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清在天道世界裏麵停留了將近百日,對於天道法器的尋找仍然毫無頭緒,不管是自己施法搜尋,還是向這裏的天人打聽,都無濟於事,眼看百日之期就要到了,他又來到那片開滿優曇花的山坡上麵,優曇大師的處境越發不好,隻剩下半個腦袋和一條右臂還在離合神光的護持之下保持完好,渾身骨骼焦黑,皮肉枯爛,簡直慘不忍睹。


    對於優曇大師,嶽清並沒有太大的恨意,除了她收了齊漱溟的女兒為關門弟子,在峨眉和五台兩派相爭上麵,站在峨眉派那一邊,四人恩怨倒沒什麽,甚至細算起來,她的大弟子素因跟自己的三弟子陶鈞還是姑表姊弟,她的二弟子玉清跟鄧八姑也有同門之誼,優曇大師本人也常年在百花山潮音洞靜修,極少親自出手,與芬陀大師相比,少了幾分威嚴,多了幾分和藹。


    當年陳玉鳳和鄧八姑在天山被優曇大師擒住,陳玉鳳願意皈依佛門,懇求大師收留,優曇大師將她封在冰川峭壁之中,磨練她“玉羅刹”的惡性,鄧八姑性情高傲,寧折不彎,優曇大師也沒有太過難為她,告誡一番戒殺向善的話之後,便放她離開,後來“女殃神”在大雪山走火入魔,肢體僵死,直到劉泉和嶽清親往解救,方才脫劫,歸入玄門。


    嶽清來到優曇大師身邊:“大師,我本人對於佛家沒什麽特別的喜惡,隻是佛門中個別人讓人討厭。大師你是得道神尼,世所敬仰,如此遭劫實在可惜。”


    優曇大師開口說道:“道友不必多言,貧尼即便死在這裏,化成飛灰,形神俱滅,也絕不會坐視佛家寶器落於外道之手,貧尼隻請道友將來在屍毗老人再次殺來的時候,勸說他棄惡從善,避免此地天人被其屠殺,也就感激不盡了,等貧尼死後,此道之中隻剩下道友一個人,自然有的是時間去尋找天道法器了。”


    嶽清勸說不了優曇大師,眼睜睜地看著她在自己的眼前被大阿修羅神焰一點一點將剩下的身體焚燒殆盡,嶽清陷入兩難之間,這跟在戰場上殊死相拚不通,飛劍神雷之間,不是你死就是我滅,況且就算是那種情況之下,正教之中鬥劍,也很少把對方打倒形神俱滅的,一般分出勝負,將對方製住或者打跑也就是了,畢竟殺一個道教真人或是佛門高僧,跟殺一個兩手鮮血,害人無數的魔頭不同。


    到了第一百天時,優曇大師隻剩下天靈蓋一點好地,其他地方都隻剩下漆黑的骨架,大阿修羅神焰比前幾天越發壯大,化成一條條的火蛇在她身上鑽進鑽出,優曇大師還保留著盤膝打坐的姿勢,離合神光保護著殘存的元神收攏在頭頂,大阿修羅神焰的厲害之處就在於,一旦被它沾身,便連元神一起焚燒,連遁出元神逃走的機會也沒有。


    嶽清終於長歎一聲,站起身來,取出玄黃金丹,托在掌心,從巽地上吸一口混元真氣噴吐過去,那玄黃丹被真氣吹化,成了一股玄黃丹氣,飛過去將優曇大師身體罩住,汩汩翻湧,被火焰燒得焦黑的骨骼迅速開始煥發生機,重新白潤起來,然後骨上生筋,筋旁生肉,肉外生皮。


    大阿修羅神焰立刻便給激怒,化成三十六條火蛇盤繞在優曇大師身上,糾纏環繞,灼燒啃噬那些新生出來的皮肉。


    嶽清手持九天元陽尺,發出九朵金環,將優曇大師圍在中間,花蕊之中金線飆射,金星狂噴,將那些火蛇纏住,強行扯入花心裏麵,以仙法化去。


    優曇大師此時已經幾乎燈枯油盡,魔火雖去,仍然不能自己複原,嶽清花費三日功夫,共九顆玄黃丹,方才使她身體恢複如初。


    優曇大師張開眼睛,決絕地嶽清:“你可知道,我是絕不會讓佛門重器落入外道手中的。你救了我,我雖然領你的情,但還是會成為你的敵人。”


    嶽清道:“我知道,大師修煉千年,普渡有緣,雖然也斬殺不少邪魔外道,不過大多是窮凶極惡之輩,但有悔改之心,大師都給他們一條生路,我相信,就算是我落到這步田地,大師也決不會坐視不管。我今日救你,無關個人恩怨,隻是不願意像你這樣一位修行人就此隕落,你領我的情也好,不領我的情也罷,我隻求無愧於心罷了!”


    優曇大師看著嶽清,聽完這番話,忽然笑了:“道友不愧是一派掌教,心胸氣度果然與別人不同,境界亦近老莊逍遙之境,可喜可賀,南無阿彌陀佛!”突然之間,身體內部狂發金光,很快她的身體就被耀眼的金芒遮掩,等散去之時,人已不見,原地現出一個千葉金蓮,光彩奪目,緩緩轉動,正是嶽清要尋找的天道法器。


    嶽清驚喜萬分,走過去時,那千葉金蓮已經迅速縮小,最後隻有拳頭大小,落在嶽清手裏,繼而整個天道世界迅速扭曲,如夢幻泡影一般飛速消散,嶽清置身於一個巨大的石室之中,正中央立著一座石碑,乃是一片平整的玉璧,當中有一片尺許長的樹葉形金影深嵌其中,隱隱放光。


    嶽清剛走到碑前,那碑大放光明,同時周圍梵唱響起,同時碑頂金光之中現出許多人影,當中一人最為清晰,看似個中年僧人,慈眉善目:“道友慈悲率性,不愧是李道友選出來的人。”


    嶽清以道家禮相見:“閣下便是大雄禪師麽?”


    僧人道:“正是貧僧。”


    嶽清小心地試探道:“我此來想要借禪師留下來的貝葉靈符,不知禪師可否應允?”


    大雄禪師笑著揮了揮手,那片樹葉形的金影便從玉碑裏麵迅速浮現出來,飛到嶽清手裏。


    嶽清伸手接住,果然是上下兩部禪經,還有一枚小小的神符,沒想到竟然這樣容易到手:“這禪經我會交給少林寺智能大師,由他仗此惠及眾生,這神符是佛家至寶,我暫借百年,日後一定奉還給佛家,決不食言,禪師能把寶物借給我,晚輩在這裏多謝了。”


    大雄禪師笑道:“貧僧倒要請教道友,佛可有家?”


    嶽清一怔:“佛是出家人,自然無家。”


    大雄禪師點頭:“佛既然無家,那又何來佛家至寶?再請教道友,何為佛法?”這次不用嶽清說話,他自己便接下去說,“佛者覺也,佛法乃是讓人覺悟成佛之法,而非佛陀所說之法,若不能讓人覺悟,佛說亦是魔說,若能讓人覺悟,一聲鳥叫,一聲鍾鳴,亦是佛法。譬如這貝葉禪經,若不能讓人覺悟成佛,反而增長殺心、嗔心,此即是魔法而非佛法。”


    嶽清過去對於佛教的事情僅僅停留於表麵,甚至還不如魔教的功夫修得深,如今還是第一次聽見有人如此解釋佛法,而且還是有這樣一位飛升極樂的高僧所說,驚歎的同時,又在心裏自問:什麽是道法?他向大雄禪師道:“禪師心胸氣度,讓晚輩敬佩,隻是我取這貝葉靈符的因由,想必禪師也已經知道,此事涉及佛道氣運消長之機,難道禪師真的一點都不關心嗎?”


    大雄禪師笑道:“我當年由道入佛,很多舊日裏的同門來罵我叛教,甚至要清理門戶。我為自己取法號為大雄,所謂能忍人所不能忍為大雄,自這些同門身上,修證忍辱波羅密,最終得無生法忍,得往西方,見阿彌陀佛,成就阿惟越致菩薩,所憑仗者,並非法術,亦非神通,唯將一切眾生,當做菩薩化身而已。見人人皆是菩薩,我方生極樂,見人人皆是惡鬼,我便入地獄。佛教氣數衰漲,不在道家,不在魔教,而在於眾生,眾生願學佛法,佛教自然昌盛,眾生不願學佛法,佛法自然消滅殆盡,又有什麽可爭的?更要去與誰相爭?個中道理,道友日後便知,此地事了,貧僧便要回西方去了。”


    他身後那四十九名大菩薩也都紛紛笑著衝嶽清揮手,金光一閃,便都消失不見。


    而嶽清身邊,忽然多了許多人,神情各異。


    優曇大師滿臉沮喪,她在天道理遇到的,是嶽清被從修羅道來的芬陀大師以神雷擊傷,她也勸嶽清放棄貝葉靈符,嶽清不肯,她到最後,猶豫之際,嶽清灰飛煙滅,大雄禪師出現的時候,她如夢初醒,後悔不已。


    現在她已經從大雄禪師口中知道嶽清最後救她,此刻見到,表情很是複雜,衝嶽清施禮:“多謝道友方才救命之恩!”


    嶽清擺手道:“皆是菩薩示現,做不得真的。”


    優曇大師道:“真假實幻,唯心所現!道友仁慈,貧尼心領神受,從此百花山潮音洞不敢再跟救命恩人為難,道友劍鋒所指,貧尼退避三舍,大雄遺寶,實該為道友所有,阿彌陀佛,貧尼去了!”說完滿臉肅穆,垂暮低眉,向外走去,素因和玉清兩個趕緊在後麵跟隨,她倆方才和楊瑾一起進入畜生道,所經曆的也頗為神妙,夢醒之時,心裏衝擊絲毫不比優曇大師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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