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曉沐拚命地睜大眼睛,想看清眼前的這個男人,可眸裏越來越模糊越來越難受,掩藏不住的悲哀像一把把鹽撒在她的心窩處,燒得她幾乎不能呼吸。她的表情已經麻木,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頰,居然又哭了嗎?


    她苦笑了一下,明知道他還沒有醒,卻還是自問自答:“你應該渴了吧?我去給你倒杯水來。”然後飛也似的逃離那個令她窒息的存在。


    淡在遊泳池的月光映進落地窗裏,粼粼的波光帶著幽淺的海藍,襯得蘇曉沐的背影寂寥如水。偌大的客廳很寂靜,橘色的壁燈打出柔和的光線,可蘇曉沐卻覺得很冷,臉頰上一點血色也無。她的世界沒有聲音,隻是無意識地做著倒水的動作,漸漸的,開水溢出杯子在流理台漫開,滴滴答答地淌落到木地板上。


    等微燙的溫度漫過赤著的腳背,她才醒覺過來,狼狽地放下水壺,擰開水龍頭洗了一把臉,再哭下去,她怕自己會軟弱地失控,怕自己露出卑微的怯懦。她告訴自己,這有什麽好哭的?他不過是再一次教會她:在不在乎自己的人麵前,即使再深愛,價值也不過是零罷了。


    她扶著流理台冷靜了一會兒,然後把廚間收拾好,慢慢走去小堯的臥房。


    每當覺得自己快撐不下去的時候,蘇曉沐總是習慣性地去兒子那裏尋找安慰。隻要靜靜地看著他,看他長得那麽好那麽乖巧那麽聰明,那她所經曆的一切痛苦和磨難都會在瞬間煙消雲散。


    她坐在兒子的床邊,目光柔和。


    小堯因為玩了一整天,睡得很熟,想起他回來時驕傲地跟她說:“媽,其實衝浪沒什麽難的對不對?我可以做得很好,甚至更好,連黛西都說我很棒!”那時他笑得那麽燦爛,那麽得意,這就是父親的力量,他以身作則讓兒子學會如何麵對困難,這會是他成長路上很重要的一課。而作為母親的她,更是可以為了他的快樂做任何事。


    他們父子倆連睡覺的樣子都很像,一樣英俊的五官,不管是笑著還是抿著都那麽的好看。


    驀地,聽見兒子在夢裏甜甜地念著:“媽媽……”


    蘇曉沐笑了笑,想去摸摸兒子的頭,指尖一動才發現自己的手已經冰得有些僵硬了,怕碰醒他,隻替他掖好了薄毯子,沒想到下一秒又聽見他喊:“爸爸。”那微勾的嘴角還帶著滿足的笑容。


    她緩緩閉上眼睛,深呼吸了幾口氣,算了,沒有價值也好心痛到死也罷,為了兒子,什麽不能忍的她都要咬牙忍了,這十年無論多辛苦她不也熬過來了?現在不過是他不愛她,如此而已。


    看兒子睡得很熟,她悄聲地掩上了房門,看來這個所謂的“蜜月”有些霧化了她的思想,她必須做些什麽讓自己在這次虛幻的夢境裏清醒過來。


    馬爾代夫的夜是純粹自然的夜,放眼望去是一片廣袤無垠的黑暗,與看不清的海洋融成一體,顯得深沉曠遠。


    蘇曉沐赤腳走到露天私人泳池,隻是脫了外套就跳進去,透藍的水冰冷刺骨,沁進她的每一條神經,再醉的人也該醒了。


    不知道是誰說的,在海裏哭,眼淚會跟著大海走,流再多的淚也不會有人知道――的確是個好方法。


    她一直堅強,她不想哭,更不希望景衍看到她哭,看到她的軟弱。


    景衍睡得很不安穩,醒過來的時候頭還很疼,喉嚨幹得跟沙漠似的,他下意識地往床邊看去,隻餘一個微凹的痕跡,她不在。雖然意識不清醒,可他知道一直是她在照顧自己的。聽到屋外傳來水聲,他披了件晨褸就循聲而去,發現她居然潛在泳池裏閉氣,晃動的水波映出她單薄的身影,一動也不動。


    他臉部的線條倏地冷峻起來,冷冷地嗬斥了一句:“你到底在幹什麽?快上來!”說話的同時已經邁步往泳池的台階走下去,那池子的水冰得連他都覺得涼意陣陣。


    蘇曉沐被他的聲音嚇了一跳,嘩啦從水裏浮上來,邊用手捋去臉上的水珠邊問:“咳咳,你怎麽起來了?咳咳咳……”她起得太猛被水嗆到,一直咳嗽,見他要下水,她趕緊阻止說,“你別下來!”


    景衍像是沒有聽到,一直往她的方向走來,臉色黑得像玄武岩,又冷又硬,飄在水麵上的黑色綢質衣擺像黑暗的羽翼,讓他的氣勢更加淩人。見她這樣不愛惜自己的身體,他莫名地有些惱火,冷冷地說:“過來。”冰冷的兩個字如同發號施令的王者,不容人拒絕。


    蘇曉沐沒開口,忽然覺得有些好笑,他們兩個的對話總是這樣似是而非,無論何時潛意識裏都習慣了回避對方的問題。他習慣了主宰,而她又不是輕易被馴服的人,所以總是像錯開的齒輪,怎麽也咬不合。


    她的心神還往外飄著,景衍卻已經遊到她跟前,他本就生得高大,池水隻勉強到他腰間,他一拉著她的手就往岸上拖,而她則倔得跟孩子似的拚命要掙脫。他唇線一抿,索性將她整個人抱起來,穩穩地走上台階,放到岸邊的椅子上。


    在水裏還沒多大感覺,可一上來蘇曉沐就覺得冷,鼻子一癢就打了噴嚏。驀地,她的肩上多了件外套,她抬眼瞅了一下,他眼神微凜,靜靜地看著自己,她這才驚覺自己濕透的衣衫讓曲線畢露,隻得攏緊衣襟,尷尬地別開眼。


    他沒有要離開的意思,皺著眉說:“這裏的泳池沒有設恒溫係統,晝夜水溫溫差大,你的身體情況自己知道,以後再不要這樣了。”他忽然又想起那天趕去她家裏,看著她病懨懨躺在床上毫無生氣的樣子,眉頭皺得更緊了。


    蘇曉沐低著頭,叫人看不清她的表情,隻是聽見她以疏離的口吻說:“你也說了,我的身體情況我最清楚,我一直都有練習閉氣,你的關心多餘了。”對她這樣不冷不熱的溫柔,到底算什麽?


    景衍忽然有種感覺,她好像恢複到剛重遇那時的樣子,像刺蝟一樣用堅強的刺對著自己。


    他眼睛微眯,肅然地問:“我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事?”


    蘇曉沐猛地站起來,鼓起勇氣與他四目對視,嘴角勾起的笑有些諷刺:“我也不明白。我們隻是假結婚,你這樣較真地關心我是為什麽?景衍,不要告訴我,你愛上我了?”為了怕他看出點什麽,她無賴地反將他一軍,雖然這盤棋局從一開始她就輸了個徹底。


    景衍可以選擇愛或不愛她,她卻不能選擇不愛他。


    氣氛一下子沉默下來。


    看他皺著眉,蘇曉沐笑得更燦爛了,擺擺手灑脫地說:“哎哎,你先別緊張,我不會自作多情以為你愛上我的,隻是開個無傷大雅的玩笑。對了,你身體沒好全,早點歇著吧,我也要去睡了,明天得早起陪小堯去俱樂部,晚安咯。”


    她還知道,有一種痛,可以隱藏在笑容裏,讓他無法察覺。


    景衍看著她離去的背影若有所思,今晚的她,好像有些什麽不對勁。


    其實他自己也很不妥,居然會做那樣一個夢,在夢裏臻臻哭得很厲害,好像很難受,一直在向他求救,可他怎麽也抓不住她的手。


    臻臻和他一起長大,那種青梅竹馬相伴相知的感覺無法用言語形容。隻是自幼受的教育讓他習慣地把對她的感情隱藏起來,等彼此成年,他才鄭重地提出跟她在一起的想法,以為她跟自己一樣,意外的是她說她不喜歡他,然後一聲不吭地去了美國留學。後來才知道,是她母親不同意他們在一起,否則斷絕母女關係。


    上一輩那些的複雜關係他不想再提,也不覺得是他們之間的阻礙,直到臻臻帶著未婚夫回國。他初時以為那不過是臻臻回避他的做法,他那時年輕氣盛,也衝動地拉了個女孩子回應。


    在臻臻結婚的前一天,她把他約出來。


    她說得有些悵然:“景衍哥,我曾經喜歡過你的。可那時媽媽怎麽也不同意我跟你在一起,我跟她吵了一架,隻能跑到美國去。後來我媽跟著我過去,景叔叔也追了去,我更覺得沒臉見你了。”


    他斂起眸,沉聲低語:“你知道我不介意。”


    “可我介意。”她頓了頓才說,“那時我一個人到那裏,一開始人生地不熟,還被騙了幾回,是他,他幫了我,他一直陪在我身邊,他的人很好很有耐心……”言語間她帶著淡淡的幸福的笑容。


    那個男人有著他沒有的浪漫因子,浪漫的約會浪漫的求婚,哄得臻臻很開心,可他卻覺得不踏實,這種感覺無關情愛。


    他看著她,問:“臻臻,你愛他嗎?”


    “愛?應該吧,總之我想跟他在一起,不愛他怎麽會有這種想法呢?那不是拖累人麽?而且有時候想想,我和你之間也許更多的是兄妹的親情吧,畢竟我們一起長大的。景衍哥,你是我很重要的人,我,我想得到你的祝福,真心的。”


    他沉默了很久,沒有直接回應她,而是淡淡地說:“他一定要對你好,否則……”


    她笑了,點頭如搗蒜:“他一定會的!呼,好了好了,全部說出來輕鬆多了。”


    兄妹的親情?不,他很清楚不是的。


    不過有一樣臻臻說對了,不愛人就別拖著。所以他再次見到他的“女朋友”後,跟她提出分手,假的始終是假的。那個女孩兒一臉平靜,反而是他很久才適應沒有她出現的生活,然後漸漸淡忘。隻是沒想到會有那麽一日,那個女孩子會以那樣的方式重新出現在他的麵前,讓他措手不及。


    在夢的最後,臻臻和她一起出現在懸崖邊上。


    臻臻還是哭,而她一直笑眼望著自己。


    他隻能救一個人,他義無反顧地救了臻臻。


    可他卻和她,一同墜入懸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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