蓋衣服的手順著滑下去,攥住她胳膊,讓她起來。


    “沒事了,不用耽心,”看她猶豫,臨止出言安慰,“起來吧,有我。”


    雖隻“有我”兩字,卻是擲地有聲。錦瑟一時不知是哭還是該笑,臨止高傲,難道她一副綁腿真的就能讓他專心為己?


    臨止把凍僵的她送入房內,讓她在椅上暫且靠著,移過炭盆來,把裏麵的銀骨炭撥得火紅一片,道:“來不及準備腳爐,就這麽先暖和一下。”


    這是今年頭一天大冷,宮裏頭上用之物早就預備妥當了,底下人卻多半還沒齊全,錦瑟房裏也無地暖,虧了這隻火盆,熱氣騰騰撲麵而來,錦瑟□□在外的臉、手、腳等處火辣辣一片痛楚,許久才有一點暖意升起,與冰肌一激,身體各處更加灼痛。臨止衝了一碗紫薑紅糖茶,讓錦瑟喝下,眼看著她灰敗不堪的臉色慢慢回複一絲人氣。


    錦瑟方有氣力說話:“多謝。”


    臨止微笑,替她把頭發拆了,用梳子一綹一綹挑開來,放在前麵烘幹,慢吞吞地回答:“我這不過是投桃報李。”


    他指的是那付綁腿,其實大總管何嚐缺少奉迎?隻不過天氣尚未大寒,他腿腳趕季趕得早,而錦瑟發現得早及時送上罷了,倒都是她一針一線親手做的,這裏麵自然含著“施恩有望圖報”之意,聽得臨止這樣回答,錦瑟不免訕訕的。


    她低頭,音若蚊鳴:“真的不是我。”


    沒頭沒腦,臨止卻接得飛快:“自然不是你。”


    錦瑟愕然抬眼,臨止微笑道:“若是你存心出手一擊,香吟未必有機會杖下逃生。”


    就是這麽說!明知出首香吟,必定帶累自己受苦,她豈有不痛下狠手一擊致香吟於死地的道理?損人不利己,向來不是她之作風。


    這一層說穿了也簡單,臨止一眼看穿,皇帝又怎麽看不明白?所以臨止又平心靜氣道:“皇上盛怒之下的話未必也全錯了,這一回,你是代人受過,他罰你一個用人不當是有的。”


    錦瑟眉眼微微一凝,記起皇帝罵她的話,“搬弄是非,煽風點火”dd這八個字,分明是暗中警告,她竟沒能悟出味兒來。她一到蒔慧宮,就透過各種渠道如明蕊等人傳播對香吟不利的風聲,用意是讓蒔慧宮中人都瞧不起甚至遠著香吟,但是這個宮裏又有太後的人,當下向太後告密,致有今日之禍。


    那麽誰才是太後的人?


    畢竟宮中收進寡婦做宮女,事涉宮闈隱秘,傳出去難聽,她也曾讓桂枝、明蕊說話注意,一方麵要做到醜化香吟,一方麵又故意模糊了香吟身世,這個宮裏真正對香吟進宮前身份一清二楚的,也就是專門侍候她的這兩名小宮女。


    桂枝跟了她很久,難道說明蕊竟是太後的人?


    錦瑟隨即又推翻這個念頭,明蕊並不是上麵指派給她的人,而是她有意挑選出來的,可以確定她之前就是一個做粗重役的小宮女,從沒見過世麵,而母後皇太後即使在此深宮數十年,在皇帝登基以前絕無自己的力量,登基後這區區幾個月以她的能力也歸攏不到什麽人,要說能埋下明蕊這顆釘子,簡直太不合常理了。


    或者換個想法,出了這種事情,皇帝一怒之下遷怒於她。那麽蘇錦瑟倒黴,誰可以得益?


    她狹長清麗的眼睛微微一眯,暗透一抹凶光。


    臨止看在眼裏,慢慢地道:“你是個聰明人,何苦讓皇上為難?”


    錦瑟微凜:“公公何意?”


    “你認為皇上為何要派你到蒔慧宮來?”


    皇上為何要派她到蒔慧宮?錦瑟頓時腦海中亂糟糟的,無數信息擁來擠去,卻是一團亂麻理不清楚。


    臨止低聲道:“皇上讓你拋開一己私怨,他要你保護雲娘娘,尤其重要的是,保護她腹中胎兒。雲娘娘如今萬無自保能力,而這深宮如海,素來是個殺人不見血的地方,皇上是委你以重任啊!”


    錦瑟臉色蒼白,道:“我、我……”


    “還記得皇上上回利用雲羅,所圖何事?”


    錦瑟道:“因宮中皆是柳相眼線,皇上要借此破開天羅地網。”


    “著啊!這件事,隻有你知我知,皇上連太後也不肯告訴,他在這宮裏頭,有幾個能信任的人?雖然說借著那件事,柳丞相收緊的羅網算是破開一個大口子,但皇上也並不是說想相信誰,就能相信誰的。他信任的人,依然不脫你我幾個,你聰明,有能力,能夠保護他要保護的人,所以皇上才將你調來蒔慧宮,可事實上,你卻與雲娘娘及她下人,兩邊跟烏雞眼似的鬥個沒完,皇上說對你失望,也並非一時氣頭上的錯怪。”


    錦瑟一陣氣苦:“我和梁……我和她的仇恨,不是說忘就能忘……”


    “皇上叫你忘記了,你就該忘記。”臨止肅然道,“錦瑟,我們是奴才,忠心為皇上的奴才,皇上指東,我們就往東,皇上指西,我們馬上調頭向西。我們沒有自己的歡喜憎怨,沒有自己的靈魂,你九歲到永巷,難道還沒看得透徹?”


    是奴才,說倒底,不過是個沒有靈魂、沒有喜怒、沒有思想感情的奴才而已,錦瑟痛苦地閉上眼睛,可她不是奴才,並不是生來就當奴才的!炭盆溫度太高,雪水打濕的衣裳仍然潮濕,濕??地粘在身上,但周身無處不感到陣陣火氣抓撓,滋滋的幾乎有種烤焦了的味道。冷熱、幹濕夾攻得異常難受,喉嚨裏癢癢的,不覺咳了兩聲。


    臨止放下梳子,道:“炭氣太重也不好,頭發快幹了,還是上床休息吧。”


    錦瑟輕輕答應了一聲,要站起來,不料她跪了很久,剛才因為凍僵了幾乎什麽知覺都沒有,現在突然這麽一站,渾身的血液都似一下集中到了兩個膝蓋上麵,又冷,又麻,又痛,軟得撐不住,向前一撲。


    “哎!”臨止眼明手快,一把把她撈住了,錦瑟趁勢伸出手臂,環摟住他。


    臨止臉色突然一僵,錦瑟的嘴唇不管不顧貼上了他的唇。剛剛烤過火,她嘴唇滾燙,然而衣裳裏頭透出逼人的冷氣,正如她狂亂的氣息,一半在火上烤,一半在冰雪裏熬,她是那麽絕望,不惜破釜沉舟,永墮惡趣。


    天崩地陷,驚雷閃電,駭然失去常色的瞳孔裏隻有她清麗眼眸,飽滿紅唇,和暈染紅霞的雙靨。二十六歲的人生第一次認清何為欲望,何為誘惑,溫香軟玉在抱,如蘭氣息輕易吹亂不漪之沉湖,為什麽如此輕淺的挑逗卻輕易勾起他難以推卻的悸動?


    臨止大叫一聲推開錦瑟,大口喘息著:“我是個太監!”


    “太監又怎麽,你也是人!”錦瑟再度抓住他,全部的內力在這個時候一抽而空,他幾乎是任由擺布地和她翻滾在一起,被掀紅浪,帳擺流蘇,“臨止!”她兩眼微紅,青絲微粘,她緊緊抓住他,便如溺亡者抓住最後一根稻草,“我和你做夫妻!宮裏公公和宮女做對食夫妻的不是也很多嗎?臨止,臨止哥哥,你要我,你要我,我什麽都可以為你做!”她衣衫撒開來,露出雪白一痕胸脯,其澤如玉,其溫如冰。臨止忽如雪水浸體,所有激情瞬間如洪水般湧退。


    他緩慢、而堅決地推開她。


    “臨止dd”她絕望的叫。


    他擺手:“你不是為了我。”


    臨止一顆顆係上扣子,手在發抖,眼望著伏在枕上發抖的錦瑟,淡淡笑了:“錦瑟,你不是為了我。你要我做你一個複仇的棋子,臨止辦不到。錦瑟,你記住,我是皇才的奴才,是一個無心無魂無感情的奴才,永遠都是。”


    那短暫的瘋狂裏不知道是誰咬了誰的舌頭,總之錦瑟口裏一股鹹味,舌尖輕舔那一縷鹹味,唇角流出魅惑而繾綣的笑,眼淚卻拋沙似的落了下來,臨止不敢再看,猛地掉頭落荒而逃。


    錦瑟裹著半褪的濕衣睡了一夜,次日便鼻塞頭沉,高燒不起。而另一邊香吟昏迷猶未醒來,不過太醫已表明無事。經此一事雲羅也病倒了,雖然說不出什麽來,對皇帝卻有些躲躲閃閃,皇帝既要應付朝堂上紛繁複雜的變化,又一味變著法子讓雲羅快活起來,忙得焦頭爛額,根本似是忘記了錦瑟,也沒進一步怪責,那件事再沒有誰提起。


    但錦瑟心裏可在琢磨,臨止提醒多半是她身邊的人走漏了風聲,算來算去,倒是桂枝的可能性更大一些。桂枝隨她多年,雖然表麵上絕無二心,然而宮裏的人個個心機如海,誰都並非良善之輩,隻要自己在一天,桂枝就始終被她壓在下麵無有出頭之日,而一旦她倒了黴,桂枝便有機會取而代之。為了個人前程,桂枝找她機會暗中出擊,絕對不是沒可能的事。


    正巧桂枝進來換藥。錦瑟雨雪裏跪了兩三個時辰,當時還沒有大的反映,第二天就象木頭一樣僵麻麻地失去了知覺,臨止拿了上好的凍藥過來,讓她並著煎藥,內服外敷十五日,方能消除病根。這工作是由桂枝來完成,這幾天錦瑟絕無好臉色,她以為那天錦瑟罰跪她沒敢雪中送炭之故,未免總是陪著小心。


    錦瑟冷眼瞧著她一舉一動,淡淡道:“我沒死,大概你有點失望?”


    桂枝手一顫道:“錦瑟大人,何出此言?”


    “你的心思,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錦瑟冷笑,“不要以為我不卡在你前頭,你就能得意。桂枝,休忘了你的身份,你隻是我的奴婢而已,難道你還真以為這宮裏的奴婢個個都有見雲開日出的好運氣?安心做你的事,別再耍什麽心眼,要不然有朝我死了,肯定也讓你死在前頭!”


    桂枝臉兒變得煞白,錦瑟彎彎轉轉的腦筋她一時哪裏想的到,隻是十二萬分的惶恐,仿佛有個巨大的陰影,無端端飄落到她頭上、壓到她心房,光是感到委屈,卻還不知如何辨白:“大人,我……”


    “我不想聽廢話!”錦瑟冷然截口,“告訴你,別說香吟沒死,就算她死了,也賠不上我的性命!你以為我會就這麽失寵?那你真是轉錯腦筋了!鹿死誰手還未可知呢!”


    桂枝總算明白過來,錦瑟大人是懷疑她向太後告密,出首香吟的身份,不由得叫起撞天屈來:“大人!我真的沒有啊!”


    “夠了!”錦瑟嫌惡道,“要不是你,要不是明蕊,你告訴我誰比較象?什麽也別說了,這次我不會和你計較,但希望你從此以後乖覺點,別以為,你背後做小動作,我會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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