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世。


    他生在修真世家。


    他是芸山沈家真正的嫡長子,卻從小默默無聞被養在後山。


    陪著他的是一個說不出年紀的老奴,還有那些盛開得很好的草藥,鬱鬱蔥蔥地,一片又一片。


    從他記事起,他就知道人的靈根有金木水火土五種屬性,一般人的靈根都會含有一到五種不等的屬性。靈根含的屬性種類越少,其資質也越高。因為靈根屬性越少,他對空氣中的元素之力感悟就越清晰,修煉速度就越快,因此相對而言也就更容易在修真一道上達到更高的成就。反之,含有的靈根屬性越多,修煉中所遇到的屏障也就越多,修煉起來也就越困難。


    而他,是天生的五靈廢體。


    他在所有人的期待中出生,然後在更多人的失望中被遺忘。


    這些都無所謂,不是麽?


    他不介意他的世界裏隻有一個不會說話的老奴,不介意隻能在慶典的時候遠遠地、偷偷地瞻仰父母的容顏。


    他不介意他的存在被自己的親人否定被世人所不知曉,不介意看著那個與自己長相相似的弟弟占有著本該屬於自己的一切。


    他不介意父母看著他的眼神中充滿著冷漠,不介意長老看他的眼神中充滿著不屑,不介意有好事的嫡係子弟大聲地罵自己“廢物”。


    他都不介意,因為從未得到,所以不再奢求。


    真的不介意。


    芸山的後山栽滿了各種煉丹所需要的草藥,他更願意將自己的時間奉獻給那些不會說話的植物。他饑渴地向那個啞奴學習認字,學習著草藥的知識。他細心地照顧它們,就像是在照顧自己最好的朋友。


    日子雲淡風輕地過著,時間漫不經心地走著。


    他想,他其實可以一個人活得很好。


    可是,還是寂寞啊。寂寞如煙,逃不了,躲不開,如影隨形。


    十六歲的那一年,父親久違地想起了他,從此他的住處從後山移到了摘雲閣。


    代價是有的,從此他需要遮去自己的真容。沈家那個五靈廢體的嫡長子從此就死了,活著的是一個黑紗遮麵的看樓人。在摘雲閣可以讀書,可以接觸更廣闊的世界,他想,這樣的代價總是值得的吧。


    他本來就是一個沒有多少野心的人。


    摘雲閣是沈家的書庫,他每日的工作便是曬書、掃塵,依然是一個人。白天曬曬太陽,晚上點一盞油燈,看影子消消長長。長輩巴不得見不到他的存在,而同族的子弟不屑與一個沒有靈力的不知麵目的人交往。


    沈家不愧是修真界的大世家,摘雲閣的書成千上億,到底將他的寂寞掃去了一些。


    一個人生活,自己做飯給自己吃,從一開始連飯都會燒焦到後來的滿漢全席樣樣精通。你瞧,不管最開始多麽艱難,到最後總會習慣的。


    偶爾,他會去後山,看看那個把他養大的啞奴,每次,老人總會給他一包種子,比劃著讓他自己種種看。他笑著應了,便將種子收好。


    他想,反正還有以後呢,以後的以後,他要離開沈家,看遍天下之大,然後選一處隱居,屋前屋後便種上那些種子。那是老人送他的呢,這是他生命中第一份也是唯一一份溫暖。


    隻是……


    沒有以後了。


    那一日,娘親匆匆而來,塞給自己的一枚手鐲,又匆匆而去。那是記事以來,他第一次距離娘親那麽近,近得能看見娘親眼角紅紅的,似哭過。


    那是一枚很古樸的手鐲,暗沉無光,看著不怎麽值錢的樣子,若是掉落在地上,怕是都沒有人願意去撿。但他很虔誠地將它戴在了手上,畢竟那是來自親人的唯一的禮物。


    而後是父親,他依然板著那張臉,站在自己麵前,冷靜地說著什麽。


    說弟弟在外與人私下鬥氣,將安家的繼承人給傷得嚴重,怕是這輩子都沒有修真的希望了。


    說幾大世家早就約定不能私下鬥氣,弟弟這次的禍闖大了,沈家也保不住他。


    說安家的族長已經聯合其他的世家來芸山興師問罪了。安家的族長說了,隻要弟弟能挨住他三掌,這也算兩清了。


    說弟弟是這一輩中資質最好的,是沈家的希望所在。


    說安家族長的修為深不可測,弟弟怎能挨過。


    又說,你本是哥哥,手足之情,待弟弟受過也未嚐不可。


    又說,你與弟弟身形長相相似,足夠以假亂真。


    他靜靜地聽著,不言不語。


    許是惱了他不做聲的態度,父親的語氣終究是急厲了起來,高聲說,別忘了你也是沈家的後人,你的命由不得你自己。


    多可笑啊,他們覺得自己的存在丟了沈家的臉,便抹去了自己的存在。他們覺得需要一個替死鬼,自己便又成了沈家的後人。


    “好。我答應你們。隻是,不管我能不能挨過這一劫,從此,我不再是沈家人。”他是這樣回答的。然後他回了住處,將那些種子細細地搜羅到一處,很大的一包呢,他正不知道該如何是好,靈思一轉,鐲子上便露出一道光,將那些種子收了進去。


    原來,娘親也知道了吧。她給自己一枚鐲子,是讓自己的大兒子因此感激而去赴死呢,還是想讓自己的大兒子收了東西快快逃走……娘親,這麽多年的不管不問,她到底還是念著自己的吧。


    他淡漠地笑著,將自己的東西都搜羅進鐲子,又去,將自己抄下的那些書也收了起來。若是還活著,若是還活著,這些足夠他在某個角落了此殘生。


    他最後一次跑去後山看了那個對自己很好的老人,兩人隔著一片妖嬈的鳳陽花遙遙相對。啞奴像是洞曉了什麽,點點頭,又搖搖頭,眼中一片冰涼。


    鳳陽花開,寂寞以歸。


    他第一次以自己的真麵目走在人前,錦衣玉帶,恰風流少年。


    估計沈家的長老們都是知道自己狸貓換了太子,他們淡漠地看著自己走向堂前。


    堂下很多子弟看著自己,眼裏有黯然,有同情,有傷心,有嫉妒,也有幸災樂禍,甚至還有一個女孩,花一樣的年紀,哭得快暈了過去——這些都是給弟弟的,沒有人知道站在這裏的其實是他。


    第一掌揮來的時候,他聽到自己的骨頭一根一根開裂的聲音。嘴裏泛起甜膩,他忍了忍,沒有將血一口噴出來。


    第二掌近身的時候,他感覺自己的身體起了火。那麽難受,那麽難受,但為何還清晰地看到了娘親眼角的那滴淚?那大概是唯一的,是為自己所流的一滴淚吧。


    第三掌之後……是黑暗。


    這一世。


    當他恢複知覺的時候,他覺得自己正在水中浮沉,很溫暖,又很愜意。這讓他覺得安全。


    他能感覺出自己的丹田處有什麽緩緩地流動。於是心中一喜,立即按照書中所學的那般讓那股氣順著自己的經脈緩緩流動了一個周天,然後在丹田處沉澱下來。


    靈根依然是五靈。五靈之根很難從空氣之中感受元素之力,所以難以修煉。但金生水,水生木,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五行本就相生。不知是什麽機遇,他竟然催動了體內的靈氣,使得五行相生,靈氣延綿不絕。他運行體內的靈力,然後將之沉澱在丹田處。


    他醉心修煉,卻在某一天察覺到一股力氣將他往外推去。他睜眼看到陌生的世界,耳邊傳來陌生的言語。他聽見有人在疾速地說著什麽,然後又有人低聲勸慰。他感覺到有什麽東西被固定在了自己的臉上,然後自己便被一塊黑布裹了。


    等他再次醒來的時候,一個看著凶狠的男人正以不符合他外貌的溫柔抱著自己,並試圖將奶嘴塞進自己口中。


    等他再次長大,學會了這裏的語言。他才知道,那一晚,那些人說了什麽。


    他將自己的靈力——和這裏的人所稱的魔力分屬於不同的體係——沉澱在丹田之內,以至於自己被當成了啞炮,與自己魔力充裕的同胞弟弟形成鮮明的對比。所以,他再一次成了被遺棄的那一個,為了所謂的家族的榮耀。


    他本該姓布萊克,天之驕子。但他更享受現在的生活,費爾奇老父親是如此疼愛他,人應該知足了,不是麽?


    鄧布利多默許他被養在霍格沃茨,但他隻屬於夜晚。他在黑暗之中遊蕩著整座城堡,試圖去發現那些被時光暗藏的秘密。


    那枚手鐲依然固定在自己的手腕上,除了自己,任何人都不得見。它不再是那般灰撲撲的樣子,而有著繁複的花紋。或許,這就是自己重生的契機。


    手鐲內有一片廣袤的空間,他將那些種子都種下了,鬱鬱蔥蔥、姹紫嫣紅的一片又一片。


    他依然是寂寞的,即使有費爾奇老父親,即使有聰明的洛裏斯夫人。


    直到某一天,他看見了他。


    一個雲淡風輕,一個傲骨難訓,卻是同樣寂寞。


    一個溫良如玉,一個毒舌陰沉,卻是同樣難以接近。


    那麽,就讓我們彼此溫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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