鳴玉坊乃是長安城中清樓名妓的匯集之所,此時正值華燈初上,鳴玉坊各家院子中傳出一片絲竹和歡笑之聲,中間又夾著猜枚行令,唱曲鬧酒,當真是笙歌處處,一片升平景象。


    掌燈時分,在滿坊的紅袖招搖之中,一輛裝飾華貴的馬車緩緩停在品蕭樓前,隻因今日蘇惜水就是在此樓開唱,所以這裏早已是人潮如湧了。


    由於這是蘇惜水第一次在青樓中獻藝,所以花票價位之高,簡直另人難以想象。若是平常時候,這品蕭樓進得一次花個三五十兩銀子倒也平常,過百兩銀子便是擺闊了。而今日光是進樓的花票就要三百兩銀子,若要在樓下的花廳中有個座位,就要再加三百兩,而若要去得樓上的雅間,便需掏二千兩銀子。


    不料越是如此,那有錢的老爺少爺們卻越是趨之若鶩,從這人潮湧動的架勢就可以看出,今天這品蕭樓裏隻怕已不僅僅是坐無虛席,而是人山人海了。


    楊平和林南兩個下了馬車,忙迎過來兩個龜奴,一連聲的往裏請,楊平想來也是此地的常客,略一點頭,兩人便信步走進品蕭樓。


    果然,樓下的花廳裏已是堆滿了人,嘈雜喧鬧的聲音早已經蓋過了台上幾個抱著琵琶正在唱曲的女子所彈奏出來的琵琶曲。


    林南深皺眉頭,顯然還有點不習慣這裏嘈雜的氛圍,而楊平則不以為然,折扇輕搖之下。倒真有些風流韻度,引得不少青樓女子不住的朝他望來,更有的瞧他模樣俊俏,不住的騷首弄姿,但楊平畢竟是一國皇子,這些女人尚且入不得他眼。而站在一旁的林南由於一直低著頭,所以反倒顯得無人暇顧。


    “哎呦。這不是八爺嗎?您今兒個來的可夠晚的,好在樓上我們還給您留著地兒雅間呢,您快這邊請。”說著話。一個鴇兒迎了上來,她看上去也就二十五六歲年紀,模樣生的很俏。舉止也拿捏的很準,並不似那些青樓女子一般風騷,但更些動人的味道。


    她想來是和楊平熟識的,但眼神卻輕巧的略過林南,然後才落到楊平身上,嘴中卻又問道:“這位小爺生的可真俊哪,不知是那家的公子?”


    楊平搖扇一笑,拿眼睛撇了她胸口一下道:“這是我十五弟,今兒個是特意來聽那蘇大家彈琴的,你這妮子可莫要打她的主意。否則可有你好受的。”


    這青樓的鴇兒什麽人沒有見過,什麽話聽不出門道來,他一聽楊平的口氣就已明白了七八分,遂嗤嗤地掩嘴一笑道:“八爺可真會嚇唬人哩,兩位公子快樓上請吧。”


    楊平遂不多言。轉身就上了樓梯,林南自然緊隨在他身後,最後跟著的則是那個鴇兒。


    林南看著楊平輕車熟路的就找到了樓上靠南的一處大的雅間,知道這是早就給他預留好的,當即便跟著走了進來。


    雅間裏倒也沒有什麽裝飾,除了一張圓桌和四把圓凳之外尚有一個橫台。上麵放著兩盆滴水觀音,除此之外就再沒有什麽了。而楊平和林南的隨從都在兩人的吩咐下等在了外麵,所以雅間裏這四張凳子其實多餘了兩張。


    那鴇兒眼尖,回身朝著一個龜奴撫耳吩咐了兩聲,然後回過身來親自替兩人斟起了茶。


    這六安瓜片在這裏自然已是上等,但和宮中的比起來便是不入流的下品了。不過楊平卻似已習慣了,抬杯抿了一口,林南卻連動也不動,隻看著那鴇兒問:“蘇大家什麽時候出來?”


    那鴇兒拿眼有意無意的嫖著他,口中哎了一聲道:“這個我那裏知道去,那蘇大家最是眼睛長在頭上的,似我們這等人她連話也懶得吩咐一句,更別提是我們問她了。不過我自己估摸著,她應該快出來了。”


    “果然是大家風範,自然和你等人不同。”楊平冷笑一聲,看也不看那鴇兒道。


    那鴇兒聽了他這話著實氣的牙根發癢,但臉上卻不敢壞了顏色,隻能在心裏暗暗罵道:“豬狗不如的東西,忘了前日裏在老娘身上撕混,這時候卻在人前做起好人來了,呸!”


    其實人都道女子無情,實則是男人若是無情起來卻遠比女子要可怕的多了。


    這邊楊平自然不知道那鴇兒正在心中將自己的祖宗十八代都罵了個遍,他向樓下看了一會兒,轉頭對林南道:“我說十五弟,這姓蘇的架子也太大了吧?她算個什麽東西,竟值得我們在這裏苦等不成,她若再不出來,我幹脆去後院放一把火,看她出不出來!”


    林南聽了他這話,微微一笑道:“八哥何必心急,再忍下性子等等吧。”


    那鴇兒站在後麵,見林南年紀不大,卻透出一鼓淡淡的靈秀之氣,更兼是一付平和心性,仿佛一切事都入不得他眼一般,這番氣度不禁另她暗暗吃驚。似這般人物他雖不是第一次見到,但似他這般年紀能做到如此的卻著實不易。


    他一邊胡思亂想著,一邊忽然聽到身後有人喚她。待回過頭來,隻見那龜奴正領著兩個韻度十分嬌俏的少女站在外麵。她趕忙上前拉起那兩人就進了雅間,同時媚笑著道:“這兩位公子可是貴客,你們需好好服侍著。”她說著這話目光中閃過一絲寒意,兩個女孩正望著她的眼神,同時心頭一凜,緩緩垂下頭來。


    楊平隨意的打量了一下他旁邊的那少女,這時那鴇兒忽然湊過來道:“八爺放心,絕對的黃花閨女,您若是不喜歡,後院還有……”


    “算了。”楊平打斷了他的話,擺了擺手道:“你可以出去了,她們倆……嗯。就留下吧。”


    “是是。”那鴇兒恭身就向外退,不時又叮囑了句:“你們可給我好好服侍著。”


    眼見著那鴇兒放下了雅間的簾子,楊平的表情說不出的淫糜,看著林南低聲道:“十五弟你放心,她們絕不是青樓女子。”


    林南從那鴇兒的話中就已經聽出了些端倪,看來這品蕭樓中還養著一些黃花閨女,用來陪似楊平這一類的達官顯貴。


    一念至此。林南再回頭看時,隻見自己麵前站著的這個少女看起來不過十四五歲年紀,一張圓圓的鵝蛋臉。眼珠子黑漆漆的,兩頰暈紅,周身透著一股羞澀柔媚的氣息。


    “沒想到在這清樓之中竟也有這般清秀女子。”林南仔細的瞅著她。麵容含笑,那少女卻一直低垂眼幕,連看也不敢看他一眼。


    “啪!”一聲清脆的肉響驚醒了失神的林南,再一看時,隻見楊平麵前的那個少女正哭的淚人似的,臉上印著一凜紅紅的巴掌印,嘴角帶著血絲,半邊臉都腫了起來。


    “我叫你笑你聽不見麽?”楊平惡狠狠的看著她,一付準備辣手摧花的表情。可那少女卻隻是哭,哽咽的連話都說不出來。看在眼裏竟很是惹人心痛。


    “難不成這個王八蛋愛玩**?”林南厭惡的看了楊平一眼,他平生最瞧不起的便是出手打女人的男人,沒想到這個楊平表麵上倒還溫文而雅,實際心裏卻如此暴戾。


    而站在林南旁邊的少女一見楊平下手如此狠毒,頓時心有餘悸。頭垂的更低了,生怕林南也似這般對她。這時隻聽那楊平又說道:“我告訴你,在這裏我想叫你笑你就得笑,我想讓你哭你就得哭,否則你就得死!”


    他這句話可謂說的惡毒無比,但林南聽了卻隱約覺得楊平和品蕭樓之間似乎有種內在的關係。正思量間。楊平的大手又抬了起來,狠狠的向女孩的臉蛋煽了過去。


    唰!一隻胳膊忽然伸在了女孩麵前,楊平楞了一下,發覺抓住自己胳膊的竟然是林南。


    “算了八哥,何必和一個小姑娘斤斤計較呢。”


    楊平聽他這麽一說,也有些不好意思,放下胳膊來吩咐那少女道:“過來,坐在我懷裏。”


    少女輕輕抹了抹眼淚,生怕楊平再動手打她,隻得學了乖,戰戰兢兢的坐到楊平懷裏,隻是身子異常僵硬,看上去如坐針氈。


    林南無奈的撇了撇嘴,白了楊平一眼,想要說什麽,卻又沒說出來。而就再此時,品蕭樓裏忽然傳來“當”的一響鍾聲,緊接著所有喧雜和吵嚷的聲音霎時間都消失的無影無蹤,整座品蕭樓倏然陷入一片死寂,相臨不遠甚至聽不見彼此的呼吸聲。


    “當!”這一響鍾聲比剛才更響了許多,所有人的表情也都凝重了起來,無數雙期待的眼睛齊齊的盯在花廳台後的角門,等待著蘇惜水的驚鴻一現。


    “咚”的一聲琴音,所有人的心中都是陡然一顫,僅僅這一弄琴在眾人耳中已仿佛是仙宮綸音,可見人們對蘇惜水的盼望和期待是多少的深刻,更可見她的琴藝的確匡古絕今。


    隨著一陣如流水般輕聆明亮的琴聲微微一頓,隻見一隻白玉般的纖手掀開帷幕,走進一個少女來。隻見她披著一襲輕紗般的白衣,猶似身在煙中霧裏,看來約莫二十歲左右年紀,除了一頭黑發之外,全身雪白,臉上蒙著一領白紗,雖看不清容貌,卻可瞧見她額上細膩白皙的肌膚。


    台下眾人恍若夢中,眼見著蘇惜水緩步走上台來,就連自認為閱女無數的林南和楊平也忍不住站了起來。這個女人,還真是不尋常哪!


    眼見蘇惜水輕輕將掖下的琴放在案頂,然後緩緩坐在琴前,伸出一雙纖纖玉指優柔的按在弦上,冰冷的眼神漸漸抬起,掃過眾人如癡如幻的眼睛。


    她的眼神冰冷異常,如寒雪般另人一眼望去頓時一陣心悸。就在她的眼神最後掃過林南的麵前時,不知怎的,竟似比別人更冰冷了許多。


    猶是林南表麵鎮定,但內心同樣也感覺寒意仆仆。而就在此時,琴聲驟然響起,曲調音頻之快,初一聽時就猶如萬馬千軍正在奔跑撕殺,讓人不由得渾身發顫,四肢百骸皆充滿寒意。如此琴聲似欲凍結人心,耳中傳來尚不知琴音美否,已是通體盛寒。


    繼而琴聲忽然一變,曲調之速驟減,琴音更是若有若無,竄入耳中,如百蟻箍身,另人心癢難撓。


    就在眾人紛紛抓耳扶背,全身麻癢難當之際,琴聲陡然再變,便如孔雀開屏,又如鳳舞九天,傳入耳中,眾人愈發的覺得火熱難熬,雙眼迷茫,而樓上的楊平竟已是狀若癡呆,屏氣不語。


    終於,一個空洞的聲音緩緩吟起,每一字每一句傳入耳中竟不是字字清晰,猶若珠璣,而仿佛是在用尖刀在眾人的心上狠狠的刺著:


    浩浩愁,茫茫劫;


    短歌終,明月缺。


    鬱鬱佳城,中有碧血;


    碧亦有時盡,血亦有時滅。


    一縷香魂無斷絕!


    是耶?非耶?


    化為蝴蝶。


    餘音繞梁之中,所有人的心再次墮入冰窖,於此煙花之地,蘇惜水竟然撫此葬歌,怎能不另人混身冰冷,悲從中來。


    當!


    鍾聲再次響起,好似遲暮晚鍾,而琴聲也早已止歇,隻是還餘饒梁之音。


    蘇惜水陡然起身,眼神有意無意的向樓上望了一眼,卻在瞬間和林南四目相對。她那雙冰冷的眸子就似欲刺穿人心一般,另林南不由得為之一顫。


    蘇惜水輕輕的哼了一聲,雙袖一拂,轉身傲然離去,再無多一言語。於此同時,最後一縷琴音才終消去。過了半晌,眾人才仿佛自夢中醒來,此時才發現蘇惜水竟早已不在了。


    “天下竟有如此妙手,難怪先生要自斷一指,此曲不僅曠古,也已絕今了。”林南由衷的慨歎一聲,心中波浪卻猶未停,隻感覺這琴音似有某種攝人心魄的魔力,能使人暫時忘卻身邊的一切,心陷其中。


    他想到這,轉過頭來,卻見一邊的楊平仍舊是一副癡呆模樣,眼神死死的盯在台上,


    其實操琴的最高境界就是在於懾人心魄,使之墮入曲中,隨曲音而動情,或喜或悲。如今蘇惜水雖隻是初窺門徑,但若在假以時日,卻極有可能習成傳說中的懾魂曲,到時她就不僅僅是琴絕天下,而且是武功蓋世了。


    林南這邊還在想著玉蕭居士曾告訴過自己的一些關於琴的傳說,台下卻已漸漸騷動起來,人潮逐漸散去,所有人都對蘇惜水的琴曲不做太多評價。實在是因為她這一曲已不能用好或不好來評判,隻能是每個人都將它藏在心裏,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罷了。


    “廣陵一曲真名世,至今誰堪伯仲間,蘇惜水這一曲比起廣陵來隻怕也是毫不遜色。”楊平還過神來,竟然說出這樣一句話。


    林南微微一楞,“自己這位兄長肚子裏還是很有些墨水的,隻是這性子卻……”想到這,他輕歎一聲衝著楊平道:“八哥,我們走罷。”


    他一轉身間,發現自己旁邊那少女不知何時已經不見了,而楊平身邊那少女卻並沒有走開,心裏略微感覺有些奇怪,卻也不以為然,掀簾當先而出。


    “公子,玩的可曾盡興啊?”走到樓梯的半腰,那鴇兒正等在那裏,衝著林南勾眼媚笑。


    林南懶得與她多言,一提袍擺,使個梯雲縱身法,一躍三丈徑直出門去了。身後跟上來的楊平輕搖著折扇冷笑著看著那鴇兒目瞪口呆的眼睛,不屑道:“怎麽,瞧上我十五弟了?也不看看你是什麽東西,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小心你這顆腦袋。”


    他這番話說的那鴇兒心中一顫,眼見著楊平下樓去遠,她才落寞的轉過身來,幽幽的歎了口氣。


    她何嚐不知道,自己這寒鴉也許下輩子都不可能變成鳳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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