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翹的幽閉恐懼症是由於小時候的不愉快經曆造成的心理疾病,中西藥治療也隻是治標,主要還是心理療法,這是最有效的治療方法。


    這其中又分係統脫敏法和暴露療法,前者緩和,但是花費的時間長,後者激進,見效快。


    在有蔣鳳麟在的時候,連翹卻連最循序漸進的階梯脫敏都熬不過去,可是後來她再次治療選的卻是最迅速的暴露療法。


    因為有一回她帶琪琪去醫院體檢,再一次經曆了被困在電梯裏,這次沒有蔣鳳麟幫她,雖然隻是短暫停了一分鍾,她卻汗濕了一身,她更沒忘了,她還帶著孩子。


    她決心要把這個壞毛病治好,她不能依賴誰一輩子,什麽都要靠自己的。


    醫生把她帶到安靜的地方,讓她閉上眼睛,周圍一切都是黑暗的,然後上鎖……她看到了小時候的自己,被反鎖在衣櫃裏,外麵的人在吵架,從白天到黑夜,媽媽在哭,她也在衣櫃裏哭,她好害怕一個人……


    “好了,不要再說了。”蔣鳳麟低低吼了一聲。


    他是親眼見過連翹在治療中受不住昏闕過去的樣子,非常讓人心疼,可她現在卻平靜地告訴他,她都好了,再沒有他陪伴的時候,她去治好了。


    過程一定很痛苦,而他不在。


    在半暗半明中,蔣鳳麟見到連翹的拳頭攥得緊緊的,他想伸手去抻開安撫她,被她抬手擋開了。


    “越是害怕,越要接受,我記得當時醫生是這麽說的。”她順勢挽了下自己的頭發,若無其事地說著,仿佛她不是當事人,“就跟你和我一樣,當時我害怕離開你,真的,可是我必須接受這個事實,我才能繼續活下去,治病和離開你,我都做到了。”她竟然還對他笑了笑。


    以前她做對做好了什麽事向他邀功,就是這樣的表情,想得到他的鼓勵、獎賞,他通常會誇誇她給她一個吻。


    顯然他們都想起了這段過往。


    因為蔣鳳麟聽見連翹問:“雖然時間過去那麽久了,不過我可以要求一個獎勵吧?”


    蔣鳳麟也笑:“可以,除了讓我離開,我什麽都能答應你。”


    兩人再一次無話可談了。


    連翹想在沙發上睡畢竟容易著涼,就起身過去想抱琪琪進房間。蔣鳳麟比她更快一步,輕聲說:“我來抱,你拿燈照著。”


    蔣鳳麟腳步很輕,抬頭問:“她房間在哪裏?”


    連翹抿抿唇,一言不發地往臥室走去,蔣鳳麟失笑了一下,抬步跟著她走,琪琪還小,到現在還是跟她一起睡的。


    蔣鳳麟像珍寶似的輕輕把女兒放下,又仔細看著她好一會兒,然後才回過頭說:“你瞧這孩子,連睡覺的姿勢都跟你一樣。”隻不過抬眼就見到掛在牆上的她們母女倆和賀駿馳的合照,讓他的表情又沉了沉。


    連翹猶豫著是不是應該請他離開,卻聽到他問:“翹翹,能不能讓我看看你和孩子的照片?我都不知道孩子剛出生的時候是什麽樣子,看一下可以嗎?”說著還打了兩個噴嚏,他趕緊捂著嘴,擔心把孩子吵醒了。


    蔣鳳麟的語氣很委婉,要求也不算不過分,連翹念在他大冷天的半夜怕她們有事跑來送燈,也沒多說話,直接就去抽屜拿了兩大本相冊出來。


    “這麽少?”拿著沉甸甸的兩本相冊,蔣鳳麟還覺得不夠,皺著眉問,“拍這麽少啊?”


    “就衝洗了一部分平時拿來看看的,駿馳做了一個親子軟件,有關琪琪的東西都存進去了。”連翹想了想,把ipad也遞給了他,“在這兒,你想看就看吧。”


    一再聽見賀駿馳的名字讓蔣鳳麟心裏膈應,可是又舍不得不看,於是把相冊和ipad都拿著不放了。他就這麽盤坐在琪琪房間的地毯上,兩三米開外的身後是他的女兒,他則借著微弱的燈光翻看著她們的照片。


    當看到琪琪的百日照時,他的拇指一直在母女倆燦爛的笑容上來回摩挲,表情怔怔的,甚至沒有看連翹。


    “你懷孕的時候,沒有拍?”蔣鳳麟這麽問,他想看知道她懷孕是什麽樣子的。


    連翹知道現在很多準媽媽都喜歡在懷孕的時候拍一些藝術照留念,可是她沒有。


    隻見她搖搖頭:“沒有拍,那時候吃不下睡不著,又整天水腫的樣子,自己都不想看,還拍什麽照片?”


    蔣鳳麟抬起眼,看了她很久,很久,然後內疚地說:“這一切我都不知道,我應該在你身邊的。”


    “你不用這樣,是我選擇的路,沒有怪過任何人。”


    “生孩子很痛吧?”


    連翹一怔,看著他在讀自己存的媽咪日記,想了想才說:“很痛,不過等她出生後,會發現所有的都是值得的,不管是辛苦還是痛苦。”


    他每看一頁,連翹就給他說著是什麽時候拍的,都在哪裏拍的,賀駿馳的身影時不時地出現,而最該出現的他,卻還不知道她們的存在。


    蔣鳳麟一陣悵然,這一刻他再一次意識到自己究竟錯過了多少東西,他不得不承認,他非常嫉妒賀駿馳。


    軟件還放了好些和孩子有關的視頻,蔣鳳麟沒敢再看下去。


    他忽然回過頭,拉了連翹的手認真地說:“翹翹,我們結婚吧。”他握著她的手,強而有力,這是個有能力又有魅力的男人,他能給你一切你想象不到的驚喜,隻要他願意,他會讓你覺得世上再沒有比自己更幸福的人。


    她曾經那樣貪眷他帶來的溫柔。


    “三年半以前,你這樣跟我說的話,哪怕是沒有戒指,沒有婚禮,沒有一切,我隻怕都欣喜若狂,不顧一切地答應你。”連翹像看笑話似的看了看他,又低眸看看他們交握的手,上麵她和賀駿馳的“婚戒”已經摘了,可是還有淡淡的痕跡。她笑出了眼淚,“可你沒有,你隻送給我一條項鏈,你想把戒指戴到另一個女人手裏。”


    蔣鳳麟不肯鬆手。


    “如果你無所謂,願意這樣一次又一次地逼問我,我也沒別的辦法,隻好一次又一次地拒絕你。”這一次連翹終於掙開了他,“隻是實在沒有意思。”


    連翹覺得他們不能再待在一起,便出了客廳,她打電話去問物業大概什麽時候能通電,對方回複說正在搶修,應該很快就能修好。


    客廳黑漆漆的,連翹就一個人坐在外麵,蔣鳳麟和女兒在臥室裏。


    不知道過了多久,客廳的大燈亮了,一直發呆的連翹猛然清醒過來,關了大燈,開了小燈,轉而輕手輕腳進了臥室,想告訴蔣鳳麟來電了,他應該走了。


    沒想到蔣鳳麟趴在琪琪的床邊睡著了,琪琪的小手還抓著他的大拇指,地上是還打開的相冊和沒關的ipad,父女兩人都睡得正酣。


    連翹歎了口氣,隨手把毯子擱在了蔣鳳麟身上。


    因為擔心賀駿馳的手術結果,又因為蔣鳳麟來了,連翹幾乎一夜沒睡。


    跟平常的每一個早晨一樣,天蒙蒙亮就去樓下買了豆漿、油條和小籠包回來,自己又慢火熬上了粥。


    她在廚房做小菜的時候,聽到了琪琪的哭聲,下意識就喊:“駿馳,你去看一下,琪琪醒了!”剛喊完她自己就愣神了。


    沒多久就看見黑著臉的蔣鳳麟抱著琪琪出現在眼前。


    琪琪本來還鬧別扭哭著不要蔣鳳麟抱,一見了連翹就更加蹦q,扭著胖胖的小身板要撲到連翹身上,眼睛還紅腫惺忪著,嘴邊不停地喊:“媽媽,我要媽媽……”


    連翹不敢看蔣鳳麟的眼睛,伸手把琪琪接過來,親了她一口,安撫道:“是不是肚子餓了?媽媽帶你洗臉刷牙,再吃小籠包好不好?”


    琪琪揉著眼睛,似懂非懂地點頭,摟著媽媽的脖子去了衛生間,母女倆不約而同地忽視了蔣鳳麟這個大活人。


    蔣鳳麟忍了很久,才長長呼出一口氣,這些日子以來他的忍功漸漲。他打開水龍頭,用冰冷的水捋了把臉,抬頭看見還在冒白煙的鍋,聞著粥的味道,還有外頭餐桌擺好的碗筷,這種溫馨的早晨,自連翹離開後,再也沒有過了。


    他又覺得忍一忍能怎麽樣呢?若能讓連翹回心轉意,他哪怕被拒絕一百次也無所謂,能在一百零一次求得原諒他就滿足了。


    很多人都說蔣鳳麟的脾氣不好,可連翹從前一直沒這樣覺得,不過早上看過他默不作聲的黑臉以後,心裏多少還是忐忑的,早飯時除了琪琪亂抓亂喊的聲音,兩個大人基本都是不說話的。


    一直到他們吃飽,美國那邊都還沒來消息。


    蔣鳳麟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連翹的心也跟著懸起來,她以為是他在美國那邊的醫生朋友帶來了消息。


    隻見蔣鳳麟接起來,眉頭越皺越緊,隻是點頭,敲了敲桌子,說了一聲“我知道了”就掛了電話。


    連翹的身體一直在發抖,蔣鳳麟後知後覺地發現了,伸手搭上了她的肩膀,試圖穩住她的情緒:“你怎麽了?”


    “是不是情況不好了?”他那種表情,任誰都要擔心的。


    蔣鳳麟一聽,才知道她在為賀駿馳焦急,還全身都繃直了,心裏早就被刺得麻木,語氣不算好,不過還是說:“不是美國來的電話,是公司的事。”


    助理小劉打來說,趙秋明那家夥來了上海,又開始搞小動作了,餘季陶怕有什麽萬一,讓小劉提醒他多關注。


    “哦。”連翹表情一鬆,整個人垮坐下來,“你有要緊的事情就去忙吧,電路也通了,這裏沒事。”


    “沒事?你看你一驚一乍的,別連帶地嚇到了琪琪。”


    被蔣鳳麟一說,連翹低眉去看看女兒,果真見到琪琪緊緊抓著她的衣角,有些茫然地看著她。


    孩子懂什麽呢?


    連翹無法反駁蔣鳳麟的話。


    可是她緊張的情緒一直消停不下去,在等消息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請上天保佑,賀駿馳的手術一定要成功,一定平安回來。


    蔣鳳麟見勸說無用,就自己哄著琪琪去一邊玩,不想孩子被連翹影響到。


    等連翹反應過來,賀駿馳已經拿了七彩紙給琪琪疊了好多小動物了,琪琪一直高興地拍手,看樣子非常喜歡。


    “你怎麽懂這個?”連翹忍不住問。


    “我……”蔣鳳麟一時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回答說他自從知道琪琪是他的女兒以後,買了很多育兒的書回去看?回答說他上網搜集了很多兩三歲小女孩喜歡的小玩意?還是回答說連他已婚的下屬他都旁敲側擊地問過一遍帶小孩的事?


    他做著盲羊補牢的美夢,連翹卻總認為於事無補,也就不必要強調了。


    正好這時換連翹的手機響了。


    號碼是零開頭的,連翹的心一凜,定了定神才接起了電話。


    “連小姐嗎?我是唐婉瑜。”連翹沒想到會聽到唐婉瑜的聲音,她身邊還隱隱有哭聲。


    連翹的手僵硬地握住手機,屏著呼吸說:“你好,唐小姐。”


    “阿姨的情緒不太穩定,所以我替她打電話給你,唔,剛才駿馳的手術做完了,醫生說很成功,你可以放心了。”不出蔣鳳麟所料的,唐婉瑜回美國以後就去了賀駿馳所在的醫院。


    “那他什麽時候能醒過來?”連翹也顧不得別的,接著追問。


    “這個不好說,還要再觀察,快的話六七個小時就能醒,隻要一有新的消息,我馬上聯係你。”畢竟是律師,唐婉瑜表現很鎮定,做事也很有條理,“我之前一直在這邊工作,對這裏很熟悉,我可以幫忙照顧阿姨。”後麵這句解釋其實沒有必要,可她還是說出了口。


    “唐小姐,真的謝謝你了,我還要帶孩子,不方便馬上過去。”


    “不用謝。”此時唐婉瑜猶豫了一下,“你們的事我也知道,我還當賀駿馳是朋友,就是朋友關心一下……瞧我說什麽呢?這些都不要緊,還是等他清醒了再說吧,我想先帶阿姨回去洗漱一下,就先跟你說到這裏了。”


    等掛了電話,連翹的表情還是怔怔的。


    蔣鳳麟放開琪琪的小手讓她自己玩,然後走過去在連翹麵前晃了晃關心問:“你沒事吧?誰又打來說什麽了?”


    連翹突然驚呼了一下,抱著他忘形地跳了起來:“手術成功了,手術成功了!”興奮雀躍的聲音快要把天花板頂穿了。


    而蔣鳳麟則是被她這個突如其來的擁抱給懵住了,雙手卻毫不猶豫地回抱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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