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心憤怒地推開書房門,大門和牆壁發出巨大的碰撞聲,坐在書桌後的男人抬頭平靜地望著她,湛藍的眸子裏一片沉寂。


    無心走到他麵前,像是第一次認識他般打量著他,竭力平靜地問:“水星月是誰?星月公主是誰?”


    梵禦麾久久地注視著她,讓人看不出他的情緒,緩緩吐出一個字:“你!”


    無心渾身一怔,雖然心中早就猜到了,但親自聽到他說出來,還是讓她震驚。


    她強忍驚訝地問:“為什麽?我第一次聽說有人要將自己的妻子出嫁的,我要一個理由!”


    “為什麽?”梵禦麾低頭望著手中的一份協議喃喃地重複,也似在問自己。


    半晌後,他抬頭注視著她,莫測地一笑,說:“無心,你知道我現在的身體不太好,鷹王現在的勢力又這麽強大。為了拉近彼此的關係,隻有下嫁一位公主給鷹王,我跟他簽訂了‘百年和平協議’,而‘星月公主’就是最好的人選。”


    “百年和平協議?”無心的奇瞳裏閃過冷芒,瞠目瞪著他,她怎麽也無法接受他突然的轉變,他對她的稱呼又變回了“無心”。


    梵禦麾將手中的協議書遞給她,她接過後隨意地瞥了一眼,甚至沒有去注意最下麵雙方是否有簽名。


    她將協議書往桌上一扔,憤怒地說:“這就是你口口聲聲一直在說的‘愛’嗎?出嫁自己的妻子以換取和平,你真是一位為國為民的好‘帝王’!”她的聲音裏帶著濃濃的諷刺。


    梵禦麾放在桌子下的大手緊捏成拳,臉上卻帶著淡淡的淺笑,說:“這不正是你們所希望的嗎?極舉行壽宴的那天晚上,我知道他潛入皇宮,你們在東宮見了麵。”


    無心的臉色突地變得煞白,奇瞳裏射出怒芒,冷冷地說:“你仍然在派人跟蹤我?”


    梵禦麾緩緩垂下眼簾,平靜地陳述:“沒有人跟蹤你,東宮守護之森嚴超出淄京的任何一個地方。無心,準備當‘星月公主’吧!”


    無心久久地望著眼前平靜得讓她感到陌生的男人,她發現自己對他仍然不夠了解。她看著現在的他,仿佛看到了當年那個冷血無情的梵太子,不……他明明就不是無情的人,他不是……可為什麽會變成這樣,為什麽?


    “梵禦麾,你是那種寧願流幹鮮血也不願意示弱的男人,不會為了怕受到攻擊而去聯姻,淄京的軍力如此強盛,沒有弱到需要和親求平安的程度。為什麽?給我一個理由,我有權利得到一個理由!”無心厲聲質問,臉上的神情淒然又矛盾,執著地要知道理由。


    這件事情來得太突然,也太不可思議了。


    梵禦麾平靜地望著她,漾起莫測的笑容,說:“理由?理由就是留你做我的妻子,沒有跟鷹王做交易來得劃算,這就是理由!我是淄京的武皇,不會為了風花雪月、兒女情長而失去判斷力。愛情,隻是文人們賣弄文學、欺騙女人的小伎倆而已。什麽對我的國家最好,我就去做什麽,任何人、任何事,都隻是我手上的棋子,想怎麽下棋,如何下手中的棋子,決定權在我。我的女人也一樣!”


    無心站著的身子猛然一顫,耳邊傳來的冷酷話語好生熟悉,他是梵太子時就曾經說過。


    她強忍著內心湧出的巨痛,冰冷地回道:“原來,女人對你來說,隻是工具而已!”說完,她絕然地踏出書房,並沒有看到那個男人在她轉身之後臉上浮現的痛楚。


    梵禦麾疲累地癱坐在太師椅上,跟無心的談話耗去他太多精力,心髒中兩股力量在激烈地拉扯著,似在抗議他的過於壓抑,也似在抗議他讓它承受了過重的情感。他的全身冷汗淋漓,大手緊抓著那份並沒有簽署名字的協議,露出苦澀又心疼的笑容。


    “武皇……”暗影從書房一角靜靜地出現,擔憂地望著他,轉頭看著已經消失在書房的麗影,眼裏浮現深思。


    “我沒事,你跟著皇妃,不要讓她有危險,快去!”梵禦麾神情疲累地交待。


    “可是……您的身體……”


    “我的心靜下來就沒事了,快去!”梵禦麾厲聲命令。


    暗影如鬼魅般悄聲離去,留下梵禦麾靜靜地坐在書房內。


    心兒,想要破繭而出,一身輕鬆地自由飛翔,必須要經曆一翻陣痛。


    他低頭看著血線滿布的手臂,動脈血管凸出在手臂上令人觸目驚心,正有往全身蔓延的趨勢,他的表情坦然平靜,緩緩綻出一個令人難懂的笑容。


    …………


    鷹山


    埃米爾風塵仆仆地直接闖進藏嘯桀的書房,大聲地嚷嚷道:“桀,你真的要跟淄京聯姻嗎?”


    藏嘯桀略為訝異地瞥他一眼,涼涼地說:“你從翼國專程趕來,不會就是為了問這個吧?”


    埃米爾的俊臉上是前所未有的認真神情,激動地說:“當然!這個很重要!你要娶妻,幹嘛要去娶淄京人?還讓她當你的鷹後?全天下隻有一個女人有資格當你的鷹後,其他女人都沒有資格。”


    藏嘯桀點點頭認可,高深莫測地宣布:“我要娶的人就是無心!”


    埃米爾驚訝地張大了嘴,半晌後才反應過來,訥訥地問:“淄京要嫁出的人就是無心?各國正在謠傳的不是什麽‘星月公主’嗎?”


    “無心就是‘星月公主’!”


    埃米爾頓時感覺一堆烏鴉在眼前飛,烏黑一片,不解地問:“桀,隻要得到了無心的男人,會輕易地將她拱手讓出來嗎?丈夫出嫁妻子,我是聞所未聞。梵禦麾到底在想什麽?”


    藏嘯桀的麵色一凝,點了點頭,他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但他要娶的人是無心,第一次,他選擇對一件事情保持沉默,選擇相信梵禦麾,因為那個男人愛著無心,卻又要將她出嫁,這其中的矛盾讓他惶惶不安。


    他慎重地說:“這也是我正在擔心的!我總有不太好的預感,不知道無心現在怎麽樣了?”


    埃米爾嗅到了這件事情的嚴重性和詭異,最後故作輕鬆地調侃:“桀,你將來如果能娶到無心,不知會是你的福氣還是不幸。這樣的女人,對於男人來說,會是一輩子的挑戰!”


    藏嘯桀的褐眸危險地一眯,警告地瞥他一眼,繼續親自準備迎娶鷹後的事情,他要給她一個盛大空前的婚禮。


    …………


    夜暮低垂,王府內特別安靜,往常在菊軒經常能聽到的侍女們的歡笑聲,今天變得沉寂了。


    沉悶的低氣壓沉沉地壓在每一位曾經侍候皇妃的侍女身上,她們第一次看到發怒的皇妃。雖然知道她不會遷怒於她們,但她們已經敏感地察覺到,一陣陰雲籠罩在王府的上空,有著暴風雨來臨前的靜謐。


    梵禦麾於晚膳時間回到菊軒,自從無心喜歡這裏之後,他就將寢居直接搬到這裏。他看著室內漆黑一片,沒有了往日迎接他歸來時的柔和燈光,眼神一暗,問站在門外的侍女:“皇妃在哪裏?”


    “稟武皇,皇妃下午出去以後,一直未歸。”


    梵禦麾威嚴地站在門口,銳利的眸子打量著一室的冷清,點點頭,落寞地返身回到書房,靜靜等待著暗影的回報。


    “她現在人在哪裏?”梵禦麾問著剛進入書房的暗影。


    “她在王府西南角的玉泉湖邊,從下午一直坐到現在,沒有說話,也沒有哭泣……”暗影非常詳細地報告,皇妃再次讓他對女人重新認識,下午那樣的情形,任何一個女人都不會如此平靜。


    當他從思緒中回神時,書房內隻剩下他一人,他向來冷然的眼裏有著疑惑,武皇明明就深愛著皇妃,卻親自要將她嫁出去,為什麽?他也在問這個問題,到底是為什麽?


    …………


    一陣陣帶著涼意的夜風迎麵吹來,透心的涼意讓無心從沉思中驚醒,她茫然地望著眼前靜謐的湖泊,銀色的月光灑在湖麵上,反射出點點銀光,讓她有回到銀湖的幻覺。初秋的湖邊,夜色非常美麗,朦朧中有著冷冽,就像她現在的心情。


    鷹王?藏嘯桀?水星月?左無心?他要將自己嫁給藏嘯桀?為什麽?她該高興嗎?可為什麽心裏感覺堵得慌?


    她抓起一根樹枝往湖裏扔去,樹枝沒有激起任何水花地瞬間沉下去,望著平靜的湖麵,她強裝平靜的眼底浮現痛楚和迷茫,喃喃地自語:“還要平靜嗎?心本來已經死了,現在卻要被作為‘工具’再次嫁給曾經心動的男人,而且是由現任丈夫‘做媒’,我的一生還不夠驚世駭俗,現在再來一個更甚的嗎?我到底是該感謝他還是該去恨他,又或者是平靜地接受這一切?我到底算是什麽?”


    無心蹲在湖邊,小手無意識地劃著水麵,攪動了湖水的平靜,一如梵禦麾扔給她的炸彈,腦中不停地問著:為什麽?為什麽是她出嫁,又為什麽是嫁給藏嘯桀?為什麽是自己的夫君將自己出嫁?


    突然,她被拖進一個溫熱的懷抱,她察覺到他微顫的身軀,甚至聽到他激烈的心跳聲,耳邊傳來他急促的吼聲:“無心,你在幹什麽?“


    無心緩緩抬頭,帶著研究的目光審視著他,月光灑在兩人身上,隱隱散發出銀輝。


    她的小手輕撫著他激烈跳動的心髒,說:“它不痛了嗎?”


    梵禦麾身子一僵,訥訥地回道:“心兒……”


    無心垂眸掩飾情緒,緩緩地從他懷中退出。


    梵禦麾看著空空的懷抱,仿佛心髒被掏空似的鈍痛感猛然襲上心頭,身子一顫,被他強忍了下來,臉色一下子變得慘白,他從來沒有如此感激過此時是黑夜。


    無心敏銳地察覺到他身子微微的顫抖,湖麵反射的銀光讓她頓時醒悟,銀湖的聖水不是能治百病嗎?可聖水的神奇療效如果被世人所知,那又將是一場血腥的爭奪,她緊抿著紅唇,心中下了一個決定。


    “武皇,淄京適合婚嫁的女子何其多,為何是我?還如此大費周章地張冠李戴一番,明明就沒有星月公主這個人。”


    梵禦麾瞥開跟她對視的眼睛,絕然地說:“隻是讓走得扭曲了的路,再讓它變直而已。我聽到了你們在東宮的談話,所以,我成全你們,也得到我所要的。”


    無心恍然一笑,淒然地低下頭,半晌後,她深吸口氣,長長地歎息一聲,淡淡地說:“我曾經說過,除非你讓我停止愛你,否則,我不會收回努力走近你的心。原來,是我在自做多情。現在,一切在今夜徹底結束。我會治好你的病,這是我作為皇妃最後的一個職責。無心告退!”


    梵禦麾幾乎是反射性地抬起右手欲拉她,卻在抬到半空時輕握成拳,冷靜地說:“準備做新娘吧!星月公主重病在身,武皇妃在玉園親自照顧她,直至出嫁之時,我最近會住在皇宮。”


    無心聽著他有條不紊的安排,嘴角勾起嘲弄的笑容,她的價值居然如此大,能用來換取和平,能作為男人之間的交易,一群自以為是的人。


    思緒輾轉間,她已走入黑暗之中,她的心也正在黑暗中掙紮著,想要發泄、想要憤怒,卻仍要“感激”他,因為他成全了他們的“愛情”。


    愛情,是什麽?


    如果愛情之中,加入了交易和國恨家仇,還能再談愛情嗎?


    為什麽她的心會感覺如此冰冷?藏嘯桀所謂的給她平靜,就是不惜一切代價地換取她的自由,然後納為已有嗎?


    梵禦麾仍在愛著她,他不是輕易動心的男人,是什麽理由讓他主動放棄她的?


    藏嘯桀也愛著她,她一次一次看著他轉變,看著他慢慢地放手,卻最終還是要用他的方式來“贖”回她嗎?寒山重為思晨的事情,已經啟程來淄京,本是小事他卻要親自跑這一趟,如果知道她又要出嫁,他那不曾放棄的心又會如何攪動現在的“平靜”?


    這就是愛嗎?


    無心無意識地撫著心髒,感覺心變得好沉好沉,想起梵禦麾時的矛盾和疑惑,想起藏嘯桀時的酸澀和迷茫,想起寒山重時的無奈和愧疚,壓得她快要窒息了。


    她要自由,不僅僅是身體和身份的自由,更急切地需要心的自由……


    …………


    淄京國和西域鷹王的聯姻,在各國被傳的沸沸揚揚,眾人都紛紛議論著神秘的星月公主,至今沒有人見過她的真麵目。唯一可以任人遐想的,就是淄京國豔冠天下的武皇妃。


    據說,隻要見過她一眼的人,沒有不失魂的,那是一個無法用言語去描繪的絕魅女子,她的傳奇人生和武皇對她的寵愛更是令人嘖嘖稱奇。作為武皇妃孿生妹妹的星月公主,那又是何等的風姿呢?難怪一直不曾婚娶的鷹王願意接受這個聯姻。


    宇川斯銀找不到武皇妃,天天回去要接受家裏那個小丫頭的淚眼,他心裏暗暗著急,疑惑不解。從沒聽說過無心有孿生妹妹,他還有另一個姐姐嗎?


    武皇目前在祭祀殿內閉關修養中,文皇對此事默然不語,他每每提及之時,能察覺出文皇的厭煩和冷默。攝政王府拒絕任何人上門拜訪,說是正全力在給星月公主準備嫁妝。


    一切,平靜中透著詭異!


    本是徐緩行進中的馬車突然停住,也打斷了宇川斯銀的思緒。


    車夫在外麵恭敬地說:“相爺,有人攔車,說是你的朋友!”


    “哦?”宇川斯銀輕哦一聲,掀簾走出馬車,在看到來人時微怔,是他?寒山重。


    “原來是夜皇!本相失禮了!”說完,他跳下馬車,向寒山重微微施禮。


    寒山重儒雅地一笑,說:“此次前來是私事,有勞相爺了!思晨這丫頭此次多虧了相爺,山重在此謝過!”


    兩人相互寒暄了一翻,一起前往右相府。路上,寒山重有意無意地提起聯姻之事,想知道一些訊息,他沉穩的臉上有著深深的質疑。


    這個世上,還有誰比他更了解無心的身世,她是自己一手帶大的小鬼,怎麽可能會有孿生妹妹,梵禦麾又準備要幹什麽?鷹王?他的銀眸微微眯起,眼裏閃過前所未有的堅定。


    …………


    明天就是星月公主出嫁的日子,而寒山重的臉色也越來越難看,縱是動用宇川斯銀的勢力,也沒有查到任何訊息。一切,仿佛就如外界所傳言的,星月公主是真實存在的,真實得讓他心慌不已。


    “夜皇!”


    兩個低沉的聲音讓他猛然轉身,閻和寒逸風同時站在他的身後,他訝異地望著二人,他們不是應該在寒星國嗎?


    “我們一路從黑山急奔而來。無心在半個月前突然寄來一封密信,說是需要聖水救人,我和逸風親自護送過來了。”閻淡定地解惑,他清冽的銀眸裏卻浮現更多的疑惑,覺得這一切怪異極了,隱隱有不好的預感。他在昨夜查看天象之時,發現淄京的星空亂而微弱,這是凶兆。


    “救人?能讓無心用聖水去救的人,是誰?她在自己快沒命時都不用它救治。”寒山重望著閻懷中的瓶子,喃喃地問。


    “不知道!傍晚時分,有人會來右丞相府裏取水。”閻拿著瓶子示意了一下,說出無心在信裏的交待。


    傍晚時分,在眾人的期盼之下,前來取聖水的居然是王府的管家,眾人失望地看著他拿走瓶子,卻無法問出太多的事情,管家對武皇的忠心讓他們選擇沉默。


    “逸風、閻,我不管明天會是什麽情形,一定要想辦法看到星月公主的真容!”寒山重堅定地下命令,儒雅的臉上有著激動。


    無心,你現在人在哪裏?王府內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


    祭祀殿內,亡手上拿著一個精致的小瓷瓶,遞給正盤腿調息的梵禦麾。


    他的臉頰變得削瘦,眼神非常坦然,湛藍的眸子裏一片澄明,接過瓷瓶仔細打量著,仿佛看著那個令他思念不已的人兒,漸漸地,澄明和平靜不再,眼裏溢滿濃濃的柔情,喃喃地說:“亡,極是文皇,而她本就是真正的公主,不是嗎?”


    亡聞言後身體變得僵直,平靜的黑眸裏浮現波瀾,任他再怎麽想平息都難以抑止,垂在兩側的手微微發抖,詫異地看著他。


    梵禦麾對他的反應置之不理,幽幽地一笑,說:“她要救我?嗬……心兒……”說完,仰頭喝下聖水。


    2008-08-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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