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飲食向來講究煎炒烹炸,不過這個“向來”要看從什麽時候開始。沈謙看過許多網絡小說,涉獵很雜,原來一直奇怪為什麽那麽多穿越古代主角要以做飯發家。他總是在想,抄來抄去有意思嗎?沒點兒創意。然而到了這個時代他才發現自己錯了,錯的簡直離譜。錯的並不是別人抄,而是到了這個時代你沒大富大貴的出身卻又不想這麽幹,簡直對不起自己。


    華夏飲食文化源遠流長,但各種製作方法卻有先後順序,至少在北宋以前依然還沒有“炒”這個說法。這是沈謙來到這是時代後的一個重大實地發現,為此他還趁著給莫家幫忙的機會好好研究了一番。最後發現,問題的關鍵就在鍋上。


    中國最早的烹調工具是鼎,無論賦予它多少文化內涵,依然改變不了它最初是做飯家什這個事實。那玩意誰都知道是什麽笨重樣子,當然,民間也有釜一類的小型炊具,可以算鍋的正統來源,但那玩意跟鼎其實是一類玩意兒。


    後來隨著社會進步出現了真正的鍋,但因為冶鐵技術限製以及慣性思維,很長時間以內的鍋都很厚,加之最常用的柴火產生的熱量較低,即便開始使用煤炭以後,由於鍋的問題,也很難達到炒菜需要的急熱。


    當然了,時代總是向前發展的。在最初的暗暗狂喜過去以後,沈謙便開始謹慎對待起了這個問題,他不顯山不露水的暗中做了調查,最終的結論是,這個時代已經有了炒菜,隻不過炒菜絕不是普通人能嚐到的東西,別說廣大地區的小地方,就連杭州這種級別的城市都沒幾個人會炒菜,而且還全部都是來自於東京汴梁的頂級大廚,不論哪一個都絕對是廚協中常委一級的存在,除了能進出那兩三家頂級酒樓的大富大貴,普通人連味兒都聞不到。


    這樣的機會怎麽能放過?現代社會除了天天“大一桶”的頂級宅男,隻要肯動動手,沒有誰學不會一兩樣最簡單的小炒。更何況沈謙很早就是孤兒,曾經經曆過很長時間節衣縮食的窘迫生活,所以後來有些錢了之後對吃之一道情有獨鍾,不但喜歡吃,更喜歡研究如何做著吃,於是,這便用上了……


    這是一盤頗為簡單的蔥爆羊肉,沈謙之所以選擇它下手,是因為這個時代還沒有廚房開胃必殺技――辣椒。雖然很早之前人們就已經學會用茱萸調製辣味,但那種辣帶有很重的土腥氣,絕對無法比擬辣椒,而且沈謙一時半會兒之間也想不出去除那種味道的方法,再加上這時還沒有對牲畜的閹割之法,豬肉雖然早已廣泛食用,但那種膻味卻不為人喜,並非上等肉食,所以沈謙也隻能因時因地製宜了。然而既便如此,在那份蔥爆羊肉尚未出鍋之時,極度的震驚和不可思議也已經寫在了孫幹娘和莫霜臉上。


    “趁熱嚐嚐,涼了就不好吃了。”


    乘著熱氣蒸騰,沈謙迅速將羊肉出鍋裝盤放在了灶台上,並親自給孫幹娘和莫霜取來了兩雙筷子。孫幹娘已經完全呆住了,但那種從來沒聞到過的菜香卻實在勾人,旁邊又有沈謙連聲催促,她終於連連咽著唾沫,哆嗦著手接過筷子極是小心地伸向了盤子,連連夾落了兩次方才將一塊羊肉放進了嘴裏。


    那羊肉終究是剛出鍋的,熱得很。孫幹娘沒有十足的心理準備,一塊肉進了口頓時燙得她皺眉咧嘴的連連吸起了涼氣。但既便如此難受,她依然沒舍得吐出來,痛苦了許久才嚼碎咽了下去,拿著筷子的手頓時定格在了半空中,“嗯嗯”連聲地滿臉都是難以琢磨的神情。


    莫霜終究是未出閣的姑娘,雖然那盤菜的香氣以及孫氏的表情足以證明這是什麽樣的美味,但她還是下意識的偷偷看了看笑嗬嗬注視著她們的沈謙,猶豫良久方才遲遲疑疑地伸出筷子夾起了一小塊羊肉,微微抖涼以後用左手掩著送入嘴裏,僅僅嚼了一嚼便徹底怔住了,甚至連孫氏陡然的驚呼聲都仿佛沒有聽到。


    “五郎,這,這是什麽菜?!”


    “蔥爆羊肉。”


    “蔥爆,蔥,蔥爆……你這是從那裏學來的?!”


    “這個麽……”


    這個問題沈謙其實早就找好了答案,一招拆百變罷了,不過還是忍不住彎起食指撓了撓鼻翼,這才笑道,


    “我也不知道。自從那天碰頭病好了之後,我就覺著心裏比原先明白多了。昨天去杭城見三叔祖,他帶我去酒肆吃飯時剛好吃到這道菜,說是叫什麽炒菜。我回來琢磨了琢磨,也不知道怎麽就會了。噢,對了,除了這道蔥爆羊肉,我好像還想到了一些其他菜的做法,隻是沒試過,不知道能不能做的好吃。”


    “這,這怎麽可能!這種做菜的法子老婆子我活了這麽大歲數,先前連見也沒見過呀!”


    沈括雖然名聲不好,但在孫幹娘這種層次的市井百姓眼裏已經是隻能看見腳趾頭的存在了,因此一點兒也不懷疑他帶侄孫去超頂級酒樓吃飯的經濟能力。


    莫測之事不影響自己的生活,既然難言難思,便不言不思,最多好奇的爭論一番就全不當回事兒。這是國人的慣有思維,更何況沈謙還給出了完全可以接受的“合理”原因。聽到這裏,孫幹娘臉上居然現出了一陣失魂落魄,再次急匆匆夾起一塊羊肉吃了,方才匆忙轉頭對依然將筷子尖碰在唇邊,怔怔地望著菜盤也不知在想什麽的莫霜急咧咧的說道,


    “莫霜,哎呀,你這丫頭,愣著做什麽,還不快點去把你爹叫回來呀!”


    “哦哦。我這就去。”


    莫霜猛然回過了神兒來,又匆匆瞟了沈謙一眼,連忙解下水裙扭身快步跑出了後廚。


    看樣子就算有再利索的女人,家裏的大事兒還是得爺們兒做主啊……沈謙見孫幹娘已經沒工夫再理他了,便笑眯眯的拉了張小杌子坐在了一邊。


    莫霜果然機靈,心知這事兒事關重大,找到了莫老四都沒敢當街把實話說出來,莫老四正在三十過去四十不到的火壯年紀,還以為家裏出了什麽大麻煩,心急火燎之下趕忙跟著閨女往回趕。


    急匆匆的趕回家裏,灶上的羊肉在孫幹娘實在舍不得之下還剩了大半盤。見當家的回來了,孫幹娘連後廚門都沒來及讓他進便趕忙把他堵在了門口,極力壓住聲音急匆匆的把經過說了一遍。吼得莫老四大步衝進後廚,甚至連已經站起身等在一邊的沈謙都沒來得及看一眼,便用手抓著連吃了好幾口。


    隻見他漱著手指愣怔了敘舊,猛然間高叫一聲“我的個娘”,便急忙驚疑不定地轉身望向了沈謙。大嘴一張,說出來的話卻極是簡單:


    “五郎,當真是你做的?!”


    沈謙淡然笑道:


    “四叔隻說這菜怎麽樣吧。”


    “還能怎樣?!炒菜,絕對是炒菜!”


    莫老四下意識的連連搓著手都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了,呼吸困難似的低著頭連連喘了幾口才匆忙道,


    “四叔原先年輕時在杭城一家大酒肆打下手時,曾趕巧了偷吃過一口殘菜……”


    說到這裏,莫老四猛然想起在小輩麵前說這種事實在丟人,不禁滿心裏都是羞愧,撓著頭皮“嘿嘿嘿嘿”憨笑了幾聲才接著道,


    “唉,那時候你四叔我年輕嘴饞,因為這事還差點讓人打了,嘿嘿嘿嘿,算了,不提了……這炒菜四叔雖說隻吃過一口,不過那味道這輩子都忘不了。雖說吃上去和這個不大一樣,可四叔當了一輩子廚子,敢說絕對是一個法子做出來的。那種,那種火氣怎麽烹煮也出不來!而且,而且那味道似乎還不如你這道菜好。”


    那是肯定的,這個時代終究還是炒菜的發端期,各方麵都不成熟,還翻不出那麽多的花樣,水平也不見得就一定比自己這個千年後的饞蟲高?當然了,這隻是在炒菜方麵,其他方麵實在不敢跟人家比。


    沈謙自然知道莫老四原來在杭州學過廚,刀工、勺工各方麵都很有功底,要不是為人太老實被排擠,也不會回西溪在小巷子裏的家門口開個小店了。說起來按他的手藝應該也能攬來不少客人,可問題是西溪畢竟不是那種三家酒館一座城的小地方,你店門不朝街,又沒有明顯超出別家的絕活,自然也隻能艱辛度日。


    如果不是因為了解這些情況,再加上兩家的關係又不一般,沈謙也不會跑到他家裏來,見他認可了,便笑問道:


    “那,四叔,要是有這門手藝,能賺大錢麽?”


    “能!怎麽不能?”


    莫老四登時大睜起了眼,滿打保票的拍了拍胸脯粗聲笑道,


    “你四叔也是有過見識的人。這麽跟你說吧,你有這門手藝,就算杭城和豐坊的福翠樓都得花重金延攬你去做大先生。”


    “爹……你怎麽還沒聽懂五哥的意思。”


    在旁邊一直沒吭聲的莫霜都快被莫老四氣著了,微微皺著黛眉匆匆瞥了沈謙一眼,連忙道,


    “五哥要想去什麽福翠樓,還來咱們家露這一手作甚?他是沈家的讀書人,自己就算會,也不敢做這一行呀,給你送錢來了都不懂,真是……”


    “啊?這……”


    莫老四可沒見著閨女剛才扭扭捏捏的樣子,見她還是一如既往的火咧咧,倒是沒什麽不適應的地方,摸著後腦勺尋思了片刻,這才猛地一拍頭反應了過來,剛要裂開大嘴哈哈大笑,但臉卻緊接著又皺上了,猶猶豫豫的道,


    “唉,五郎。四叔知道你跟先前不一樣了,就連你家長支的三官人都拿你當大人用。可,可你歲數終究還是小,有些事不懂。就算你會這道手藝,想傳給四叔賺錢,可四叔這小店在這麽個破地方,誰能知道?別說沒人知道,就算名聲傳出去賺上錢了,就咱們這點小本錢,杭城那幾家大酒肆見咱們搶了生意,還能不排擠?有些事,唉,這世道有些事該怎麽說才好啊……”


    莫老四被人排擠怕了,想到這些心裏頓時發怵,剛才的興奮勁兒也不知道跑哪去了,說著話便黯然的抱頭蹲在了地上。


    搶人生意如同殺人父母,別人怎麽可能不排擠。沈謙如果連這個都想不到,那還混個什麽勁兒?見莫老四還沒開張就先怯了,頓時忍不住一笑,連忙將他拉起來笑道:


    “既然有這門手藝,今後肯定是要往大裏做,本錢我想辦法。不過四叔想那麽遠做什麽?就憑四叔的廚藝功底,這炒菜之法一學就會,咱們到什麽山說什麽話就是,要是真到了別人排擠到頭上的地步,那咱們也絕不是等閑之輩了,難道就沒有一點法子去應對?四叔若是信得過,如何經營,如何應對這些事就交給我來處理好了。你隻說學不學吧?”


    “……學!他娘的,我莫老四窩囊一輩子了,憑啥不能過兩天舒心日子!要是真能成,四叔就全指著五郎賺錢了。四叔也不是那種沒良心、不知道誰給恩的人,當真賺了利就你六我四。明天四叔就去衙門裏交契書。”


    人家沈三官人當過那麽大的官兒,難道眼光還不如自己……莫老四無意間瞥見了正眼巴巴的望著他的孫氏和莫霜,想到她們娘幾個跟著自己過的實在委屈,登時覺得自己要是再這麽膽小怕事實在沒臉給莫霜和小乙當爹了,於是狠狠一咬牙一跺腳便答應了下來。可那副狠勁兒還沒保持片刻,他接著又萎頓了下來,垮著腰極不自信的咽口唾沫道:


    “隻是……唉,五郎啊,你看你四叔都這歲數了,小乙雖說毛毛躁躁,可歲數小倒是還有可能行,隻是不知道這手藝學起來難不難啊。呃,呃,就算學會了,咱們怎麽才能把名聲打出去呀?四叔,四叔這腦子實在是……”


    莫霜聽到這裏頓時急了,一跺腳道:


    “爹,有你這樣的麽?什麽都靠著五哥,那還要你做啥!”


    “那個莫霜,你別這麽說……咳,其實也不算難,就四叔的功底包教包會。不過我還得忙著考官學,在後頭出謀劃策行,前頭實在不好出麵,還得靠你們撐著。終究是你們出力,而且要想做好也不能隻靠炒菜,所以利錢還是五五好了。至於如何經營。咱們這樣……”


    沈謙一邊說一邊腹誹:這是什麽學生啊?完全想不起來尊師重道不說……咳,雖說歲數比他小,輩分兒比他低……但怎麽說也是授業之師啊。當然了,這個說起來倒是沒必要講究,可他居然還想光出力不操心,那還要你做啥?


    如果不是莫霜突然來了那麽一嗓子,沈謙差點不想要這個“徒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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