二狗翻了個身,隻覺得怎麽也睡不著,他眼前又浮現起白天前來借宿的那個男孩的樣子,那孩子五官倒也端正,笑起來也挺可親的,可李二狗怎麽都覺得他雖然在笑,整個人卻像冰塊似的,涼颼颼的讓人心裏發寒。


    他也念過十多年的書,讀書時大名李非凡,後來不念書了就又改回了李二狗,因為鄰裏的人都這麽叫,便是李二狗堅持也沒用,後來就放棄了,雖然如此,但終究是讀過書的,和鄰裏還是有些區別,至少他便頗為自詡自己說話文縐縐的,不會像鄰裏那樣口出髒話,他又好管閑事,而且總是喜歡把經曆了的事情反複琢磨,務必找出和其他人不一樣的看法來,然後四處賣弄,以顯示自己智謀高深,倒也真有不少人被他忽悠過去。


    李二狗琢磨了一會,忽的想起那孩子濕透的汗衫底下隆起的肌肉,好像樹根般的虯結有力,不由心中咯噔一下,腦中閃過一個念頭,暗想這孩子不會是在山外犯了事才跑到山裏來得吧,這個想法好似毒蛇一般盤繞在他的心頭,李二狗隻覺全身涼涼的,胸口卻又好像在發熱,燥悶的直欲喊出聲來,他再睡不著覺,忍不住伸手推了推旁邊熟睡的女人。


    女人睡眼惺忪的睜開眼睛,“幹啥呢,這麽晚了還不睡,還讓人活不。”


    李二狗急急的噓了一聲,壓低嗓門說道,“孩子他娘,你覺得那小夥子怎麽樣?”


    女人怔了怔,半晌才回過神來,厲聲叱道,“我說你這個人怎麽一天到晚不幹正事瞎琢磨個啥捏,也不想想自己是啥人,人家又是啥人,你閨女配的上人家嗎。”


    李二狗不禁臉上一紅,他的毛病自己女人自然清楚的很,隻是此刻被女人說起,倒是頗為難堪,不過他臉皮素來極厚,倒也不以為意,笑著說道,“你知道個啥,我是問你,你有沒有覺得那孩子身上有些古怪,你說他會不會是在山外犯了事才跑到咱們這雜遝來的。”


    由於信息的發達,這時跑到山裏做野人已經成為逃避追捕的第一選擇,隻有在這裏,那些通緝犯才不用擔心從天而降的特勤,但是這種人造野人數量一多,自然也有那麽幾個倒黴的被逮住,這種事已經不算是什麽新聞了,因此李二狗才有這麽一說。


    女人聞言一驚,略一思索,方才說道,“聽你這麽一說,是有些不對勁,你想啊,有誰沒事一個人跑咱們這鳥不拉屎的地方來啊。”


    女人越想越是心疑,就要披衣起床,李二狗一把拉住她,低聲問道,“幹啥去。”


    女人說道,“叫人去,指不定就逮住一通緝犯呢。”


    李二狗大驚,壓低了嗓門有些惶恐的喝道,“瞧你這個急脾氣,萬一人家隻是來旅遊呢,誰知道他們有錢人的想法,要是弄錯了多不好。”


    女人不滿的嘀咕一聲,“沒用的東西,說得比誰都響,真要幹點什麽事就萎了,還是男人不。”


    不過還是重新鑽回被窩,兩人又嘀咕一陣,終於沉沉睡去。


    心裏擱了事,兩人睡得都不塌實,第二天早早的就醒來了,可那借宿的小夥子卻遲遲不見動靜,李二狗不免心裏又嘀咕了幾句,直到太陽在東邊升起了一竿子高,那小夥子才懶洋洋的爬起來。


    隻見他大概一米八的個子,雙眼開闔間,目光淩厲如電,尤其引人注目的是,他暴露在外的皮膚都呈健康的小麥色,顯然經常沐浴陽光,汗衫底下,隱現虯結肌肉,仿若鋼澆鐵鑄,充滿了一種強悍的味道。


    這樣的一個人,渾身都澎湃著無窮的力量,分明就是一座蟄伏的火山,一旦爆發出來,他的熱情可以熔化一切,無論如何也不會讓人聯想到冰塊,可若仔細觀察,卻分明能體會到他身上隱隱散發出來的那種看透世情的冷漠。


    這種冷漠是潛藏在骨子裏的,在他臉上掛著懶洋洋的笑意收斂起鋒芒的時候,人們往往會忽略這種冷漠,不能不說,李二狗的感覺真的很敏銳。


    但李二狗肯定不會同意這點,有時候他甚至認為自己就是因為太敏感,想的太多,所以才膽子小,見了這人,李二狗鼓了半個上午的勇氣忽然消失的無影無蹤,他強笑著說道,“莊同學,起床了啊,昨晚睡得好不。”


    小夥子借宿的時候便說過自己是東盟聯大的學生,叫莊周,李二狗雖然心中懷疑,卻也不敢直言質問。


    莊周聞言便笑著點了點頭,說道,“是啊,睡得好極了,多謝李叔了,要不是你收留我,我可就要流落到荒郊野外去過夜了。”


    李二狗終於還是沒能忍住,他小心翼翼的旁敲側擊道,“小莊啊,你怎麽會跑到我們這兔子不拉屎的地方來呢,待在城市裏不好嗎?”


    莊周有些漫不經心的說道,“待久了就膩了,還是山裏好,空氣清新,這次出來是想來看看星星。”


    “看星星?”李二狗幾乎失聲叫出來,李二狗心中原本的懷疑陡地加重,幾乎確定這人有問題了。


    莊周有些感慨,“是啊,就是來看星星的,李叔,你不覺得這很有意義嗎,除了頭頂星空,這莽莽世間,再找不出一樣值得敬畏之物。”


    李二狗隻覺心中一跳,不祥的預感越來越重,他小心翼翼的問道,“小莊啊,你就為了看星星跑到這山區裏來?”


    莊周聽出了他話中的疑惑,微微一笑,“當然不全是,跑這裏來也有躲某些人的意思。”


    李二狗幾乎已經確定,卻仍然鬼使神差般的問道,“躲什麽人啊,特勤嗎?”


    話一出口,李二狗幾乎就想抽自己一耳光,但卻怎麽也控製不住自己的耳朵,就像他之前也控製不住自己的嘴巴一般,以他的哲學,萬事都是因為多操心,是故閑事能不管就不管,可卻偏偏又本性如此,雖則心中反複戒懼,終究是不能成功。


    莊周一怔,想起自己說要出來看星星時蘇繡等人羞惱的表情,當下笑著說道,“李叔是怎麽猜到的,不過我都不甩她們。”


    李二狗臉上頓時煞白一片,完了,這小子果然是通緝犯啊,李二狗看了看比自己高出一頭的莊周,隻覺得背後衣服都濕透了,喉嚨裏黏乎乎的,一臉苦澀的說不出話來,暗想讓你多管閑事,這下禍從口出了吧,要是他殺人滅口怎麽辦。


    李二狗會如此,卻要從特勤說起,自從百餘年前開始,地球上國家聯盟的趨勢越來越明顯,最終在全世界形成了三個最強大的國家聯盟,便是東盟、西聯和歐盟。


    而特勤,全稱是東盟快速反應特別勤務中心,便是東盟內部用來維護治安的機動力量,由於內部比較平穩,這支力量的主要對手就是各種犯罪分子,因此和特勤扯上關係,八成便是通緝犯了,而且還是情況很嚴重的那種。


    莊周不知李二狗心中所想,見狀一怔,關心的問道,“李叔,你怎麽了,是不舒服嗎,我扶你坐下吧。”


    李二狗猛地跳了起來,雙手亂搖,連聲說道,“不用不用,我好的很,你還沒吃飯吧,我這就讓孩子他媽去做。”


    說著就要溜走,莊周見他惶急情狀,忽地明白過來,朗聲笑道,“李叔,你不會是以為我是通緝犯吧,哈哈,我真是學生了,現在還在念書呢。”


    李二狗狐疑的看了一眼莊周,卻不好意思再溜走,“那你還說自己在躲特勤。”


    莊周不介意的甩了甩頭,“是躲她們沒錯了,這是沒辦法的事,自從上次我出手幫了那個女人,她們就纏著我不放,真是麻煩啊。”


    莊周這話倒是沒有說謊,由於交通的發達,特勤是呈點狀駐紮,依靠強大的投射能力對周邊地區輻射自身的影響,特勤三處便和聯大同處一個城市,當時特勤三處的處長蘇繡應邀到聯大做報告,順便就一個人參觀下校園,卻被幾個家裏有些背景的紈絝子弟纏上了。


    幾個紈絝子弟見蘇繡長相嬌美,楚楚可憐,頓時驚為天人,就湊上前去搭訕,渾然不知麵前女子的恐怖,蘇繡能坐上特勤三處處長的寶座,自然是手腕過人之輩,美女隻是幾個媚眼一拋,就逗的幾個家夥暈乎乎的,不知天南地北了,最倒黴的是莊周剛好挾著本書悠哉遊哉的路過,竟然被美女指認為是她的男朋友,然後就遭到了幾個憤怒的紈絝子弟的挑戰。


    可憐的莊周自然不知道自己坐視美女被調戲的冷漠態度已經深深激怒了蘇繡,無端的天降橫禍,避戰不果的情況下,隻好出手把那幾個家夥趕走了事。


    他卻不知如果被打一頓自然就風平浪靜,以後也就無事,他表現的如此強勢,反而加深了蘇繡要整治他的決心,誰知莊周對蘇繡的親近根本是視若無睹,這樣反倒激起了蘇繡的傲氣,由一開始的整人變成了賭氣,很快美人處長蘇繡正在追求一個又酷又帥的帥哥的消息就被她的幾個花癡手下得知,從此這幾個特勤之花就開始纏著莊周不放。


    但莊周的經曆卻有些特殊,他今日一切可以說全靠自身努力得來,對人情冷暖早已是看的清清楚楚,頗為厭倦,因此他平日裏韜光養晦,倒也活得逍遙自在,誰知道一下子變成了眾人注目的焦點,自覺生活受到打擾,見蘇繡等人仗著身份自以為是的樣子,竟然生出厭惡之心,但又無計可施。


    然而蘇繡卻是咄咄逼人,步步緊逼,莊周隻覺日子日益難熬,正巧得知消息,有一波規模空前的流星雨將於十數日後光臨地球,而通過計算最佳的觀測點便在這小山村附近,為了躲避蘇繡等人的糾纏,莊周便收拾收拾,一個人跑來看星星了。


    莊周一番解釋,李二狗聽了隻覺眼前一片金星亂冒,隻想一頭摔倒暈過去,天下竟然還有這種人,看到走進屋裏的女人,他隻覺得越看越不順眼,不知從哪裏冒出來一股火氣,大聲喝道,“還愣著幹什麽,還不快去做飯。”


    女人被嚇了一跳,慌忙去廚房做飯不提,李二狗偶爾擺了回男人的威嚴,才覺心中鬱悶平複了些。


    吃了飯,莊周清點了所帶各種物資,確認無誤,便仔細的將這些東西一件件收進背包,又將水壺灌滿,再全身上下細細檢查一遍,看看並無不妥,就要進山,李二狗勸了幾句,見他不聽,便不再多說,隻囑咐他一切小心,便自去鬱悶去了,可以略過不提。


    且說出來之後,莊周一下子便被山間自然的風光迷住了,直到這個時候,遠離了塵世的喧囂,他才覺得精神完全的放鬆,覽河山形勝,大地遼闊,可說最得他的本心。


    隻是山路難走,在地圖上看來隻是幾毫米的距離,真走起來才知道困難,尤其是後來人蹤漸稀,漸漸的所過之處滿是雜草,原來那條小路,到了後來也沒入草叢之中,竟然再也找不到了。


    莊周一邊用月牙砍刀砍斷那些冒出來的樹枝,一邊還要注意地形變化,確定沒有偏離方向,他一路辛苦,終於在太陽下山前到了目的地,卻是一處向陽的平緩坡地,視線開闊,背依石壁,用來安營紮寨最是理想不過。


    當下莊周清理了下地麵,便打開背包,取出擺在上麵的帳篷,支撐起來,又取出防潮睡墊鋪上,一個溫暖舒適可以遮風避雨的小窩就出現了。


    他笑了笑,便從背包側袋取出爐具和炊具放到一邊,卻並不使用,拿出飯盒提著砍刀往穀底行去,果然就發現一條溪流正跑得暢快,泉水清澈,可以飲用,莊周把水壺和飯盒都裝滿了水,便又返回駐地,沿路卻又砍了些點火的木材。


    這是一座岩石山,莊周很容易便找到三塊高度相同的石頭,呈三角形放好,中間放了些柴火,然後把水壺擱上,離地大概二十厘米的樣子,正是一個標準的三石爐灶。


    然後便點著了火,這才從背包裏掏出幾個透明的袋子,裏麵分門別類裝了些吃的東西,不過是些沙拉、火腿、薰魚之類的,莊周隨便挑出幾樣略為加熱,一口一口的就著湯水吃完,這時水壺已經燒開,莊周拿出一小袋茶葉,小心泡好,眼看著水杯中熱氣蒸騰,這才蓋好蓋子,放在一邊。


    乘著天色還早,他又拿出繩子,布了幾個陷阱,然後跑到穀底小溪略為清洗一番,返回駐地,又檢查了一番爐灶,發現火已經熄滅,當下拿出一根繩子綁在帳篷外不遠處,又在旁邊高處壓了塊石頭,試驗了幾次,這才放心進入帳篷,又從背包底部拿出睡袋,把月牙砍刀和手電放在觸手可及的地方,然後鑽入睡袋睡去。


    第二天太陽升起老高,莊周才醒來,經過一夜修整,精神早已經恢複,便跑到陷阱處去看,發現竟然逮住一隻刺蝟,倒是讓他頗為高興,便將刺蝟拎到溪邊,取出掛在腰間的圓木刀,把刺蝟開膛破肚,收拾幹淨,丟掉不要的部分,莊周看那尖刺非常的鋒利,便又挑了些帶在身上。


    因為流星雨晚上才到,莊周便在四周走了走,查看了一下環境,順手還采了些野菜,到了中午的時候,便吃的刺蝟肉、野菜湯,到了下午,小睡了一會,他也不想再四處亂走,就從背包裏拿出準備的書慢慢閱讀,便打發了下午的時光。


    到了七八點鍾的時候,第一顆流星終於出現在天上,之後流星越來越多,拽著長長的焰尾,落到地上,莊周興奮的走到帳篷門口,拿起高倍望遠鏡盯著天空仔細端詳,等到十多點鍾的時候,流星雨終於到了**。


    從高空的某一點,千萬顆流星迸射出來,劃破夜空,火樹銀花,絢爛美麗無比,莊周不由喃喃念道,“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此句應在此景,方覺神妙。”


    如果莊周能預測未來,肯定會覺得,另有一句,卻是更為貼切,便是“天發殺機,鬥轉星移”,在茫茫太空,原本計算中應該和地球擦肩而過的無數流星體悄然改變了軌道,朝著地球一頭直紮下來,一場空前的浩劫,就將降落在人類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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