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哥哥,你怎麽了?”梵禦極擔憂地望著痛苦掙紮的梵禦麾,稚嫩的臉上盈滿驚恐。


    “走……快走……父皇要來了……”梵禦麾揮手讓他離開。自從那天晚上經受心髒被撕裂般的痛苦之後,最近頻頻疼痛,情緒稍有不穩,就會痛得快要窒息。


    梵禦極的眼裏流露出悲痛,正欲上前扶他……


    “拿劍來,我要殺了他!”梵天尊憤怒悲痛的聲音裏盈滿憎恨,抽出近侍佩戴的劍,往梵禦極刺去,下手毫不留情。


    梵禦麾將極往門口推去,讓身邊的侍衛將皇子帶走,自己倒地暈過去。


    梵天尊丟下手中的劍,怒吼著叫禦醫,東宮的太子殿裏變得熱鬧而緊張……


    隻有一個清瘦的小男孩,躲在太子花園的暗處,靜靜地望著這一切,牽掛著麾的傷勢,又不敢進去。


    心,好痛、好痛……


    心,好冷、好冷……


    …………


    皇宮的禦花園內,一個瘦弱俊秀的小孩蜷縮著身子,躲在宮牆的陰暗角落裏,小嘴緊咬,漆黑如墨的黑瞳裏溢滿受傷、憤怒和痛苦的眼神。他身上的錦衣淩亂不堪,沾滿泥土草屑,臉上、脖子上,赫然有著諸多深紫色的傷痕。


    “他在哪裏?”


    “膽小鬼,肯定躲起來了。”


    “那雙眼睛,讓我恨不得挖出來。”


    一個囂張的錦衣男孩,帶領著一群人,開始四處搜索。


    “父皇根本不管他的死活!”另一個稚嫩的男聲,幸災樂禍地宣布。父皇不插手,他們就可以更放肆地玩弄那個讓人生厭的不祥的臭小鬼。


    小男孩一聽,驚恐地瞪大黑眸,瞳孔深處湧現出叛逆的憎恨和怒火,緊抿小嘴,往牆沿暗處縮了縮,戒備地注視著倒映在牆上的身影。


    “你們在這裏幹什麽?”一個威嚴冰冷的聲音傳來。


    “太子!”驕橫囂張的眾人一下子變得安靜極了,聲音裏有著畏懼。


    轉眼間,所有的人消失,禦花園內隻站立著一個俊逸的少年。他湛藍的眸子掃過牆沿,定在牆角處,冰冷的藍眸閃了閃,走上前。


    “極,出來吧!”冰冷的聲音升高了一點溫度。


    小男孩低垂著頭走出來,抬頭敬畏地望著少年太子-梵禦麾。


    梵禦麾在看到他受傷的手臂時,眼裏迸出怒火,抓起他的手臂,一字一字地問:“極,記得是誰出的手嗎?”


    梵禦極掙脫他的掌控,小臉上是漠然和叛逆,咬牙說:“我要變強!”


    “不需要我保護?那為何會受如此重的傷?”梵禦麾諷刺地質問,藍眸裏溢滿複雜的關心。極的功夫明明有還手的餘地,卻任他們欺負。


    梵禦極漆黑的眸子迅速黯淡,良久後,一個不屬於這個年齡的蒼桑冷漠的聲音響起:“是父皇允許的!父皇恨我!”


    梵禦麾一怔,湛藍的眼睛冰冷不再,複雜地望著眼前瘦弱的胞弟,臉上有著隱忍的痛楚。極被父皇所痛恨,而自己則被母妃所嫌棄,現在,母妃走了,極,成了父皇發泄的目標。


    一大一小兩說俊逸的身影,被夕陽拖得長長地,留在禦花園內……


    …………


    “文皇!文皇!”馬總管激動地叫醒伏桌而睡的文皇,在看到他的臉之後,機敏地低下頭。


    梵禦極幽幽地醒來,臉上傳來濕意,恍然醒悟,原來自己又在做夢。他瞥一眼低頭的總管,鎮鎮情緒,站起來,望著眼前的紫色菊海,怔然出神。


    “文皇,她到了東都。”


    梵禦極一怔,猛然回頭看著他,黝黑深邃的眸子裏波瀾洶湧,他激動地扶著亭台的欄杆,癡癡地望著眼前的紫菊,良久後……


    “一年了,她是來看他的!”喃喃的聲音裏,有著無盡的悲痛和思念。


    馬總管低著頭,默默地站在他身後,主子的心事和悲痛,他這個近侍是最清楚的。武皇的離開,打擊最大的,就是主子。


    “嗬……明天,就是麾去逝一年的忌日!重情的她又豈會忘記呢?”梵禦極低沉地笑了,笑容裏,有著深深的懷念和留戀。


    “放開我!”孩童惱怒的聲音突然傳來,兩人尋聲望去。


    梵修逸伸直手臂,平穩地走在走廊欄杆上,小臉上的神情虔誠而肅穆,天生的霸氣和貴氣,讓他已經有著君臨天下的氣度。


    梵禦極靜靜地望著自己最出色的皇子,修逸僅見過她一麵,卻記住了她所說的每一句話,經常還獨自跑去帝陵看望他的“武皇伯伯”和“皇嬸嬸”,對她的孺慕和誠敬,讓他變得早熟而穩重。


    “修兒!”梵禦極沉聲喚說。


    梵修逸俊美的小臉望向這邊,在看到梵禦極時,跳下欄杆,走到亭台前,沉穩地喚說:“父皇!”


    “又在走欄杆?”


    “我在學會平衡!每走一次,感覺都不同。”梵修逸恭身站立,坦然地回答。


    梵禦極欣賞地點點頭,“嗯!父皇給你請了太子傅,以後就跟著他學習吧,父皇也要親自教導你!”


    梵修逸聞言激動地回道:“謝父皇!太子傅是誰?”


    “你的姑丈,右丞相-宇川斯銀。”


    梵修逸一聽是淄京最厲害的右丞相,當即露出滿意的笑容,眼裏浮現驚喜,父皇還要親自督導他的學習。


    “明天是你武皇伯伯的忌日,跟我一起去吧!”梵禦極意味深長地說。


    …………


    帝陵,依山而鑿,氣勢磅礴,巍峨而雄壯,似要裝點出逝者身前的盛世威武。


    在帝陵的眾多陵殿中,聖帝武皇的陵殿,在當朝文帝的一聲令下,一直不斷地修輯著。似是怕它寂寞、怕它被人遺忘,更是不滿意無論如何地去裝飾,也無法達到那人在自己心中的功績和地位的程度。


    今天,聖帝陵安靜極了,空曠極了,修輯的工匠兵退出去,連守陵的侍衛隊也不見蹤影,一切,靜悄悄的……


    似是怕擾了清靜……


    聖帝陵的一再裝整、修飾,似乎,就是在等著某人在這一天的到來,沉睡在殿內的人一直在等著的人兒的到來……


    陽光從山頭斜射進帝陵的廣場,灑在一抹絕麗的纖細藍影身上,一頭齊腰的銀絲閃爍著耀眼的銀輝光澤,聖潔而清靈。藍影的身旁,有一抹高大偉岸的黑影守護著。


    聳峙在山前的陵殿,依山而建,一層疊一層地直達頂峰,巨大的石門豎立在殿前,俯視天地。


    左晨星[左無心從這裏開始,改為左晨星]怔然地望著巨大的石門,緩緩走過一層層台階,來到最雄偉的聖帝陵殿,宏偉的大殿中央,放著兩具玉棺,正中間是一尊栩栩如生的白玉雕像。


    雕像雕刻的是梵禦麾騎著戰馬決戰沙場的雄姿。在這英武氣勢中唯一的柔情,是他用左手護在懷中的珍寶——一個如玉般剔透、比花更嬌豔絕魅的女子。她似嵌在他的懷中,眸光堅定而泰然,似是什麽事情也無法難住她般自信、淡定。她雖然被梵禦麾保護著,卻有著絲毫不輸給他的氣勢。這是一個能跟帝王並肩而立的女子,亦是這個男人用全部生命在深愛著的女子。雕像中,梵禦麾右手執著長長的玉劍,低首望著懷中的女子,眼神中的濃情、溫柔和驕傲,讓看者感動而心酸。


    無暇打量殿內的情形,晨星從踏進殿門起就開始潸然淚下,上前撫摸著聖帝的玉棺,望著騎在戰馬上英武不凡的武帝和自己的雕像,眼淚狂湧而出,在看到旁邊聖妃的玉棺時,泣不成聲。


    “麾,我來看你了!”


    “麾,這裏太清靜了!”


    “麾,如果你沒有認識左無心,該多好!該有多好!”


    “麾……”


    藏嘯桀默默地摟著她,莊嚴地望著眼前的兩具玉棺和雕像,心情沉重,對於沉睡在這裏的男人,他充滿著敬重和感激。


    “皇嬸嬸!”少年驚訝的聲音在殿內響起。


    二人回頭一望,看到殿門口站著幾個人:梵禦極、梵修逸、梵織雲、宇川斯銀和亡。


    雙方靜靜地站著,太多的情緒在彼此對視的眼神裏流淌。


    “皇嬸嬸,真的是你嗎?”梵修逸激動地上前,敬畏地打量著眼前即使哭泣仍然美麗得驚人的女子。


    晨星緩緩回神,望著眼前變得更加俊逸的少年,小家夥長得越來越像麾了。


    她綻出一個梨花帶雨般的溫柔笑容,柔聲說:“修逸,長高了!”


    “皇嬸嬸!”梵修逸撲到晨星懷裏,激動不已。皇嬸嬸居然沒有死,太好了!


    藏嘯桀見狀濃眉一擰,他可沒有忽略小家夥眼中的癡迷,算了,免得星兒報怨自己醋意太濃。今天,太特殊了,讓給這個小家夥一會兒吧!


    “鷹王、無心!”梵禦極向二人微微頷首,平靜的黑眸裏波光閃動,情難自抑。


    “表哥!舅舅!”晨星抱著修逸,望著兩個親人。當年她能順利地離開淄京,文皇功不可沒,雖然他自始至終沒有出麵。


    亡冷漠的表情浮現激動,極則撇開頭,仍不習慣麵對那個有著至親血緣的親生父親。


    晨星望著身穿寬鬆服飾、變得豐滿美豔的織雲,日漸成熟穩重的宇川斯銀時,露出欣慰的笑容,“織雲、斯銀!”除了呼喚他們的名字,她不知該說些什麽。要說的話,太多,又似乎沒有。


    藏嘯桀跟眾人一一打招呼,始終堅定地守在她身邊,默默地支持著。


    眾人按照皇室禮儀,一一進行祭拜,深深的悲傷和痛惜縈繞心間。


    儀式結束之後,梵禦極走到晨星麵前,抬手摸摸她的滿頭銀絲,黝黑的眸子裏是泛濫的情潮和寵溺,無視一旁猛盯著自己的鷹王,漾起莫測的笑容。


    “無心,麾能認識你,是他一生中最幸福的事!不要內疚,更不要再悲傷,他用全部的生命去愛過,就無怨無悔!”梵禦極意味深長地說,拉起她的纖手,鄭重地交到藏嘯桀手中,將二人的手緊緊地握在手中。


    藏嘯桀一怔,瞬間明白他的用意,眼裏的敵意退卻,深深地注視著他,再回頭看了看武帝的玉棺和英武的雕像,莊嚴地點點頭。


    “我來完成他最大的心願,親自將她交給你!星月,這裏是你的家。有……舅……舅……有表哥,有弟弟、弟妹,還有修逸……”


    晨星撲進他懷中,緊緊地抱著他,為他……為那個沉睡的情重男人……為這些親人……為一直守護在身邊的愛人……幸福,脹滿胸間,溢出心房,溫暖了全身。


    “姐姐,無論你是誰,右相府永遠是你的家!”宇川斯銀激動地說,織雲在他身邊點點頭。


    晨星牽起亡、梵禦極、梵修逸的手,牢牢地握住他們的手,動情地說:“舅舅、表哥、修逸,一家人!這是麾一直在努力要實現的,今天,我代他實現這個夙願。”


    三人一怔,臉色各異。梵禦極是尷尬、亡是激動、修逸則是不知所措,茫然地望著亡和父皇。


    梵禦極撇開頭,良久之後,他抽出手,淡淡地吩咐:“修兒,叫爺爺!”


    亡的身體一僵,平靜不再,清冷的眸子裏湧現淚花,望望梵禦極,又疼愛地望著梵修逸,臉上有著怯懦,在看到梵修逸震驚訝異的眼神時,他痛苦地垂下眸子。他是一個閹人,淄京國眾所周知的,不是太子的爺爺,不是……


    晨星緊握修逸的小手,鼓勵地望著他,修逸愣愣地望著她,眼裏是全然的孺慕和崇拜,然後,他訥訥地喊說:“爺……爺……爺爺……”


    亡緊閉的眼睛流出熱淚,裹著祭師黑袍的身子微微發抖,抱著修逸,久久無言。


    一切,塵埃落定。


    一切,又重新開始。


    悲傷、懷念、親情、不舍,籠罩著眾人。


    無關身份,無關地位,無關恩怨情仇,在逝者麵前,他們僅是愛人、親人、家人,甚至曾經是敵人。


    世上,沒有永遠的敵人。


    兩個曾經稱霸這個大陸的王者,最大的敵人,最後卻成為影響彼此命運最深的人。


    藏嘯桀望著梵禦麾的雕像,還有依偎在他懷裏的絕魅女子,無聲地說:“梵禦麾,你擁有她的曾經,我擁有她的未來!愛,不變!情,不減!未來,你和我一起陪她走完!”


    是啊,這個男人,和自己一起陪她走完人生。


    …………


    紫鑾殿


    “父皇,她還會再來嗎?”梵修逸詢問著在亭中批閱奏折的父皇,早熟的黑眸裏是濃濃的不舍和思念。


    梵禦極一怔,想了想,說:“她會的!明年的這個時候!”


    “哦……”失望的聲音,拖到末尾時,又充滿期待。每年武皇伯伯的忌日,都可以看到她了。


    “父皇,能讓爺……爺搬出祭祀殿嗎?”梵修逸小心翼翼地問,他覺得爺爺好寂寞、好可憐哦,祭祀殿陰森又冷清,沒有人陪他。


    “什麽?”梵禦極皺眉,放下奏折,打量著眼前欲言又止的兒子。這個小子,從小就有主見,難得見他如此躲閃。


    “她說,祭師是可以退休的,退休了,就可以搬出祭祀殿。退休就是年齡大了,從職位上退下來怡養天年,跟……跟大臣們‘告老還鄉’是一個意思。”梵修逸崇拜地說出“她”所傳授的方法,他想了許久的難題,被她一句話解決了。


    “退休?她說的?”梵禦極挑眉,站起身,望著眼前的紫色海洋,喃喃地說:“退休?嗬……不愧是她想出的法子,聽都沒有聽過。”


    梵修逸點點頭,他也是第一次聽說。


    梵禦極看看兒子,問道:“你很喜歡他嗎?”後者點點頭。


    “好!修兒,此次皇子的比試中,文、武比試你如果得第一,父皇就將紫鑾殿獎賞給你。你可以接他進來和你一起居住。”


    梵修逸驚喜地望著父皇,真的嗎?父皇要將最喜歡的紫鑾殿獎賞給自己?父皇幾乎天天都要來這裏的,有時是處理政事,有時僅是靜靜地喝一杯茶,望著花園沉默不語。


    “我有條件!”


    梵修逸臉上的笑容收斂,小心翼翼地望著他,生怕他收回剛才的承諾。


    “紫鑾殿,隻能讓喜歡的人住進來,包括女人!你的母妃也不可以進來。”


    梵修逸微怔,若有所思,然後,點點頭。


    紫鑾殿,唯一能進來的女人,隻有“她”,還有父皇,爺爺,其他的人,都沒有資格。母妃傾軋於後宮的爭鬥,都快忘記他這個兒子了。她,不是自己喜歡的人!自己,隻是她謀得地位的工具而已。


    梵禦極望著早熟冷靜的兒子,眸光一斂,將眼中的憂愁和思念緊緊地裹住、深藏,淡淡地笑了。


    2008-09-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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