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午後,和煦的陽光穿過茂密的枝葉縫隙落到蘇曉沐的身上,星星點點的光斑暖得她白皙的臉頰比剛入院時要紅潤一些。


    她披著一件千鳥格的長外套坐在醫院花園的長椅上,雙眸出神地看著不遠處幾個在草坪上嬉鬧戲耍的小孩子,他們看起來跟小堯差不多大,正是享受天真爛漫的快樂童年的年紀。


    可小堯不同,即使她拚盡全力也還是代替不了一個父親的位置,甚至他還反過來照顧自己。


    早上他從學校打來電話,先是跟她簡單地說了自己這些天在學校發生的事,又擔心地問她有沒有發病,千叮萬囑她記得隨身攜帶噴劑,不要去人多的地方,要按時吃飯吃藥,這哪裏是一個才九歲的孩子會說的話?


    兒子早熟得讓她心疼,在醫院醒過來的那天她就想,如果哪一天她不在了,兒子孤零零的該怎麽辦呢?她突然有些心酸,是她自私地讓他在沒有父愛的環境下成長。


    “啪”一下,像什麽東西掉在地上的聲音,蘇曉沐下意識低頭看去――是一本財經雜誌,她的睫毛輕輕一顫,忍不住彎下腰把它撿起來,披在身後的長發隨著動作劃出一抹好看的弧度。


    雜誌的風格簡潔利落,封麵人物是一個男人高大挺拔的近身照,他的側臉英俊深邃,表情是他慣有的淡漠冷然,那一身蠱惑的黑色給人一種無法忽視的神秘感。她很早就知道,他就像一個無底的漩渦,一旦陷下去,就是一輩子的無法自拔。


    當年方老師的陶藝課程無緣無故地結束,再次見到他已經是半年後。


    那天天色很晚,晚上還起了大霧,雖然刹車及時,可那輛炫目的阿斯頓馬丁還是把剛結束家教的她給嚇得倒在了地上。她一時沒反應過來,傻坐了一會兒才回過神,把灑落在身邊的資料和書本收拾好夾在腋下,便單手撐地想借力站起來,哪知試了幾回都不行,腳踝處疼得要命根本使不上勁。


    很快就有人扶起她:“你沒事吧?”


    仿佛聞到了熟悉又陌生的古龍水味道,她抬頭一看,目光驚愕地灼熱起來,是他?


    暈黃的路燈下他側臉的輪廓很是清雋,她努力地克製住自己的情緒,勉強笑言:“沒關係的,我沒事。”估計他對自己沒印象了,這是她第二次跟他這麽近距離的接觸,他拂過的氣息讓她的心跳漏了好幾拍。


    他微挑起眉,退開一步跟她保持距離,她失去了支撐,身體的重量讓腳踝的疼痛加劇,整個人搖搖欲墜。似乎是意料之中,他勾了勾唇:“我送你去醫院。”年輕的聲音裏透著不尋常的沉穩,再伴著淡淡的紅酒味,魅惑到了極致。


    她澀然地笑了笑:“還沒嚴重到要去醫院的地步,可能是扭到了,我自己回去擦點藥酒就行。”


    他沒有接話,徑自去打開車門,視線從她的腳又轉回她的臉上:“上車吧。”那雙眼睛深不可測,讓人猜不透他在想些什麽,卻有種淩駕於人的力量,讓人隻能聽從他的意思。


    在他的迫視下她隻能乖乖地上車,性能極好的跑車飛馳在霧色彌漫的黑夜裏,車裏太安靜了,她有些不安,忍不住悄悄地從倒後鏡裏觀察他,他濃密的黑發打理得很有型,鼻梁又高又直,襯衣的領口微開,外搭一件雙排扣的黑色西裝,紳士優雅得仿佛是剛從某個宴會裏出來。


    他好像察覺到她的打量,頭微微朝她的方向一側,她立馬把臉轉向車窗外,默數著一盞又一盞的路燈,無奈地勾了勾嘴角,暗笑自己花癡。


    而他至始至終都沒有說一句話。


    他們很快就到了醫院,不用掛號也不用候診,而且這麽晚了居然還有一位骨科的主任醫師給她看診,她不禁想起了陶藝班同學中的傳言,說他的背景很深。


    醫生初步判斷是扭傷了筋骨,可為了保險起見,又建議她拍了片,最後確定並沒有傷到骨頭,擦點藥酒休養幾天消腫就行了。


    出來的時候,她看見他站在科室走廊的窗台前若有所思,挺拔修長的背影與清冷的月光很相稱,她沒有打斷他的思緒,扶著門框站了一會兒。


    直到手機響了他才回神,見她定定地站在自己麵前,他眼裏閃過訝異,不過很快又掩去,抬手接通電話:“嗯?到了?你直接到三樓。”掛了電話後他對她說,“我的助理馬上就到,他會送你回去。”


    她點點頭:“好,謝謝你。”然後極力忽視心頭那莫名的失落。


    “景先生。”他的助理王皓急急忙忙地趕來,大冬天的居然出了一額頭的汗。


    他從容不迫地說:“剩下的事你來處理。”越過她身邊的時候,他的腳步停頓了一下,視線落在她的挎包上,略微遲疑地問她,“你也學陶藝?”


    “嗯,學過一點。”蘇曉沐臉上看似很平靜,可心裏隱隱地有些小興奮,以為他記得自己。


    “掛件很特別。”他說完這句就先一步離開。


    她微微握拳,冰冷的手指僵硬地卷曲著,那個陶瓷掛件是結課的時候方老師送她做紀念的,後來她才知道,那是方老師女兒的作品。


    有老板的口令在,助理王皓堅持送她回家,還彬彬有禮地遞給她一張名片,說如果還有什麽問題,可以撥上麵的電話找他解決。


    那個電話她一直沒有打。


    後來有一次,她哮喘複發又去了一趟醫院,意外地看到他的車停在住院部的門口,她故意等了一會兒,一直等到看到他很溫柔地抱著一個女孩子出門、上車,不知道那女孩子跟他說了些什麽,他微微頷首,臉上帶著淡淡的笑意。


    她有一霎那間的失神,原來那樣冷漠的人,也會笑得這麽溫柔,再冰冷的天也因之而生暖。


    “謝謝你的幫忙。”銀鈴般的聲音讓蘇曉沐瞬間抽離了記憶,隻是當初的砰然萌動還在她的心頭縈繞徘徊。


    “不客氣。”她把雜誌遞過去,這才發現麵前的女孩子坐著輪椅,少了一條腿,左褲管空蕩蕩的。


    她的臉上帶著恬靜的笑,接過雜誌以後又禮貌地道了一聲謝謝。


    不多時,一個高大的男生從後麵草坪跑來,額上出了薄汗,皺著眉抱怨:“你怎麽又到處亂跑了?真讓我好找。”他的表情很不讚同,話語裏卻極盡溫柔。


    “呆在病房裏悶死了,你又不來陪我,我出來透透氣也不行嗎?對了對了,你快看,這個男人好帥哦。”女孩子指著放在腿上的雜誌封麵笑意盈盈地說。


    男生一麵推著輪椅,一麵不服氣地嚷嚷:“哼,有我帥麽?”


    “沒有……才怪!人家多有範兒啊!”女孩子調皮地吐吐舌。


    他們的聲音越來越遠,溫馨的背影卻一直鎖住蘇曉沐的視線。這世間最難得的,便是不管發生了什麽事,相愛的人能夠不離不棄相濡以沫地直到世界的盡頭,能夠在茫茫人海裏遇到彼此,他們何其幸運。


    蘇曉沐在醫院住了一個多星期才出院,她出院那天淩子奇特地請了假接她離開。


    淩子奇幫她辦好了手續,推門進來時她正在收拾最後一點東西,他看到她把一本雜誌往行李包裏塞,那封麵的人物讓他眼神黯了黯,忍不住握拳。


    等蘇曉沐轉過頭的時候他已經恢複平日裏吊兒郎當的表情,倚著門扉,手指頭勾著車鑰匙調侃:“有我這麽二十四孝的朋友忙前忙後的,你該怎麽報答啊?蘇小姐?”


    蘇曉沐微微揚起下頷,明亮的眼睛直視著他,大方地說:“那你想我怎麽報答?盡管開口。”


    “以身相許如何?”淩子奇笑睇著她。


    蘇曉沐鎮定地把目光移開,提著行李包走過去親密地挽著他的手,言笑晏晏:“別介,要你勉強接受一個半老徐娘多委屈啊,我還是請你去吃大餐吧,你不是喜歡吃法國菜嗎?我知道有一家餐廳,味道特別好……”


    “是你自己想吃吧,別說得那麽冠冕堂皇。”淩子奇好氣又好笑地接過她的行李,任得她拉著自己往門外走,她的手很瘦,尤其這次病了以後整個人都清減了一圈,他忍不住用力地回握了一下。


    蘇曉沐一怔,低著頭,竟有些鄙視這樣故作無知的自己。


    剛離開醫院沒多久就遇上大塞車。


    跟淩子奇聊了一會兒,蘇曉沐閑不住打開了音樂電台,dj磁性暗啞的低音驅散了等候的煩悶,車子連動都沒動過,節目已經進入了尾聲,是一首稍顯悲傷的情歌。


    伴著音樂,主持人緩緩地讀了結束語:“徐誌摩說,一個人,一生至少該有一次,為了某個人而忘了自己,不求有結果,不求同行,不求曾經擁有,甚至不求你愛我,隻求在我最美的年華裏,遇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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