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蠻人打敗以後,西北也終於有了安穩的日子。四合居裏有了主人,這兩年自然也慢慢的布置了起來,雖沒有京裏住宅的富麗堂皇,也不及江南水鄉的纖巧優雅,但勝在舒適天然。


    粗石的台階疏疏的種了些沿階草,於石縫裏嬌怯怯的露出幾點綠意,還沾染了些晨露,實在是青翠可愛。不過這些小草雖然可愛,卻容易不小心滑腳,沈璿不禁多分了一分心在腳下。


    “最是一年春好時,這冬天一過去,真是看什麽都可愛了幾分。”深吸了一口氣,整個人都精神了幾分。一連下了幾場雨,難得今日晴好,沈璿在房裏悶了幾天,終於能好好的打扮了一番出來感受春光明媚。今日她一襲勾桃花薄羅衫配紫綃繡蝶千紗裙,幾支猶帶晨露的碧桃被偏挽在墮馬髻上,在加一對青玉琉璃雕花耳墜子,打扮簡單卻清豔之極。


    “要我說啊,不是冬天過了看什麽都可愛,是因為將軍把咱們西北平定了,這太平盛世的,人也活的舒暢可愛了。”澤蘭笑盈盈的扶著沈璿陪著說話,見今日沈璿心情頗好,就湊趣的不輕不重拍了個馬屁,果然提起將軍,夫人的臉上笑容就更明麗了幾分。她和冬葵,空青,蘇葉也跟了沈璿差不多了兩年,也算是曆練出來了,前段時間都提成了二等丫鬟,隻可惜了當時被刺客殺死的木香,辛夷,楓茄沒能等到現在這樣的好日子。


    當時的事,除了沈璿身邊的幾個親信,真相再無人得知,這些小丫鬟,當然誰也想不到楓茄就是那個刺客,隻當木香,辛夷,楓茄她們三人是一起被殺害的。她們雖是買斷了終身的,但是後來沈璿還是給她們家人送了一大筆銀子,就說是謝她們忠心護主,也就是因為這個,讓家裏上上下下對這個女主人的忠心度又大大升了一個檔次,特別是和她們同一批進來的丫鬟小廝們。


    又因為沈璿一貫是隻要伺候的人守好本分,她就是極好相處又出手大方的,她身邊的丫鬟們也就顯得鮮活的多。這不,見澤蘭討了好,空青也不甘示弱:“要說將軍,那真是咱們西北百姓的大救星呢,奴婢娘上次來的時候就說了,村裏說要給將軍立長生祠呢!村裏人知道奴婢是將軍府裏伺候,哪個不高看一眼,都是沾了將軍和夫人的福氣。”


    “沒規矩,這些話是能隨便說的?還長生祠呢,再說下去倒愈發的沒邊了。”府裏人對阿皓有崇敬之心是好的,可這些自誇的話說的太多就未免讓人覺得輕狂了。“走,咱們去前麵,前些天不是說琴房已經建好了嗎,今兒個去試試,”沈璿慢步往前。


    澤蘭見空青討好不成反而討了嫌,偏開頭隱隱一笑。夫人現在屋子裏的大丫鬟隻有琉璃姐姐和琥珀姐姐兩個,自前些日子偶爾聽綠濃姑姑和夫人說她們兩個年紀也差不多了,是不是從下麵提兩個上來先帶著,她們四個就都上了心,隻是不知最後會是哪兩個上去。


    澤蘭邊想著邊慢慢走,還要注意沈璿這邊,這一小段路真是一心多用,倒是覺得沒走怎麽就到了。


    眼前新造的琴房建在一片竹林邊,屋子不大,整間用大塊石頭砌成,屋子下麵還埋了一口大缸,這石屋隔間裏還懸掛了銅鍾,聽說這樣造起來的琴房在裏麵彈琴,琴聲通透不散,最是絕妙。這些是不是真的澤蘭是不知道的,但是要說將軍對夫人的好,那真是滿府裏沒人不明白的,像是這間琴房還有那蓮花池邊的畫室,就是因為夫人喜歡偶爾彈琴作畫,將軍特意自己畫了圖找能工巧匠建的。


    別說是這些丫鬟,這裏連沈璿都是第一次來,碎石小路,竹林石屋,陽光斑駁,風聲絮語,推門而入隻見牆上掛一古琴,蠶絲為弦,犀角為鈕,漆光盡退,琴身斑駁而木色深暗,極是古樸典雅。淨手後抱下來放到琴台上,折身跪坐下,伸手輕輕撥彈,琴聲清越若鳳鳴,王皓的品味那真是沒的說的,他也一貫比較喜歡在這些風雅實物上下功夫。


    很多時候沈璿就越覺得他前世的時候,會放棄在西北的權勢,放棄王家當家人的身份辭官跑回揚州老家教書,應該並不是迫不得已,而是心之所致。


    說到底,這就是個任性的家夥,他可以上戰場熱血拚殺,為了家國天下,為了最終的目標毫不顧忌人命和自己的名聲,也可以在戰後的現在把公務基本都推給下屬處理,自己琴棋書畫詩酒花的逍遙。王皓的骨子裏,他不像一個軍人,也不像一個官員,而更像是個詩人,像是個隱士。忠於自己的心和情感,活的肆意純粹。


    “說穿了,不過是個大孩子吧!”想著想著,不由的輕笑出聲,又覺得自己這樣其實也挺傻的,手裏不緊不慢的彈著《春江花月夜》雖然不應時也不應景,可是又有什麽關係呢,開心就好。


    可原本這是個美好的清晨,彈彈琴逛逛花園,最大的煩惱不過是午間的菜色,卻在一曲未了時,綠濃就急匆匆的來叫人。她現在是沈璿房裏的大姑姑,這原本應該是小丫鬟的事,可今天偏偏是她親自來。


    “夫人,將軍說有急事。”綠濃伏在沈璿耳邊說:“怕真是有什麽大事,將軍的臉色很不好,”雖然王皓在外麵有修羅王的稱號,但是現在畢竟不打仗了,又是在家裏,一般是會溫和很多。再說他的冷臉綠濃跟了沈璿這麽久,看的多了,多多少少也習慣了一些,現在能讓她說一句臉色很不好,那就是真的有什麽嚴重的事了。


    匆匆趕回上房,進了內間就見王皓坐在臨窗的炕上,皺著眉頭不知道再想什麽,見沈璿進來了馬上揮手讓房裏的丫鬟們都退了下去。


    “這是怎麽了,不是一大早和崔大人登山賞春去了的嗎?”沈璿捧這茶盞笑問,也不知發生什麽事了,賞個春能賞的臉色冷凝的回來,而且看現在的時辰,不要說登山,怕是山腳都沒到就往回走。


    “剛剛得到的消息,皇上禪位了,二皇子著日登基。”


    王皓的話音剛落,沈璿就馬上不能這麽淡定了:“什麽,皇上禪位於二皇子!”手裏端著的雨過天青小茶盞失手落下,因地上鋪了厚厚的長毛羊絨地毯,茶盞倒是沒有碎掉,隻那殘茶把上好的羊絨汙了好大一塊,在一片潔白裏倒更顯麵目可憎。


    “確定是二皇子,沒有聽錯嗎?不是三皇子?”沈璿蒼白著臉,一疊聲的問。此時她的心裏,一句翻江倒海都不足以形容其震驚,二皇子?怎麽可能是二皇子?


    “怎麽可能在這麽重要的消息上出錯。”王皓見沈璿白這一張臉的樣子,走過去把她攬到了懷裏:“別擔心,雖然沈安璧和三皇子那邊有些牽扯,但到底他是大房的,又是過繼的晚輩,於嶽父大人的影響不大的,於沈家的影響也有限。”


    “你說沈安璧和三皇子有牽連?”原本就處於震驚狀態的沈璿,聽到王皓這麽說,猛然回頭盯著他問。


    “你不知道這件事?”王皓原本以為她是擔心家裏因為沈安璧和三皇子交好而受到牽連,但是怎麽璿兒又像是對此事一無所知的樣子,那剛才何以如此震驚?


    “不知道,按爹爹的意思,咱們這樣的人家,何必拿家族的未來來搏一時一朝的富貴,沈家一貫是不參合皇子之間的事的,沒想到沈安璧竟然去和三皇子交好!”前世皇帝明明是立的三皇子為太子,也沒有禪讓什麽的,太子是今上死後即位的,而且前世也沒有沈安璧和三皇子交好一說。


    沈安璧是怎樣先不管,可為何連天下大勢都改變了。自己這隻蝴蝶扇動的翅膀真有那麽大的影響?還是說這其實是個平行空間,命運的絲線錯綜複雜,某一時刻某個不一樣的念頭,就可能讓終點截然不同。這麽一想心裏倒是鬆下來了,不同才好,要是命運既定她就該哭了,至於誰當皇帝,這和她又有這麽關係呢。


    看著王皓還有些疑惑的眼神,沈璿靠著他低低解釋:“爹爹的來信曾經隱約提到過,三皇子一係的勢力在朝中大漲,眼看著立他為太子的呼聲也越來越高,怎麽轉眼間就是二皇子要登基了?”這些都是真話,就算沈璿不是重生的,就按今生的一切推斷,二皇子的機會也是遠遠低於三皇子的。


    “怕就是因為三皇子的呼聲太高,所以二皇子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直接逼宮了。”王皓附在沈璿耳邊輕輕的說。皇帝正當壯年,而前先前連太子都不立,怎麽可能說禪讓就禪讓,隻要有腦子的人都自己其中的貓膩。而能讓皇帝下禪位詔書的,也隻有用武力威脅的兵諫了。


    王皓先前臉色皺眉也是因為他作為西北軍隊的統帥手握重兵,此時他的立場就變的重要而危險。兵諫的來皇位的帝王,往往最害怕的就是別人也用這招來對付他。


    而沈璿憑著上輩子的身份地位,她還知道一些宮闈隱秘。二皇子的母親,是宮裏樂司裏的一個舞姬。舞姬們不像是嬪妃,她們其實並不算是皇帝的女人,因為有必要的時候,歌姬舞姬會被皇帝用來招待或贈送大臣或是友邦。而被皇帝一夜寵信耍了手段有了孩子的那個舞姬雖然在二皇子生下後被封了嬪,但是皇帝明顯不待見她的心機和曾今舞姬的身份,所以對這個女人是一直冷落的。而這位舞姬也是大膽,深宮寂寞下竟然敢和人私通,被發現後自然難逃一死,而二皇子的身份也變的曖昧起來。


    皇帝開始懷疑這個到底是不是自己的孩子,要說殺了他,畢竟這個有可能是自己的親子,虎毒尚且不食子。可若他不是自己兒子呢?難道讓一個野種享受屬於皇子的尊榮,兩廂一拉扯,皇帝索性就當沒有這孩子,不殺他,也不把他當兒子,直接無視了。及至二皇子子,因為和皇帝極為相像的長相而被洗清了可能是野種的嫌疑,又被無子皇後一派拉出來當旗子,大家才知道原來還有二皇子的存在。


    前世的時候,登基的是三皇子,所以才有這些消息流傳出來,這樣的醜聞實在是對感和自己掙位的二皇子一個最好的打擊,而今生是二皇子快要登基了,這些隱秘怕是會被永遠塵封了。不過由二皇子的經曆想想,他能做出逼宮奪位的事,其實也能理解。


    深宮裏一個沒有母親且血統存疑的孩子如何掙紮的才能活下來,沒有經曆過的人,絕難體會。而經過了那些低到塵埃裏的日子,他有如何能忍受自己失敗後再回去那樣的日子或是連命都沒有呢!仔細回憶,上輩子好像因為西北戰事的吃緊,各地的守備軍還有京城的禁衛營都送了抽調了大批的人到西北軍營,所以那時候二皇子和支持皇後二皇子一派的司馬家是有心無力?而如今西北戰事結束的比較快,用的也一直是西北軍,並沒有從京城禁衛抽調人馬,所以在三皇子呼聲越來越高的時候,二皇子就直接動手了?


    雖然這些都是推測,但是沈璿覺得其中可能應該還是很高的,如今事情已成定局,王皓在西北握有全國數量最大最精銳的部隊,甚至若他支持三皇子直接出兵“討伐逆賊,撥亂反正”的話,成功的可能跟還是挺大的,所以這時候王皓的態度就尤為重要,這估計也是他今日臉色這麽差這麽煩惱的原因。


    沈璿這麽一猜,倒是十有八九都被她猜中了,王皓自得到後其實已經跟幕僚商議過,按幕僚他們的意思都是按兵不動,但是王皓自己,卻有些猶豫。當然他還沒腦抽到猶豫要不要幫三皇子一把,他是在猶豫要不要直接把軍權交出去。雖然幕僚們都不是很支持這樣的想法,但他以前和沈璿寫信時基本無話不談,雖然這是外麵男人是事情,他卻習慣的回家想聽聽妻子的想法。


    “阿皓,既然都有消息到咱們這裏了,京裏怕是大事已定了吧。其實你自己不是也已經有主意了嗎!”若是同意幕僚們按兵不動的法子,他就不必再這麽一臉嚴肅的回家和自己談了。”再說你前些日在不是還嫌這邊公務太過繁忙,春日風沙太大,酒過烈失了香醇,想賞花卻滿目雜草。”難得有這樣的機會,沈璿乘機吐槽,這家夥一閑下來就變的嬌慣了,也不想想自己打仗時席地而睡,吃粗糙幹糧喝泥漿水的日子。


    “沒錯,沒錯,我當時本不是為權勢而來,又何必為了權勢而賴著不走呢!咱們回京恭賀皇帝陛下登基去,到時候把這攤子甩了,豈不是一身輕鬆。我如今也算是為國盡忠了,奈何就是戰場刀劍無眼落下一身傷病啊,隻能卸甲歸田回鄉養老去了。”王皓這會兒倒是越說越高興了,抱著沈璿直接歪倒在炕上的大迎枕那,沈璿倒是被他忽然的往後倒嚇一跳,下意識的扶了一下肚子,見躺穩了,就直接招呼了王皓幾下粉拳:“毛毛躁躁的,都嚇到我了。”


    王皓隻當那幾下是按摩鬆筋骨了,抱著人就順手散了沈璿的發髻,抓了一縷在手裏把玩著:“璿兒,你上次不是還說喜歡揚州嗎,其實除了揚州老家,我在蘇杭也有別莊,到時候我們可以到處換著住,等閑下來了,還可去看看各地風光,我看你的山水畫的總不及園景花鳥好,就是沒親曆過的緣故,就該出去多走走的。”


    “噗!”看王皓由原本的一臉冷凝嚴肅到現在這副似乎臉都在發光的樣子,沈璿趴在他胸口不禁笑出了聲:“若是讓人看見咱們一貫冷臉的大將軍現在這副樣子,阿皓你的形象可就毀了哦。”伸出手指刮了幾下王皓的臉,嗯~皮膚這麽好!真嫉妒,她自我感覺自己這幾天皮膚都變粗糙了,都怪他,再用力戳幾下。


    “誰耐煩理那些人。”王皓有些不耐煩的冷哼,順便把在他臉上作亂的手拉下來,握住捏捏揉揉。他長的太好,從小投在他身上的各種眼光就特別多,以前他是溫文中帶著疏離的貴公子麵具,後來從軍了就索性一直冷著臉,在加上冷漠氣質和屍山血海中曆練出來的血腥氣,別人自然不敢靠近,幸而他還有至交好友,有傾心相許的妻子,不必一直掛著麵具過活。


    “哎,若真如你說的那般好就好了,可惜到時候新皇登基,不論他心裏怎麽想,總是要做做樣子的,你既要把兵權交出去,他總要做的麵上好看的。不說官居一品,也總要封個高位的。”再說以阿皓的能力,又年輕,新皇登基總要人做事,能不能放過這個勞力也還難說。


    “璿兒,我和你說過嗎?我小時候曾和我娘說過不要當官,我的夢想是成為一代大儒。”因為當官的父親總是借口太忙而沒有時間陪伴妻兒,他當時總是很羨慕他啟蒙先生家的幸福溫馨。這些事情已經有多少年沒有想起過了,後來娘死了,後來自己不耐煩繼母的手段百出,孤身一人到京城求學,一天天的,越來越冷漠,少時的想望也不知拋哪裏了。


    難怪上輩子也是將軍不當直接回家教書去了,雖然那時候他教的是行軍布陣,和大儒實在是關係不大。“大儒?你能不能當大儒我是不知道,不過有一個人是一定要你教的。”沈璿在他胸口撐起頭,看著他的眼睛笑眯眯的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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