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林義哲已然數次得罪於左宗棠,這一次竟然將左宗棠的死黨之一劉璈砍頭示眾,等於直接向左宗棠宣戰,郭嵩燾禁不住為林義哲捏了一把汗。


    對於自己的這位姻親左宗棠的手段,郭嵩燾可是有著深切的體會的。


    因為本來是“至交”的郭嵩燾和左宗棠,現以已經等於走到了“絕交”的邊緣!


    郭嵩燾之所以被解職,閑居達7年之久,很大程度上,即拜左宗棠所賜。


    郭左二人本是至交,最早於道光十三年(1833年)相識,一同讀書致仕。道光三十年(1850年)時局動蕩,二人曾周曆湘陰、東山等地,尋找隱居地點。隨著太平軍大起,鹹豐二年(1825年)中秋前後,郭左二人還依約舉家遷徙至白水洞“誅茅築屋”以為鄰。二人於亂世中相約為鄰,其情誼可見一般。


    當湖南情勢危急,首府長沙麵臨被太平軍圍困之際,新任湖南巡撫張亮基請左宗棠出山,左宗棠初辭不就,在郭嵩燾的勸說下,左宗棠始應聘出山。左宗棠由鄉野到建立事業功勳的轉折中,郭嵩燾可以說起了“樞紐”的作用。此後,左宗棠的事業在跨出幕府實授官職的轉折中,郭嵩燾同樣起了至關重要的作用。


    郭嵩燾與左宗棠的私人情誼隨著左宗棠的不斷建功立業而日益密切,而擺脫“樊燮京控案”是左宗棠事業上的分水嶺,也是二人關係融洽達到頂點的標誌。


    鹹豐八年(1859年)冬天,性格張狂的左宗棠因湖南承州鎮總兵樊燮不肯向其行禮而對其斥罵,並說動湖南巡撫駱秉璋將其革職查辦(左此時隻是師爺,雖說深受駱秉璋器重,代行撫事,但要總兵向其行禮實是逾矩,將其革職更是過分)。樊燮不服。向有著姻親關係深受鹹豐皇帝器重的湖廣總督官文控訴。官文素與駱秉璋有隙,想借機打擊駱秉璋,便上奏朝廷參劾左宗棠橫行不法。在這個左宗棠可以說等於要掉腦袋的時刻,恰好當值南書房的郭嵩燾聽到了消息,立刻四處求援,並請求同值南書房的潘祖蔭上奏求情(郭不親自出馬是為了避嫌),潘祖蔭力陳左宗棠任幕府時的“實幹”,並稱“國家不可一日無湖南,湖南不可一日無左宗棠。”經過郭嵩燾在內的湘軍集團的不懈努力,左宗棠不但成功的逃過一劫。並且被授以四品銜,隨同曾國藩襄辦軍務,從而正式走上了建功立業的道路。這是左宗棠命運與事業的轉折點,郭嵩燾可以說功不可沒。郭嵩燾對這一事件做出的果斷而富有見地的第一反應,不但使左宗棠脫離了殺身之禍,而且使左宗棠步入了能夠充分發揮才能建功立業的康莊大道。從某種意義上講,郭嵩燾對左宗棠有著救命之恩,左宗棠自己也承認:“……郭筠仙與我交誼稍深,……此誼非近人所有。”


    郭、左二人因同鄉而結識為友。由於時局的發展而成為至交,同時還是屬於同一軍事政治集團湘軍的盟友,這樣的關係本來應該是堅如磐石,但誰也沒曾想到。二人的關係後來竟然到了絕交的地步。


    同治四年(1865年)郭嵩燾署理廣東巡撫,被籌餉、治軍、內政搞得筋疲力盡的時候,左宗棠率軍入閩,追剿太平軍餘部汪海洋部和李世賢部。盡管最後二人合作剿滅了太平軍餘部。但二人的私交卻因此決裂。


    郭左二人的芥蒂始於同治四年三月,太平軍餘部進入閩南漳州,對浙江和廣東都構成了極大的威脅。當時左宗棠所部駐防於閩省東北,由於太平軍轉進江西的去路已然被截斷,太平軍及可能入粵,作為廣東省百姓衣食父母的郭嵩燾憂心如焚,派人去請淮軍的郭鬆林部和楊鼎新部由海道前往廣東協防。而時任閩浙總督的左宗棠為了防範太平軍汪海洋部轉進浙江,李世賢部逃往台灣,奏調婁慶雲部、席寶田部由江西進入廣東協防,而且軍餉由廣東負擔。而郭嵩燾認為婁慶雲軍應“專責嚴防江境”,於是奏請婁軍停止入境,結果惹得左宗棠大為不快。


    隨著軍情緊急,郭嵩燾仍力促淮軍入境,防堵太平軍,而左宗棠則奏請淮軍回防江蘇,堅決不歡迎老對頭李鴻章的淮軍部隊到來,同時,為了閩浙的安全起見,左宗棠甚至打起了“以鄰為壑”的主意,想要把太平軍餘部盡數驅趕入粵,結果和郭嵩燾發生了激烈的爭論和衝突。不久朝廷任命左宗棠節製閩、浙、粵三省軍務,左宗棠從法統上取得了督粵的權力也就是領導郭嵩燾的合法性。為了不讓郭嵩燾再阻礙自己,左宗棠連上四折參劾郭嵩燾,不過不是說軍事布署上的事,而是稱郭嵩燾“籌餉不力”,尤其責備粵省督撫不和,“至督臣之於撫臣,雖有節製之義,然分本等夷,彼此當以協恭為尚。遇有意見不和,則力爭之,退則依然朋友之素,此和而不同之君子也。若必以相忍為和,則樹黨養交,弊從此起。臣下之利,非朝廷之利,臣愚以為臣下意見不妨時有,而是非要不可不明。”並且在折子裏還提供了廣東巡撫的候選人,迫使朝廷罷免郭嵩燾的意思非常明顯。結果郭嵩燾被免職,被迫歸鄉閑居。


    對於左宗棠的作法,郭嵩燾直到現在也還都想不通:


    “……最不可解者,與某公至交三十年,一生為之盡力……嗣是一意相與為難,絕不曉其所謂,終以四折糾參,迫使去位而後已。意城在湖南寓書告其某公力相傾軋,問有所聞否?鄙人尚責其不應聽信浮言,迨奉解印之信,始知其四折相逼之甚也。”


    郭嵩燾想不明白,二人同為湘籍,更有姻親之誼。諺雲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於私於公,左郭二人都應和衷共濟,共襄軍務為是,卻不曾想左宗棠竟然做得如此出格,令郭嵩燾憤恨不已。


    更加過分的是。左宗棠隨後還給郭嵩燾發了一封私函:“遇有齟齬,應據實直陳,各行其是,惟因爭權奪勢相傾軋則不可耳。……”


    “閣下力圖振作,而才不副其誌,徒於事前諉過、事後彌縫,何益之有?”


    “因忠而憤,以直而亢,知我罪我,聽之而已。”


    這等於是在罵人之後。再加上一句,我罵就罵了,你愛咋咋地。左宗棠等於在郭嵩燾的傷口上又撒了一把鹽。在接到這封信後,郭嵩燾氣憤已極,由此和左宗棠音訊斷絕,直至今日。


    從那時起,郭嵩燾對於左宗棠的了解,可以說又深了一層。


    正因為他對左宗棠了解太深,所以才會替林義哲擔心。


    對於有過救命之恩的自己。左宗棠都會做得這麽決絕,更何況林義哲一再得罪於他,這一次竟然還殺了他的老部下劉璈!


    “若今日我還在南書房,定會如那日幫他那般幫你一回。隻可惜……”郭嵩燾收回了思緒。歎了口氣,放下了手中的邸抄。


    正在這時,一位仆人匆匆的跑了進來。


    “老爺!大喜!大喜!”


    “喜從何來?”郭嵩燾一愣,問道。


    “朝廷的旨意到了。要老爺即刻入京!去總理衙門任職!”仆人喜不自勝的說道,“宣旨的天使正候著呢!”


    郭嵩燾又驚又喜,他聽到朝廷是要自己去總理衙門。立刻明白了是怎麽回事。


    “估計是要和日本人打交道吧?”郭嵩燾點了點頭,自言自語的說著。


    他知道,這是朝廷要和日本人談判,總理衙門缺少通洋務的人才,是以想起了自己。


    剛才他還想著如果自己在京裏,就會幫林義哲的忙,但卻沒想到這一轉念之間,因為林義哲戰勝了日本人的關係,自己竟然有了重新出山的機會,不由得感歎不已。


    “佛曰:善念一出,震動十方世界。果然。”郭嵩燾歎道,“看樣子,郭某這一次,還得感謝你林鯤宇才是。”


    此時的郭嵩燾,並不會想到,自己的未來,因為林義哲的關係,還會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郭嵩燾趕緊命仆人幫自己更衣,在朝服正冠之後,便急步趨出,前去麵見欽使接旨。


    差不多與此同時,在千裏之外的福州,林義哲登上了“飛霆”號高速通報艦,直駛天津,奉旨進京覲見。


    一月後,西北,陝甘總督行轅。


    正如郭嵩燾所料想的那樣,此時的左宗棠,正在寫著力保劉璈和參劾林義哲奏折草稿。


    “大人,今日的邸報到了……”師爺孔德洪從外邊進來,用不大的聲音對左宗棠說道。


    他的步子似乎略顯猶豫,捧著邸報的手也微微有些顫抖,似乎是在害怕什麽。


    左宗棠正專心致誌的寫著,見到孔德洪手捧邸報進來,並沒有在意,隻是問了一句,並沒有停筆。


    “你看過了?閩台戰事有什麽消息沒有?”


    “這個……大人……閩台戰事如今已息。”孔德洪定了定神,答道,“倭人侵台之海陸軍已然全數被殲,尤其是倭人海軍為船政水師擊敗,兵輪或毀沉或被船政水師俘虜,倭人已無力再戰,正欲托請列國調停議和。”


    “哼!老夫辛辛苦苦創立的船政,竟然成就了那林家小豎子之名,真是豈有此理!”左宗棠放下了手中的筆,忿忿地說了一句。


    “正是。”孔德洪順著左宗棠的話說道,“要不是有大人在船政打下的底子,光憑他林義哲毛頭小子一個,哪裏能打得贏倭寇!說起來,這功勞應該算在大人頭上才是。”


    “日本東洋小國,侵台之兵不過數千,兵船不過幾條,打勝了有什麽了不起的?”左宗棠冷笑道,“怎比得上收複新疆之難!”


    “大人說的是,這些許微功,和收複新疆相比,不值一提。”孔德洪嘴上應和著,但額頭卻滲出了些許汗珠。


    可能是寫得有些累了,或是沒有琢磨好詞句,左宗棠坐在太師椅上,隨手取過了茶碗,喝起茶來。孔德洪則將邸報放於桌案之上,侍立於一旁。


    孔德洪正琢磨著尋個由頭趕緊離開這裏。卻看到左宗棠飲茶已畢,放下茶碗,隨手拿起邸報看了起來,不由得心頭陣陣發虛。


    他不敢想象,左宗棠看到劉璈被斬的消息後,會是什麽樣子。


    其實也不用他想象了,因為左宗棠隻看了幾眼他送來的邸報,立刻便看到了這個消息。


    “……已革台南知府劉璈著照所擬斬立決,已由該督撫派員就地正法,其貪墨應追繳之款除抄產備抵外。餘著勒限追究。……”


    左宗棠一瞬間雙目圓睜,眼白外露,發須亂抖,牙齒也咬得格格直響,滿麵猙獰之色,仿佛要吃人一般。


    孔德洪從未見到左宗棠這般模樣,一時間嚇得渾身篩糠,戰栗不已。


    “林義哲!——”左宗棠話未說完,雙眼翻白。一口氣便要背過去,身子也向後仰倒。看到左宗棠如此,孔德洪大驚失色,急忙搶步上前。一番揉胸捶背,才讓左宗棠緩過勁來。


    左宗棠猛地爆起,抓過茶碗便要摜在地上,孔德洪心膽俱裂。正要捂臉躲避,卻見左宗棠將茶碗舉在半空,晃了好辦天之後。象是意識到了什麽,又將茶碗放到了桌上,並沒有摔掉。


    孔德洪偷眼忘了一下那茶碗,但見其潔白光潤如同象牙,碗上花紋也甚是精美,知道這定是極其名貴之珍瓷,是以左宗棠才會有這樣的舉動。


    孔德洪並不知道,這個茶碗,便是胡雪岩贈送給左宗棠的“骨瓷”之一,極其為左宗棠所珍愛,是以左宗棠才會舍不得摔。


    左宗棠沒有摔“骨瓷”茶碗,而是抓過剛才寫就的奏稿,一陣猛撕,然後狠狠的摜在了地上。


    “真真氣殺老夫!”左宗棠恨聲道,“這小豎子敢對劉蘭洲下如此狠手,擺明了就是衝著老夫來的!”


    “正是,大人。”孔德洪趕緊說道,“此次日軍侵台,本是討伐番民,未欲同我國交戰,這姓林的有意挑起釁端,實是為了一己之功!他又和李氏交好,是以李氏會調動淮勇聽其節製,助其立功上位!他們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盤!”


    “他這是衝著我來的!”左宗棠坐在那裏,不住的喘著粗氣,“老夫……絕饒不了他!”


    “老夫這就上折子參他!”


    “爺爺要參誰啊?”


    左宗棠正在那裏咆哮,突然門口一個稚嫩的童音傳來,令他的咆哮聲嘎然而止。


    孔德洪循聲望去,看到一個梳著小羊角辮的約六七歲左右的錦衣女童正站在門口,不由得心中暗叫僥幸。


    這個叫左宗棠“爺爺”的女童麵貌生得十分清秀可愛,眉宇間也頗和左宗棠相似,一望便知是左宗棠的血親骨肉。


    女童的手中抱著一個小小的布老虎,已然有些殘破,而破口露出的潔白棉絮顯示,它應該是剛剛被撕破不久。


    但孔德洪看到她懷抱著的布老虎的樣子,不知怎麽,總有一種莫名的寒意。


    因為這個女童的眼神,不象是她這個年齡的孩子所擁有的!


    “嗬嗬,是小月滿啊!來來!讓爺爺抱抱!”左宗棠看到門口的女童,剛才因為得知劉璈被斬的消息所生的怒火一時間煙消雲散,他從椅子上俯下身子,探出雙臂,笑嗬嗬的說道。


    這個女童,便是左宗棠的親孫女,左宗棠四子左孝同的女兒,名喚左平湖,小字月滿。


    左平湖快步的向前跑去,撲到了左宗棠的懷裏,左宗棠親熱地將她抱了起來,在她的粉嫩小臉上親了一口。


    “爺爺剛才說要參誰啊?”左平湖似乎並不知道剛剛爺爺因何發火,又問了一句。


    這個叫左宗棠“爺爺”的女童麵貌生得十分清秀可愛,眉宇間也頗和左宗棠相似,一望便知是左宗棠的血親骨肉。


    女童的手中抱著一個小小的布老虎,已然有些殘破,而破口露出的潔白棉絮顯示,它應該是剛剛被撕破不久。


    但孔德洪看到她懷抱著的布老虎的樣子,不知怎麽,總有一種莫名的寒意。


    因為這個女童的眼神,不象是她這個年齡的孩子所擁有的!


    “嗬嗬,是小月滿啊!來來!讓爺爺抱抱!”左宗棠看到門口的女童,剛才因為得知劉璈被斬的消息所生的怒火一時間煙消雲散,他從椅子上俯下身子,探出雙臂,笑嗬嗬的說道。


    這個女童,便是左宗棠的親孫女,左宗棠四子左孝同的女兒,名喚左平湖,小字月滿。


    左平湖快步的向前跑去,撲到了左宗棠的懷裏,左宗棠親熱地將她抱了起來,在她的粉嫩小臉上親了一口。


    “爺爺剛才說要參誰啊?”左平湖似乎並不知道剛剛爺爺因何發火,又問了一句。


    孔德洪循聲望去,看到一個梳著小羊角辮的約六七歲左右的錦衣女童正站在門口,不由得心中暗叫僥幸。(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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