牌樓上部五樓飛簷鬥拱,層層疊疊,翼角飛起。主樓中央懸掛“千峰翠色”藍底金字匾額。下部六根朱紅垂花柱兩兩對稱,雕有各種人物花卉,栩栩如生。整座牌樓遠觀雄偉壯觀,近觀精巧玲瓏。


    早有一名短襦長褲的年輕男子立於牌樓下等候,看見二人,快步迎上來。


    “二少爺!”男子先是喚了一聲尹子陌,尹子陌衝他微微點頭,算是還禮。然後尹子陌側了身,露出身後的晴天。


    年輕男子會意,又朝晴天作了揖,自我介紹:“二少夫人,我乃相膳之子相賢,聽聞二少爺娶了位貌美賢德的二少夫人,今日得見,果然名不虛傳。早想前去拜訪,隻是累於瓷窯忙碌,一直未能成行,還望少夫人莫要見怪!”


    晴天心中竊喜,雖然她知相賢說的全是客氣話,但是哪個女子聽到“貌美賢德”四個字不高興?她得意地瞥了尹子陌一眼,想看看他這會兒是什麽樣的表情,誰知,那人卻隻管抬頭望天。


    晴天收回視線,對相賢欠了欠身,客氣回道:“相賢美譽,不必多禮。”


    相賢見晴天態度親和,瘦長的臉上有了笑意,又道:“此次大夫人安排二少爺和二少夫人同遊瓷窯,相賢鬥膽,主動請纓,為少夫人引路,相賢深感榮幸。”


    原來今天是尹程氏特意安排的!可是,她記得真珠說過,尹家不讓女子踏足瓷窯,為何要帶她這個外人來?晴天心中疑惑更甚,臉上卻沒有表現出來,還禮道:“有勞。”


    相賢早就注意到晴天對牌樓的側目,於是就近介紹起牌樓:“這座牌樓,是前任知縣為表彰尹家青瓷窯為整個瓷器行業做出的卓越貢獻,特意訂製的。整座古鎮,隻有尹家青瓷窯得到過這份榮譽。那“千峰翠色”四個大字,更是前任知縣大人親筆書寫的。”


    聞之,晴天也為尹家感到驕傲,問道:“早就聞言古鎮皮尹兩家,可謂瓷行雙雄。為何論到富可敵國,就數皮家,論到地位聲望,就數尹家?”


    相賢笑道:“少夫人隻知其一,不知其二。瓷器,從陶器而來。白瓷,又從青瓷而來。所以,青瓷,可說是瓷器之母。皮家的生意是做得好,論到瓷器的工藝,還要數尹家。老爺的燒窯功夫,大少爺的彩繪手藝,都是古鎮一絕。再加上老爺夫人為人處事一向低調,更為尹家青瓷增添幾分神秘色彩。所以,尹家的青瓷,無論是在同行眼中,還是古鎮百姓心中,都是份量頗重之輩。不過說起皮家如今的大當家皮加二,連相賢都不得不承認,他的確是個做生意的好手。相賢記得,三年前,他家白瓷窯才燒製出白瓷孩兒枕,無人問津,大夥兒都說睡這種瓷枕不舒服。後來他在枕裏塞入能使人安睡寧神的甘草和丁香,送給前任知縣大人的家眷使用,大人的家眷用後,連聲說好,睡得安穩,睡得香。這不,三年後,古鎮一半以上的人家,用的全是皮家的孩兒枕。”


    晴天仔細聽聞相賢講解,心中為皮加二的精明感慨,眼睛卻不由地被相賢的側臉吸引去。因為相賢和相膳長得實在太不同了,相膳長得矮矮胖胖,哪裏都是圓圓的、方方的,相賢卻長得高高瘦瘦,哪裏都是窄窄的、長長的。


    “少夫人?”相賢覺察到晴天的分神,輕聲喚道。


    晴天渾然不知,仍然沉浸在自己的天馬行空中。從她的這個角度看過去,相賢的側臉,居然比正臉還要寬上兩寸。恩,好像一種什麽動物——是什麽呢?晴天覺得話到了嘴邊,就是想不起來。


    “少夫人,小心腳下!”相賢提高了聲調。沿著牌樓後的一條筆直青石板路走了沒多遠,就是練泥區。練泥區裏全是泥砂,相賢好心提醒晴天,留心腳下,莫要滑倒。


    晴天一個激靈,回過神來,為自己剛才的失態尷尬不已。她心中一驚,還真的腳下一滑,身子懸了空。


    一聲尖叫尚未脫口,一隻手及時拉住她的胳膊,把她從危機的邊緣挽救回來。


    晴天站定,發現是一直沒怎麽說話的尹子陌拉住了她。


    天賜良機!晴天眨巴眨巴眼睛,露出一臉感激加崇拜:“相公,好身手,好反應,好機智,好力道,好細心,好——”還有好什麽?晴天一時想不出來了。


    見晴天卡殼兒,尹子陌冷哼一聲,揶揄道:“好什麽?”


    “好——人!”晴天為自己的反應,表示讚一個。


    “哼,我看你是醜人多作怪!”尹子陌毫不留情。


    嗚,好想給他一巴掌!不過晴天隻敢想,不敢做。她又眨巴兩下眼睛,笑嘻嘻地道:“可是情人眼裏出西施啊,晴天就算是個“醜人”,在相公眼中也是個“美人”,對不對?就像相公在晴天心裏,一直是個大、好、人!”


    惡心不?反正晴天不知道尹子陌聽到這話會怎麽想,她的雞皮疙瘩快掉了一身。


    不待尹子陌反應,一旁的相賢忍不住,噗嗤一聲笑出來:“久聞二少爺、二少夫人兩情相悅以久,今日得見,果然鶼鰈情深,令人豔羨不已。”


    ……


    相賢知趣地繼續帶二人參觀瓷窯:“二少爺,少夫人,這邊請。這是練泥區。練泥是製瓷的基礎,也是製瓷的基本,所以非常重要。諾,這是瓷石,經過粉碎後,就是瓷土,瓷土再經過淘洗等工序,就成了不子(一種由瓷土加水製成的磚頭狀,音同“蹲”)。現在,工人正將瓷石粉碎。”


    隻見,幾個腰肥膀圓的大漢,掄起大錘,咣咣地砸向地上灰灰白白間或帶著黃色的瓷石。


    晴天問道:“我哥樂若安,就是在這裏做工嗎?”


    相賢回道:“樂大哥早不在這裏了,樂大哥如今是揉泥工。”


    “揉泥?揉泥和練泥不同嗎?”


    相賢笑道:“不同。練泥是把瓷土製成不子,揉泥是把經過陳腐的不子揉成拉坯的坯土。之前,二少爺托我照顧樂大哥,我特意帶樂大哥把瓷窯的每樣工種都體驗了一把,最後,樂大哥選擇了揉泥工。今個兒,樂大哥聽說少夫人要來,特意讓相賢一定要把少夫人帶到他的泥房看看呢。”


    說話間,三人來到樂若安做工的泥房。站在窗外,隻見房內的樂若安一臉認真,兩隻大掌,如行雲流水一般,收放自如,將一團灰褐色的泥料,反複揉搓、擠壓、成形,再如此循環。


    相賢適時解釋道:“反複揉搓,是為了將泥料中的氣泡擠出,這樣拉出的坯,才整潔、光滑。所以,揉泥工,一定要有勁兒,尤其是手上的力道,一定要足。”


    恩,就像手擀麵一樣,手勁兒越足,做出的麵條越筋鬥。晴天想到了一個很恰當的類比。


    這時,樂若安聽見動靜,抬頭見是晴天,喜出望外。他立刻放下手中泥料,隨意用衣角抹了兩下手,然後大步跨出泥房,高聲喊道:“二少爺,少夫人,三當家。”


    樂若安仍是那般魁梧,卻比以往白皙許多,可能是經常待在泥房,不怎麽外出的原因。


    晴天笑問:“哥哥在這裏可好?”


    “好。”樂若安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洪亮:“哥哥如今對揉泥上了癮,一日不揉,還覺得兩手沒勁兒呢。”


    晴天抿嘴笑道,佯裝抱怨:“那時在家,也沒見哥哥幫晴天揉過麵塊兒。”


    樂若安嘿嘿笑起:“那不一樣。男子麽,要以事業為重。說起來,若安要多謝二少爺,若不是當初二少爺罵醒了若安,若安可能繼續到處打零工了。”


    晴天偷偷扁嘴,這麽說,尹子陌的毒舌還有好處了?


    尹子陌倒是有自知之明,淡淡回道:“樂大哥過譽。依子陌看來,是樂大哥找到了自個兒真正喜歡的。”


    自個兒真正喜歡的?晴天聽之,下巴都快掉下來,這種雞湯一樣的話,是尹子陌能說出來的話嗎?


    晴天驚奇,樂若安則是驚喜。他誇張地一拍大腿,又一拍尹子陌的肩膀,還沒張嘴,手先揮舞,吐沫星子橫飛:“好妹夫!好知己!說得太對了,說得太好了!以前在樂家時,爹爹總罵我,說我這個做不長,那個做不長,做這個沒毅力,做那個沒耐力,我也納悶,怎麽旁人都能做下去的工,我就做不長?論個頭兒,我不比旁人低,論塊頭兒,我也不比旁人小,說我笨,我還不服氣呢。為何旁人如我這般年紀早已成家立業,娶媳婦,我怎麽就一事無成?來到瓷窯,摸到瓷土,我才知道,原來是一直沒有找到自個兒喜歡的呀!原來是我樂若安一直走錯了路呀!所以說,二少爺,你就是我樂若安的伯樂!知心人!引路人!今晚我作東,定要好好款待二少爺!如果不是二少爺,我也不會知道,原來揉泥是一件這麽有趣的事情——”


    說到這裏,樂若安一拍腦門,大叫:“呀,說到揉泥,我剛才見到晴天,一時欣喜,居然忘記先把泥料濕水了,這會兒子泥料肯定都快幹了,我得趕緊揉去!二少爺,就這麽說定了,今晚,和妹妹,還有三當家一起來,一定要賞臉啊!”說完,樂若安一陣風似地走進泥房,把門呯地一聲關上,門板撞擊門檻,激起的灰霧在正午陽光的直射下,顯得尤為清晰。


    晴天哭笑不得了,樂若安一陣風似地出來,一陣風似地回去,一陣風似地自顧自說,他還是一如既往地粗糙啊。


    相賢看出晴天的尷尬,打著圓場笑道:“瓷窯的人都知道樂大哥是個性情中人,有趣著呢。眼下已是晌午了,不如二少爺、少夫人先隨相賢去用飯,午後再去前麵的坯房看看,那時,老爺和大少爺應該都在那裏。”


    晴天答聲“有勞”,正要跟上相賢,尹子陌不動聲色地攔在她身前,斜眼冷冷注視著她。


    晴天莫名:“相公有何事?”


    “你兄妹二人是串通好的?”尹子陌問道。


    “什麽串通好的?”晴天不明白。


    “別裝蒜!你誇完了,他接著誇!”尹子陌瞪起眼睛。


    我誇完?他接著誇?誇誰?樂若安剛才說什麽了?待晴天明白過來,尹子陌指的是什麽,無可抑製地發出了一串清脆的笑聲:“哈哈哈哈哈——”這絕對是個完完全全的巧合啊!


    尹子陌的臉更黑了,瞪眼看著笑得彎不起腰的晴天。


    “相、相公,你、你——哎喲,肚子疼,相公你太有意思了!哈哈哈——”晴天笑得眼淚都快出來了。


    二人的動靜驚動走在前麵的相賢,相賢扭頭,看見此景,歎道:“二少爺、少夫人果真是兩情相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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