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行秋抬起頭來,目光落在棋盤上,黯淡的眼睛微微亮起。[看本書最新章節請到 ]


    “你沒贏。”他啞然道。


    江鼎神色淡然,道:“我也沒輸。”


    棋盤上,下部同時形成四個劫,互不相讓,以至於無限循環,再也進行不下去。


    這是千古罕見的“四劫循環”局麵。


    最終,不分勝負,這最後一局,竟是和棋了。


    甄行秋看著盤麵,突然大笑,笑得前仰後合,幾乎笑出淚來。他的身體不足以支持他如此大笑,立刻由笑聲轉為粗喘,然後大咳嗽起來,咳得仿佛要把肺吐出來,一口口鮮血吐出,將前襟染得鮮紅。


    江鼎皺起眉頭,道:“一局棋而已,何以如此激動?”


    甄行秋喘過許久,道:“因為這畢竟是我最後一次下棋。最後一次平手下棋了。我沒輸,總是值得高興的。”


    江鼎道:“你覺得沒輸,那就沒輸吧。隻要你高興。”


    甄行秋道:“即使到昨天,我也沒輸,妙月派和白水劍派打開甄家的城堡,我還有將甄家壓死在淮上的計劃……如果不是有人用卑劣的計劃攪局,即使我經曆許多挫折,最後的結局應該還是圓滿的。”


    江鼎訝然,道:“卑劣……你說的是誰?”


    甄行秋道:“我父親去世了。”


    江鼎奇怪他為什麽突然提起,道:“嗯,我聽說了。怎麽去的?”


    甄行秋道:“被人逼死了。”


    江鼎一凜,道:“誰?”


    甄行秋道:“很多人……從一早那些瞧不起他絕道之體的人開始。倒當日轉移走大部分嫡係,卻不肯帶走山府,反而要他留下來代表嫡係穩定人心的甄奉常,個個都脫不了幹係。但真正給他最後一擊的那個人……”


    江鼎皺眉,道:“最後怎麽了?”


    甄行秋道:“那天……我正在布置最後的計劃,父親闖了進來。他臉色那麽白,比我還白。看著我,很久都沒有說話。然後問了一句:‘是你麽,我的兒子?’”


    江鼎不解,道:“什麽是你不是你?”


    甄行秋道:“我問他,什麽是我?他沒有回答,反而問我,我下麵要幹什麽?我回答說,幹我該幹的事。( )”


    江鼎問道:“然後呢?”


    甄行秋道:“他問我,什麽都不做,行不行?我回答他,我已經命不久矣,現在不做,死後無知,還能做什麽?最後的時刻,我總需要做些什麽巫界術士全文閱讀。然後他就說……”


    “他說:‘你一定閑不下來麽?那我告訴你做什麽,你可以在最後幾天給我發喪,我有兒子送終,不必白發人送黑發人,真是一輩子的幸事。’然後提起槍頭,倒轉回去——”


    江鼎怔住,緩緩吐氣,道:“原來府主是這樣……”


    甄行秋道:“難道這件事,你一點兒也不知道麽?又或者,你一點兒也沒預見到麽?”


    江鼎這時已經恍然,這件事恐怕是甄元誠引出來的。甄行秋是幕後黑手的事,除了心照不宣的幾個人,江鼎隻跟甄元誠說起過。甄元誠在離開之前,想必是找甄乘風談過。


    跟江鼎討厭甄家所有人不同,甄元誠縱然也厭惡甄家,跟甄乘風在最後,還留了一點香火情。他的本意,應該是提醒甄乘風小心,也期望他能阻止一下甄行秋,畢竟世上能消滅甄行秋的人有,但能阻止他的少之又少,他的父親或許是一個希望。


    但是甄乘風比甄元誠更了解自己的兒子,或者說他又完全不了解兒子。他知道自己阻止不了,又不知道怎麽阻止。再加上甄家做出放棄他的決定,他又知道甄家種種絕境是自己兒子影響。內外打擊之下,他想出了一條絕計。


    他在兒子麵前自殺了,賭兒子還有最後一點兒人心,看到他的性命會放棄。


    多少人跟甄行秋對賭,都輸的一敗塗地,唯獨他贏了。


    甄行秋終於還是放棄了計劃,離開甄家堡,獨居此地,甄乘風雖然死的絕望,但還不至於死不瞑目。


    江鼎微感悵然,道:“你想把逼死府主的責任甩給誰?”


    甄行秋道:“不是你麽?”


    江鼎道:“不是……不過你也可以把他算到我頭上。如果你不能正視自己的卑劣殘忍,把唯一的親人逼上絕路的話。”他神色冷漠,說出的話也生冷如寒冰,“不過你也不必因此過於愧疚,你要愧疚的事太多,你愧疚不過來。我反而覺得,還存有一點兒父子之情,是你這二十年的生命中最有一點亮色了。”


    甄行秋臉色微微一白,笑道:“原來如此,若論以言辭為刃,傷人誅心,你也有如此造詣了。那我就放心了。”


    江鼎皺眉道:“你放心什麽?”


    甄行秋道:“還記得麽,當我說過我對你有兩種態度。一方麵要殺你,一方麵也想培養你。即使在我最恨你的時候,也沒有放棄這個念頭。今日叫你來,也是兩種結局。一是殺了你,二是托付給你。如果你真是害死父親的人,第二件隻能放棄,我要用最後的力量全力殺了你,不怕你不信,我依舊有的是手段。不過你否認……我相信你不會說謊,那麽我可以把最後的遺產交給你了。”


    江鼎道:“你的思路還真是驚人。”


    甄行秋道:“你剛剛說我是窮途末路,其實不是的。我還有一筆驚人的力量。”


    江鼎道:“你?”


    甄行秋道:“我還有一群人,一張網,一筆錢。”


    他示意一下,阿七走了出去,帶了一群黑衣甲士進來,正是巽風騎。聶參也在其中,排在最末。


    甄行秋道:“人,你看見了,應該也很熟悉。就是他們。”他並不看向他們,緩緩道,“我知道你的修為,本看不上他們。但他們都是死士,令行禁止,你一句話,他們可以為你去死。有這樣的人,放在身邊很方便。”


    江鼎不置可否,甄行秋道:“一張網,是我多年經營的情報網喜氣盈門最新章節。你收下他們,他們會替你接收這張網。還有一筆錢……不多,但足以讓甄家所有人趨之若鶩,讓東闡國掀起一場腥風血雨。現在,他們都是你的了。”


    江鼎目光在黑衣甲士身上一掃,道:“你要把他們留給我?”


    甄行秋道:“效忠你們的新主人吧。”


    黑衣人肅然,紅袍人為首,一起下拜道:“屬下……”剛說了兩個字,突然戛然而止。眾人同時停住,僵在空中,拜不下去。


    阻止這一切的,自然是江鼎。他雖然坐著不動,卻已經將眾人束縛住。


    江鼎緩緩道:“你們無需如此,我們並無瓜葛。”他轉頭對甄行秋笑道:“你說你都要去了,還費這樣的精神做什麽?”


    甄行秋道:“正因為要去,我希望我的力量有個歸宿。”


    江鼎道:“天道有常,日升月落,萬年如此。人也好,物也好,從沒有聽說沒了哪個人就沒有歸宿的,你死後,人自有各自的前程,物留在深山,將來自有有緣發掘,不會因你毀亡。縱然不見天日,也可和天然化為一體,也是歸宿,不見得比流通市井,輾轉人手差。我說你操心太過,就是這個道理。歸宿二字,你也擔不起,我也擔不起。咱們都別把自己看得太重要為是。”


    甄行秋道:“莫非你是因為厭棄我,所以我的東西一概不收?我本以為你是理智的人,卻也如此感情用事。我的失敗,就有感情用事的教訓,你別重蹈覆轍才好。”


    江鼎緩緩道:“你非要我說明白嗎?你曾給我引路,但我們從來不是同路人,以後也不會是。”


    他撚起一枚黑子,道:“譬如剛剛那盤棋,按照你教給我的規則,隻是不勝不敗之局。但我真要贏下,並不為難。”


    甄行秋道:“哦?怎麽……”


    就見江鼎將棋子用手指壓在棋盤上,發出砰地一聲——


    棋盤碎了。精致的黑白玉棋子順著裂縫嘩啦啦落了一地,四處滾遠。


    甄行秋道:“你……”


    江鼎道:“千般技巧,萬般謀算,一力破之。”


    收回手,他轉過頭,繼續道:“對敵如此,對己也是這樣。多少誘惑,多少雜慮,我心唯一,通達無垢。”


    “你我非同路人。你看重的,對我無足輕重。你處心積慮謀劃的,我不願分一暇去籌謀。你窮盡心血算計的,更不在我心中有一點位置。”


    “所以……”他站起身,走到甄行秋身前,雙手按住他的肩頭。


    “各自的歸各自,不必考慮他人。你的路到此結束了。我還有路要走。在此,送你一程。”


    雖然甄行秋的命就在一時三刻,江鼎可以放他壽終正寢。怎奈他答應過霍怒——


    “殺了他!”


    縱然不是朋友,江鼎答應過的事,還沒有不算數的。


    真氣一吐,心脈立斷,甄行秋錯愕中帶著惱怒的表情僵在臉上,最後一絲生命跡象停止。


    也許再給他半刻性命,他還會說出些驚人之語,辦出些驚人之事,但這一切都被江鼎掐斷。他帶著滿腔野心和謀略,就這麽半途而廢,永遠的消逝。


    “再見了,秋兄,我凡俗之道上的領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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