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夜深人靜,漪園的水榭外荷塘裏偶爾響起幾聲蛙鳴,顯得格外靜謐。


    燕北羽走得慢,雖然眼前不怎麽看得清,但好在這裏的路都走過無數遍了,故而也算熟悉。


    他剛到門外,孫嬤嬤聽到響動便出來了,見是他欠身行了一禮,“少主。犯”


    “她睡下了?”燕北羽低聲問道慌。


    “是,剛睡下不多久。”孫嬤嬤道。


    燕北羽輕輕點了點頭,輕步進了屋內,撩開紗帳到了床邊,看到床上已經睡著的人一顆心終於安心了下來。


    他在床邊坐下,伸手掖了掖她身上蓋著的薄被,房內隻留了一盞朦朧的照物燈,他一時也無法看清她的麵容,不由皺了皺眉頭。


    他坐了好一會兒,便準備起身出去,剛一起身卻又一隻手抓住了他的手。


    “你去哪兒?”


    “吵醒你了?”燕北羽重新坐了回去。


    謝詡凰皺了皺眉,盯著他道,“你進來就吵醒我了,半天不說話,幹什麽?”


    燕北羽抿了抿唇,自己眼睛看不清,竟沒發覺她早就醒了。


    “最近發生太多事,有些走神了。”


    謝詡凰撐著坐起身,心疼地伸手撫摸著他明顯清瘦了下去的臉,“你瘦了好多。”


    “會養起來的。”他笑了笑說道。


    南方大澤一行,是他平生第一次覺得自己離死亡那麽接近,險些就真的以為自己再也無法活著回來了,所幸他還是逃出生天了。


    雖然受了不輕的傷,連眼睛也不方便了,但總歸以撿回一條命回來已是不易了。


    隻要她和孩子都平安脫險了,倒也值得。


    “麵色也很不好?”謝詡凰道。


    這些天,他到底都幹什麽去了,怎麽人都成了這麽個樣子?


    “大約這些日沒休息好,過幾日就好了。”燕北羽捉住她的手笑語道。


    謝詡凰抿了抿唇,自責地歎息道,“是我自己太不小心了,讓人這麽容易就下手了。”


    “對方有備而來,便是提防,便也是提防不住的。”燕北羽伸手攬著她靠在懷中,歎息道。


    那個人下毒的手法太高明了,誰也不會想到那樣小小的蚊子,竟然會是殺人奪命的利器。


    “江都這麽多的事本就千頭萬緒了,我卻還要平添麻煩。”謝詡凰道。


    這也難怪龐寧會對她成見這麽深了,若不是因為她,也許現在他們早已拿下了燕京,卻因為她一再誤了前線戰事。


    “就算是,我也寧願你這一輩子就麻煩我。”燕北羽低聲笑語道。


    謝詡凰抿唇無聲而笑,仰頭吻了吻他略顯蒼白的薄唇。


    “孩子還好嗎?”燕北羽問道。


    第一個孩子的夭折,讓他格外期待這個孩子的出生。


    謝詡凰拉著他的手放到肚子上,笑著道,“方才睡前,這小家夥還踢我了。”


    這是懷孕以來的第一回胎動,剛開始她也還不信的,結果自己摸著,肚子那小家夥又在踢她,這才確信。


    燕北羽聞言驚喜不已,原以為出了這麽大的事,這孩子會出什麽意外,沒想到竟然這麽結實……


    “看你,這些天昏迷人都受了一圈,這孩子在肚子裏也跟著你受罪了,過了這一兩天得好生補回來了。”


    “你現在就關心這個小的是吧?”謝詡凰挑眉道。


    “還老說我是醋缸裏泡出來的,你連自己孩子的醋都吃?”燕北羽笑語道。


    “我看,等他一出生了,要真是個你要的女兒,是不是我都得靠邊站了?”謝詡凰沒好氣地哼道。


    燕北羽失笑,伸手敲了敲她的額頭,“胡思亂想什麽,孩子是孩子,什麽時候能讓你靠邊站了?”


    他是喜歡孩子,那也是因為孩子是她生出來的,哪會因為有了孩子,就不顧她了。


    謝詡凰抿唇笑了笑,側頭靠在他的肩上,伸手握著他手呢喃道,“我倒希望他是個兒子,萬一以後有了女兒,做哥哥的才能護著妹妹。”</p


    “就算是女兒,我的女兒,還能讓人欺負了去?”燕北羽道。


    “那要是我欺負她了,你想怎樣?”謝詡凰不依不撓地反問道。


    人都說嚴父慈母,她看以後以後孩子非得讓他給寵得不知天高地厚了去。


    燕北羽失笑,“都做娘的人,非得跟自己孩子爭,你羞不羞?”


    謝詡凰一時也覺得自己太孩子氣了。


    “太晚了,快睡吧。”燕北羽扶著她躺下,溫聲道。


    他本隻是想過來看看,卻不想她就醒了。


    謝詡凰剛躺下,見他起身欲走,道,“你還要去哪兒?”


    “我去書房,這些日壓了好些事兒還沒處理。”燕北羽道,其實自己得傷在身,歇在她這裏肯定會被她給發現。


    到時候,知道了又會心情難過,她本就有些自責,若是再知道這些,隻會心裏負擔更多,反正事情都過去了,不提也罷。


    “不行。”謝詡凰執拗地抓著他的手,不肯放。


    “你怎麽不講道理了?”燕北羽哭笑不得道。


    謝詡凰瞧著他憔悴的麵色,實在不忍他去操勞,道,“這大半夜的,你也睡吧,有什麽事也等到天亮再說。”


    “行了,你好好休息,我早膳再過來。”燕北羽給她蓋上薄被,說道。


    “那你要去,我也過去。”謝詡凰說著,便要起來。


    “都是前線的軍報,耽誤不得,你這懷著孕了,大半夜的不睡覺,難道要孩子生下來也做夜貓子。”燕北羽道。


    這女人,現在真是越來越粘人了,一想到在燕京的時候,簡直判若兩人。


    “就這麽幾個時辰,你早一步處理了,就能打了勝仗了?”謝詡凰道。


    現在前線戰事都停下了,雖然回來的是軍報,但也不是什麽十萬火急的事,就值得要他這麽趕著去處理。


    燕北羽無奈,坐下道,“好,那你睡,我在這裏看著你。”


    “這到天亮還有好一會兒呢,你上來睡吧?”謝詡凰朝裏挪了挪,給他留了地方。


    “我睡了一天了,沒什麽瞌睡。”燕北羽道,自己那傷勢,睡覺得特別小心,一不小心傷口又會崩開。


    “沒瞌睡就在這裏躺著。”謝詡凰堅持道。


    現在是她床上長刺了?


    以前趕都趕不走,現在要他上來,他還這不願意,那不願意的。


    燕北羽拗不過他,脫了鞋在外邊側躺著,兩人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著話,直到她睡著了,他才悄然起來出了門。


    “少主。”孫嬤嬤在門外,見他出來上前道。


    “好生照看著,他若醒了就說我有事先去書房了,早膳的時辰會再過來。”燕北羽道。


    “是。”孫嬤嬤應道。


    燕北羽扭頭望了望屋內,這才借著園子裏的燈火朝書房去。


    孫嬤嬤看到他後背沁出了一片血跡,一陣膽顫心驚。


    賀英早等在水榭附近,看到他從裏麵出來,連忙跟了上去,“少主,你傷口又裂了,還是先回房休息吧。”


    “去給我取了換的衣服到書房吧。”燕北羽一邊走一邊說道。


    這些日,已經耽誤了不少事情,他沒有時間再閑下去了。


    “要不要請個大夫回來,少主你的眼睛……”賀英詢問道。


    燕北羽抿唇沉吟了一會兒,道,“去中都以外的地方請吧,別讓王妃知道了。”


    “是。”賀英應了聲,下去吩咐了去請大夫來,自己去寢房給他取了換的衣物送到書房。


    燕北羽坐在燈下看著公文,眼睛看到的都是模糊不清的,遇上看不清楚的地方,還得猜測到底是什麽字,一道公文看半晌了才能明白其中意思。


    賀英將衣服給他擱下,道,“不如屬下念,少主你再批。”


    “也好。”燕北羽想,這樣也總比自己這麽看要來得快,於是將公文遞給了他。


    一直忙到了天光大亮,孫嬤嬤派


    了人過來,通知早膳的時辰到了,他這才離開書房去水榭。


    不過,大約因為他趁著她睡著了溜走,從進了門坐在桌邊的人就一語不發,不打算搭理她。


    “生氣了?”


    “我哪敢,王爺你日理萬機的,我哪敢生你的氣。”謝詡凰哼道。


    她實在擔心他這副樣子,他卻一點都不交她的話放在心上。


    以往是他被她氣得跳腳,如今卻是反過來了。


    “好了,等這些日把事情都安頓好了,我就好好陪你一段日子。”燕北羽笑語道。


    起碼,得等到傷勢恢複了一段,不會被她所察覺,不然在她這裏待得久了,鐵定會被她瞧出破綻來。


    先前因為燕京的事,她便一直心有愧疚,若是再知道這些,心裏又哪裏會好受。


    他隻是想她能平安活著,並不是想做那些讓她感激難過,隻要她和孩子都安好,一切便也都是值得的。


    “我哪是要你陪我,是你自己沒看看,自己現在麵色都是什麽樣?”謝詡凰看著他蒼白憔悴的樣子,陣陣心疼,“政事軍務再忙,也總得顧著自己身子。”


    燕北羽起身,走至她的身後,手搭在她肩上道,“我知道你是心疼了,不過沒什麽大礙,我隻是想把事情盡早安頓好了,等孩子快出生,我也能安心陪你待產。”


    謝詡凰微微側頭看著他,總覺得心裏有些莫名的不安,道,“你是不是有事瞞我了?”


    “哪裏有?”燕北羽笑道。


    “你是病了還是傷了,臉色不像隻是沒休息好,大夫怎麽說?”謝詡凰瞧著他蒼白的唇,不安地問道。


    “賀英已經去請了大夫人,我會好好調養,你隻要好好照顧自己和肚子裏的孩子就夠了,近日實在積壓了太多的事情,我怕沒有那麽多時間過來陪著你。”燕北羽道。


    一來,也確實如此,二來,他也不敢傷勢未好常在她麵前走動。


    “我知道。”謝詡凰道。


    燕北羽見孫嬤嬤帶人傳膳進來,方才回去坐下,道,“王妃的粥,添些東西,別太過清淡了。”


    她昏睡了數日起來,現在隻能吃些清淡軟嫩的東西。


    “奴婢今天做的魚肉粥,粥也軟糯。”孫嬤嬤說著,將粥先盛給了謝詡凰。


    謝詡凰瞅著一桌的菜色,全然沒有胃口的樣子。


    “少主,這是你的豬肝湯。”孫嬤嬤將湯放到了燕北羽手邊道,菜都是補血養血的,但願他這傷也能早日養好才好。


    燕北羽陪著用了早膳,在水榭坐了半個時辰,便起身去了書房,還沒到書房龍靖瀾便一路跟了過來。


    “有事?”


    “我想,有些事,我該來問問你。”龍靖瀾道。


    燕北羽先進了書房,在書案後坐下道,“什麽事?”


    龍靖瀾將卷宗放到桌上,道,“這是我從龐府的密室裏帶出來的,我想內容不用我說,你自己也該清楚,是不是得跟說說清楚。”


    燕北羽拿起,借口窗口照進陽光,勉強看清了上麵的字,而後道,“你既都看到來了,還來問我做什麽?”


    “原本,我想繼續追查下去的,不過看在她的麵子上,我不想把事情鬧得太難堪,所以直接來找你問。”龍靖瀾說著,將卷宗收了回去,道,“還是,你更希望我去自己追查到底?”


    燕北羽繼續看著桌上堆著的折子,眉目淡定,“龍靖瀾,在江都太過好奇不是件好事,有些事不該你碰,碰了後果不是你想的那麽簡單。”


    “沒辦法,我這個人天生就是這麽好奇。”龍靖瀾冷笑道。


    燕北羽批了手中的折子,抬眼望向站在書案前的人,鄭重其事的告誡道,“你在江都,隻要做好你這個江都總兵,顧好漪園的安全就是,其它的人不需要你插手。”


    “這份卷宗是指向你的,我不認為它放在龐府密室,又恰好把我關進去讓我發現,一切都隻是巧合。”龍靖瀾定定地望著伏案低頭看著公文的人,道,“我龍靖瀾也沒有蠢到要被姓龐的當槍使,但這件事,你也最好實話實說,否則隻有我自己去查了,到時候是什麽局麵你自己清楚。”


    半晌,燕北羽擱下手中的筆,


    道,“我說了,你會信?”


    “或許之前不會信,不過經過這回事的,我願賭一回信一信。”龍靖瀾道。


    若不是見她這次這般不顧生死救她,她一直都並非有多相信這個人的,不過經過這回事的,她願意信一信那個人傾心喜歡上的這個人。


    燕北羽看了她許久,驀然笑了笑,“你若不是直接來問我,我想你永遠也不會查到你想要的東西。”


    “少他娘的廢話,說正事。”龍靖瀾催促道。


    燕北羽起身,拿開了自己坐著的椅子,一腳踢開地毯,然後啟動了藏在地毯下的機關,北大後的書架移開,現出一道暗門。


    “你想知道的東西,裏麵應該都有。”


    龍靖瀾瞟了他一眼,“你不會想學姓龐,想把我困死在密室裏殺人滅口吧。”


    她很清楚,她查到了不該知道的東西。


    “起碼,看在她的份上,我還不會殺你。”燕北羽將椅子放回原位,坐在了書案後繼續埋頭忙於政務。


    在燕京的時候,他確實想過要除掉緹騎衛,若不是她救她跟著一起來了江都,還在大燕的話,他第一個會除掉的就是她。


    “嗬,她的麵子還真是夠大。”龍靖瀾說著,自己進了暗閣裏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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