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奇原本正煩惱於找不到機會脫離雜役院,誰知卻猛地被人告知自己明日就能去武僧院報到了,簡直就像走在路上,突然被天上掉的餡餅砸中,暈頭轉向,又驚又喜,而其中驚訝的成分遠遠高於喜悅,因此一時之間,他表情呆愣,忘了該怎麽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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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玄癡對孟奇的反應並不意外,聲音渾厚卻低沉地說道:真武派張遠山,洗劍閣江芷微,都對知客師兄讚你懂禮節,明進退,談吐不俗,善能克製。難得有別派施主如此讚我少林之雜役僧,故讓你進入武僧院,錘煉武技,日後以充知客僧。


    作為武道大宗的知客僧,武功怎麽也得有點水準,以防失了體麵。


    我,弟子隻是盡量克製了自己。孟奇總算明白了是怎麽一回事,一邊暗自感激張遠山和江芷微相助,一邊將自己心中的喜悅完全表現了出來。


    作為知客,克製自身,不妄動無名怒火,又不失門派顏麵,是重中之重。玄癡不甚在意地回了孟奇一句,接著轉身離開,行走之間顧盼自豪,龍行虎步,不似僧人,倒像縱橫江湖多年的豪雄。


    玄苦深深地看了孟奇一眼,淡淡地道:入了武僧院,所有機心都是無用,唯有悟得禪理,心靜神定,不急不餒,刻苦修煉,方為正道,這方麵,真慧比你好。


    他言下之意,孟奇聽得出來,懷疑自己曲意討好張遠山江芷微等客人,藉此擺脫雜役院,歸根結底,依然是機心太重。


    事不耳聞目睹而臆斷其有無,可乎玄苦師叔,執念一起,便如墜無邊地獄。孟奇向來不是任人冤枉之輩,若沒有其他需要顧慮的事情,有理便會爭上一爭。


    他原本是想引用佛經來回答,可這大半年時間中,他還處於學習文字梵語,背誦早課小咒的階段,尚未習得經文,一時之間,隻能用最熟悉的方式反駁。


    末了,孟奇還特意寶相莊嚴地雙手合十:南無阿彌陀佛。


    你玄苦雙目圓瞪,顯然沒想到孟奇會反諷自己,而且句句在理,讓他不知從何駁斥。


    若無禪心,圖逞口舌之利,日後必被逐出少林。他冷臉回答,扭頭便走,若非你花言巧語,費盡心思地討好了各大宗門的客人,他們為何要幫你這小小雜役僧說話這世間哪有無因之果


    哎,玄苦師叔方正近迂,日後難免墮入魔道孟奇暗自逞了一下口舌之利,而玄苦速度極快,此時已經消失在了廣場之上。


    這時,真慧雙手緊握住掃帚,疑惑地看著孟奇:師兄,我們要去武僧院了


    當然,你才反應過來孟奇愕然看著真慧,自己都和玄癡玄苦說了好一陣子的話了,這種反應速度未免太駭人聽聞了吧


    真慧露出一抹天真稚氣的笑容:距離如來神掌更進一步了。


    噗,孟奇口水噴出,不得不承認,自己跟不上傻瓜的思路。


    不過,他很快就振奮起來,興高采烈地對真慧道:如來神掌太過遙遠,等在武僧院蓄氣大成,我們就能接觸七十二絕技了,到時候,我一定要學拈花指無相劫指一葦渡江等絕學


    為什麽啊真慧不解地看著孟奇,不明白他為何一定要挑選這幾門武功。


    孟奇神采飛揚地道:因為這幾門武功夠瀟灑夠飄逸將來


    他原本想說白衣飄飄,長劍如電之類的話語,但旋即想起這是少林寺中,於是將自己幻想的未來稍作改動:


    小師弟啊,我不是給你講過無花和尚的故事嗎做僧人一定要做到這種程度,想一想,將來一葉扁舟漂浮,白色僧衣似雪,微笑拈花而立,多麽的有高人範多麽的瀟灑帥氣嘿嘿,遇到不喜之人,還能對他來一句:施主,苦海無邊,回頭是岸


    他越說越來勁,可忽然之間想到鐵布衫五虎斷門刀,表情頓時為之一黯,興頭略減。


    無妨,這隻是權宜之計,將來肯定不會如此發展孟奇悄悄安慰了自己一句,興致再起,可正當他打算繼續分說之時,旁邊的真言卻突然插嘴:


    恭喜真定師弟真慧師弟擺脫雜役院這無邊苦海,但師兄得提醒你們一句,武僧院亦非極樂淨土,蓄氣大成後,唯有被各師叔伯挑中的弟子方能習得七十二絕技,其餘僧人,則留在武僧院,繼續苦練降龍棍法,作為羅漢大陣的一員,所以,你們萬萬大意不得。


    他臉上掛著笑容,可孟奇卻感覺他笑得很勉強,言語之中不無潑冷水的酸味。


    謝過師兄提醒。孟奇很能理解真言此時的心情,換做自己,曆經三年多雜役生活,日夜苦盼進武僧院而不得,身邊的新晉師弟們卻忽然擺脫了苦海,恐怕會笑得比哭還難看。


    一路無話,在真慧不時的傻笑中,三人回到了雜役院。


    孟奇知道身邊都是類似真言真應的可憐人,亦不再炫耀,以免刺激到他們。


    到了晚膳時,孟奇還特意叮囑了真慧莫要亂說話。


    啪啪啪,正當孟奇吃肉吃得正香時,一陣鼓掌聲從門口傳來。


    孟奇轉頭看去,恰好見到玄心和尚走了進來,他笑容燦爛地鼓著掌:不容易啊,咱們雜役院不容易啊今日總算有兩位弟子被挑入了武僧院


    啪啪啪啪,木筷落在長桌或地麵的聲音不斷響起,除了孟奇真慧和真言之外的所有雜役僧,都像時光被凝固了般僵硬於原狀,膳堂之內,出現了詭異的沉默。


    真定,真慧,你們不說點什麽


    隨著玄心這句話,變成了雕像的雜役僧們全部活了過來,紛紛轉頭看向孟奇和真慧,那一雙雙眼睛幽黯難明,看得孟奇頗有點心驚肉跳的感覺。


    多虧玄心師叔您安排弟子打掃禪心院。孟奇知道原因瞞不過玄心,故意這麽說道。


    玄心嗬嗬笑道:亦是你為人機警,長於口才,我知你愛聽江湖典故,日後不要忘了這裏,誒,你們看著真定真慧做什麽還不恭賀他們


    一位雜役僧緩緩站起,笑得比哭還難看地道:恭喜真定師弟真慧師弟成為武僧。


    恭喜真定師弟真慧師弟成為武僧。其餘雜役僧亦跟隨站起,不同的聲音回蕩在善堂內,有的自憐,有的苦澀,有的憤恨,有的痛苦,有的羨慕,有的嫉妒,如此種種,不一而足。


    孟奇輕歎了一聲:師弟隻是得了佛祖保佑,各位師兄誠心禮佛,日後亦有此報。


    各位師兄隻要專心打掃,專心吃飯,專心睡覺,肯定也能進武僧院的。真慧傻乎乎地說道。


    孟奇知道這才是真正的方法,但觀那些雜役僧的表情,冷笑有之,痛恨有之,卻全然沒有相信的樣子,若非他們知道真慧為人敦厚近呆,恐怕還會以為真慧在嘲笑他們。


    雙手合十,宣了聲佛號,孟奇拉著真慧坐下,埋頭苦吃,晚膳就於這樣讓人難言的沉默氣氛之中結束了,玄心的說書亦在這樣的氛圍裏開始了。


    真定師弟,真慧師弟,師兄就知道你們非池中之物,到了武僧院,記得互相照料一二。照例過來旁聽的真永笑嘻嘻地說道。


    孟奇與他也算熟識了,老實不客氣地道:真永師兄,還得多關照師弟啊。


    真永笑道:武僧院的師兄弟們其實都愛聽江湖典故,但他們不像我如此拉得下臉麵,隻是等我回去轉述,所以,師兄我在武僧院也算有三分薄麵,嗬嗬,隻要你們經常講些類似事情,他們亦不會為難你們。


    這倒是我的強項。孟奇輕輕頷首,真慧也用力點頭,我也知道很多故事


    玄心咳嗽了一聲,止住了下方的竊竊私語:今日恭送各大門派之事,你等切不可放在心上,這僅是我少林注重禮節,而非我們真的畏懼他們,想想大晉不過三位法身高人,我少林就占其一,其餘宗門,誰能與我們抗衡


    你們知道最近十年來,江湖中最轟動的一件事情是什麽嗎


    這和尚倒是頗有少林自豪感,那麽看不起別的門派孟奇暗自搖頭,高聲回答:我等不知,還請玄心師叔告知。


    其餘雜役僧們也有氣無力地跟著回答不知。


    玄心並不在意他們的狀態,得意地說了下去:幾十年前,邪魔九道中的滅天門出了一位絕世天才,不到五十就凝結了魔身,幾於神話時代之邪魔之皇媲美。他姓韓名廣,自號魔師,威震江湖,左道莫敢不從,但也算魔師為惡太多,遭了果報,剛凝成魔身不到一年,就走露了行藏,被方丈截住。


    九年前那一戰,嘖嘖,地裂山崩,昏天黑地,太嶽山脈中央亦多了一汪大湖,隻有方丈大師活著走了出來,傳聞魔師已被他擊殺或鎮壓。


    這一戰之後,我少林威名徹底蓋過了其他各派


    玄心不斷地吹噓著各位高僧的威風史,聽得孟奇等人頗為熱血沸騰,恨不能以身代之。


    不知何時何日,自己等人才有如此移山蹈海之能


    聽完玄心說書,回到禪房,真觀和真應直接蒙頭大睡,絲毫不理孟奇和真慧,而真慧打坐了一陣後,亦迅速入眠。


    孟奇練了一遍鐵布衫心法,輾轉反側許久,才壓下了興奮之情,進入夢鄉,有點羨慕真慧思緒簡單,雜念甚少。


    黑暗沉重,孟奇覺得自己的呼吸越來越艱難,身體也仿佛被厚厚泥土壓住。


    鬼壓床嗎孟奇夢中稍有點知覺,掙紮著醒轉,卻看到了一張扭曲的猙獰臉龐。


    真觀雙手掐住孟奇的脖子,身體壓著他,讓他動彈不得,目光凶惡,聲音卻宛如夢囈:


    殺了你,殺了你


    搶我進武僧院的機會


    我進不去,誰也不能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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