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滿天星鬥。


    到了午夜蔣鳳麟房間裏的燈還亮著,他歪躺在沙發上,嘴角含著笑,顯然心情很好。他剛才給琪琪講了好多個故事才把那丫頭哄睡著了,不過丫頭聽得入神,也不枉費他翻了那麽多的兒童故事書,這種時候竟然比談成了一樁大生意還要有成就感。


    蔣鳳麟手裏拿著平板電腦,指尖在屏幕上來回滑動,裏頭存放的幾張照片他是看了又看,笑了又笑。


    連翹哭得那樣傷心,原本是不願意拍照的,後來隻說拍幾張看看效果,她才同意了。


    一共拍了三張照片,一張是他們一家三口的合照,一張是連翹抱著琪琪的母女照,還有一張是他悄悄讓攝影師抓拍的——他趁她不注意從背後摟了她的腰,還親了她的臉頰一下。


    連翹穿起婚紗的樣子,跟他從前想象的是一模一樣,不過他估計她會有很長一段時間都不會再跟他去照相了。


    蔣鳳麟摩挲著屏幕裏得來不易的合照,一半滿足一半澀然的矛盾感充斥心頭。


    隻希望他們能越來越好。


    因為把連翹母女都接了回來,蔣鳳麟也打算留在上海過年,隻是公司的年終會議他還是要回去主持的,一來一回就需要三四天,他跟連翹認真地解釋了一番,有點丈夫向妻子表明行蹤去向的意味。


    連翹一邊聽一邊抱著女兒在認故事書裏的動物,聽了他的話,也隻是點點頭:“我知道了。”


    “就這樣?”雖然蔣鳳麟心裏早就料到這樣的結果,卻不免還是失望,語氣也低沉下來。以前他要出遠門,連翹不說掉眼淚,可是總會依依不舍的說不想他走。


    真應了那句,現在不比從前。


    連翹見他安靜了好一會兒,忍不住抬頭看去,發現他抿著唇不說話,眼睛還是看著她的,平常看或許會覺得他冷臉很嚇人,可現在怎麽感覺他好像有點兒委屈?


    她怔了怔,恍然間懂了他的突然沉默的原因,再看他的眉眼,竟不自在起來。


    她逼著自己把那個下午抱著婚紗哭得不能自已的連翹封存起來,她還是她,他也還是他,他們之間什麽都沒有變,隻是為了保護女兒而不得不在一起的兩個人。


    可蔣鳳麟就那樣固執,不說話,也不動作,可是就把她和女兒圈在茶幾和沙發間。


    連翹想了想,終究還是說了句:“北京應該比這裏冷,注意保暖。”


    再看他,那緊抿的唇已經勾起了淺笑,仿佛就是在等著這句話而已。


    其實上海也不暖和,早晨冷颼颼的風能把人的臉都刮僵了,連翹穿著過膝的羽絨服,戴著帽子迎風出門。


    琪琪留在家裏,有張伯和保姆阿姨帶,她則去蛋糕店。不過年關將至,工讀生都回家了,大冷天買蛋糕的人並不多,她也打算再做兩天就休假,元宵節後再開門營業。


    她剛離開不久,蔣鳳麟的車就到了老宅,他剛進門就聽到了琪琪的哭聲,保姆阿姨把她從房間裏抱出來,蔣鳳麟把大衣和公文包往大廳的沙發一丟,就直接迎上去,伸手就把女兒抱過來,皺著眉問:“她怎麽哭了?”


    真是不養孩子不知道,果真是孩子的臉六月的天,有時候前一秒還好好的,後一秒就哭起來,變臉的速度可快了。


    阿姨輕輕說:“找媽媽。”


    “她這麽早就去蛋糕店了?”蔣鳳麟撫著琪琪的背哄她,“你別哭了啊,一會兒就帶你去媽媽那兒。”他坐早班機回來的,外麵冷,現在手心手背都是寒氣,他也不敢碰孩子,放她在沙發上,讓阿姨給他們把早餐拿來。


    張伯舞了劍也進了屋,剛好聽到蔣鳳麟說要帶琪琪去找連翹,連忙點頭說:“哎喲,你可算回來了,再晚可就要後悔了!”老人家年紀大了,話說得慢,還說不全,斷句斷在要害處。


    蔣鳳麟聽了可不得變臉:“發生什麽事了?”他隻是去開了個會就趕過來了,連他媽要他留下都沒答應。


    張伯估計逗他,慢悠悠地坐下來,拿了布擦他沾了露珠的太極劍,偏偏還一臉鄭重地說:“我聽說啊,有人給琪琪的媽媽介紹對象,你再不抓把勁正名,將來恐怕腸子都要悔青了!”


    相處了這些時日,連翹給張伯的印象很好,所以有時張伯就會氣不過地警醒蔣鳳麟不要錯過。


    蔣鳳麟的眼神慢慢地冷冽,抱著琪琪的手緊了緊,琪琪吃痛地拍了他一下,黑溜溜的眼睛瞪著他,哭過的眼睛還委屈著,她這是跟她媽媽如出一轍,那倔脾氣讓他不得不投降。


    他也不是沒努力,可連翹現在是軟硬不吃,有時候看著好像軟和了些,第二天就又恢複原樣。


    聽了張伯的話,蔣鳳麟喂了琪琪吃了小籠包和稀飯,自己也沒吃,就把琪琪裹得跟小包子似的帶她出門去找媽媽了。


    連翹也正煩惱著,後來再請的蛋糕師是蘇州的,昨天就回家了,小悅是本地人,不過連翹剛到店裏,小悅就打來電話說她發低燒,來不了,於是變成了連翹一個人看店,她原也想那麽冷的天,她一個人也開不了店,就打算關門,結果來了客人。


    他說了來意,連翹才想起來前幾天是有個很熱情的阿姨,是店裏的熟客,不知道怎麽知道她恢複單身,就說要給她介紹對象,她立即說自己有個女兒,那個阿姨說正好,她朋友的兒子也有個兒子,妻子去世幾年了,聽起來條件相當。


    這讓連翹哭笑不得,可還是認認真真地拒絕了,當時店裏還有其他人,她也不好說除了女兒,還有個蔣鳳麟的存在。因為被那個阿姨拉著說了好久,連翹回去晚了,也就老實跟張伯說了。


    沒想到這件事還有後續,這個人今天居然找來了,而且顯然對連翹的第一印象很滿意,搓著手嗬著氣不停地介紹自己,說話時眼睛亮亮的,是個斯文的男人。不過連翹沒聽進去幾句,隻是在考慮怎麽把他打發走。


    蔣鳳麟抱著琪琪在玻璃門外看見這一幕以後,倒是斯文不起來了,要不是孩子在他恐怕就衝進去了。


    連翹是他女兒的媽媽,是他求之珍之的女人,豈容他人覬覦?


    他麵容冷峻地單手推開了玻璃門,門上的風鈴隨之叮鈴作響,把在圓桌上坐著的兩個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過去。


    琪琪一見到連翹就歡快地喊著:“媽媽,媽媽。”還如往常一樣,使勁蹬著腿要下地,蔣鳳麟無奈地點點她的鼻子,把她放下來,小丫頭一下子就跑到了連翹身邊。


    連翹還有些傻眼:“你什麽時候回來的?”


    “剛下飛機。”蔣鳳麟冷冷地看了看那個男人,再對連翹說,“回到家裏琪琪要見你,我就帶她過來了。”


    他的口吻自然親昵,別人再無知也猜得出他們的關係不一般了。隻見那個男人臉色變了變,連忙拿起自己放在桌上的手機,匆匆說了句:“不打擾了,再見!”頭也不回地就走了。


    連翹親了親女兒,正鬆了口氣,抬頭發現蔣鳳麟的臉還繃著。


    “你都知道了?”她也知道張伯不可能會隱瞞,隨即說,“我也沒答應,你何必這樣緊張。”


    “是啊,我何必這樣緊張?”蔣鳳麟重複了一遍,他看著連翹說,“你不知道,我有多嫉妒賀駿馳,嫉妒出現在你身邊的每一個人,因為那都不是我。”情緒不好,幹癟的胃也跟著來攪合,他覺得渾身都不舒服,不知道是太累,還是隻是餓了。


    他又接著說:“孩子哭多了傷眼睛,你帶著她吧,我回去了。”轉身就拉開門出去。


    連翹下意識喊了他一聲,這次他沒有回頭,他怕她看見自己的脆弱,再無堅可守。


    春節到處張燈結彩,歡歌喜舞,張伯自己寫了幾副春聯,讓蔣鳳麟幫掛上,還買了窗花貼,力求年味濃一些。接著張伯的兒子把他接去過年,廚師和保姆阿姨也都回家了,偌大的老宅就隻有蔣鳳麟、連翹和小美琪這一家子,反而沒有往日熱鬧。


    蔣鳳麟提議出去吃,連翹就說不如在家裏自己煮,她這麽一說,蔣鳳麟的臉色緩和了不少,要不然他這兩天總繃著個臉,也不愛說話。


    大年初一這天,按傳統還要去城隍廟走走九曲橋看燈會,可是人實在太多了,連翹怕擠到孩子,所以不會去的了。


    連翹在廚房忙活,蔣鳳麟就負起陪女兒玩這個重任,布丁跟著張伯回家了,琪琪沒了玩伴,也不用去幼兒園,總是打不起精神,蔣鳳麟怎麽逗她她都不支聲。


    吃過午飯,連翹看了看時間,欲言又止。


    蔣鳳麟還在給琪琪擦臉擦手,見她這樣便問:“有話要說?”


    連翹點點頭:“我想打個電話。”


    一開始蔣鳳麟的反應慢了一拍,不知道她怎麽連這個都要想這麽久才說,後來就明白了,她早上就給她已經很久沒聯係的舅舅家打了拜年的電話,那麽現在想打給的人,就隻能是賀駿馳了。


    這個點數,正是他那邊的除夕夜。


    “你想打給誰就打,我也沒占著電話不許你用。”賀駿馳裝作無所謂的樣子。


    “我帶琪琪回房間吧,琪琪她奶奶應該也在,我們用視頻通話更好。”


    連翹一直沒有把稱呼改過來,她口中的“奶奶”指的就是古明芳,不過這個“我們”應該不包括蔣鳳麟。


    可他抱著琪琪,沒有一點兒要放手的意思。連翹要伸手去抱孩子,他卻避開了,先她一步慢慢往二樓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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