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來臨,高考生們迎來的是悠閑假期,可等待梨木的卻是腦室和右胸腔穿孔,大動脈破損和部分肝髒切除的妻子。


    梨木離開家,來到區醫院,在醫院陪護已經超過了24小時——啊,這種事就像初中通宵玩電腦一樣稀鬆平常,出來做程序員時還有三天兩夜沒睡的經曆。


    偶爾熬夜一兩天幾乎對梨木來說沒有任何心理壓力。


    但是,他現在卻比拉了一天磨的騾子還要累,又比工廠裏不停運作的機械還要精神。其形態就猶如垂垂暮已卻又回光返照的老人。


    從坐在病室時那一刻起,梨木就進入了這種窮思竭慮的狀態。


    ——為什麽這種上千人都遇不到的事會發生在我身邊……


    ——為什麽偏偏是你們發生了意外!


    ——為什麽不衝著我來!!


    2001年7月9日。


    這天是高考結束的一天,本該是梨木結束一段學習生涯,與母親、妻子和朋友們一起慶祝的重要日子。現在也確實是重要日子,隻不過性質遭到了反轉,原因是妻子和小姨子重傷住院。


    “看開點,你已經在這坐了一天一夜了,又幫不到什麽忙,還是先回去吧。”


    不知道是誰說出的話,他眼睛迷蒙,耳朵蜂鳴…至始至終沒抬頭看過一眼。


    坐在兩姐妹身邊的確幫不上忙,但他樂意陪伴她們身邊,等待她們蘇醒的那一刻。幫她們捂熱冰涼的手,替她們分擔一點痛苦。


    盧薇傷情較輕,像是睡著了一樣祥和。而妻子則躺在病床上大口喘息,獨自忍受著胸口所帶來的疼痛,呼吸器裏的鮮活氧氣難以進入她抽痛的右肺。


    “對啊,你累到了我們還要來陪你呢。”


    “梨木老師……請跟我們回去吧。”


    “像這種事,誰也不希望發生。難道她們一輩子醒不過來你就不回家?”


    最後一句話有點犯忌諱。對此梨木終於有了動作,順著肩膀上的手扭過頭,發現說話的人是王冰語。


    “她們很快就會醒過來,你們別管我——”梨木甩開肩膀。


    就在三天前,救護車開到平南村的時候,醫生給盧家姐妹照了張照片。梨木在報紙上看到了那張事故照片——妻子幫小姨子擋了六根鋼筋,其中有一根貫穿了兩人的腦袋,弗如泡沫紙上釘著的蝴蝶標本,不過這裏被釘著的是兩隻蝴蝶。


    ……疊在一起的,兩個活得標本。


    她們在當時可能還有意識,或許嚐試扭動被釘死的身體,疼痛和呼吸困難剝奪她們的意識。生命正在以能夠感覺到的速度離開她們身體。但說實話,看著的人都寧願她們立刻昏迷,因為光是看著都覺得自己腦門一涼。


    即使不願回想,梨木腦子總是不斷浮現出妻子的慘狀——她在六根鐵釘的束縛下痛苦扭曲的身姿。


    #我們先走吧,等他累了困了睡著了我們再把他搬回去。


    #伯母,各位姐姐,我打算留在這裏陪他……


    #啊,這樣……你也要注意身體啊,木子。


    ——耳邊總是響著寫嘈雜的聲音,真是煩透了。


    ——妻子總是喜歡看著我微笑,笑容著讓她的魚尾紋平增數倍。她比我大10歲,我30歲那年她已經40歲了。由於她懂事得早,又從嶽母那聽過許多傳聞,所以對我母親也倍加關愛。婆媳不愉快的體驗,至我死去時從來都沒有過。


    ——她了解我,理解我;了解我母親,理解我母親……


    ——諸天神佛,請把我一半的生命輸送給她吧,然後我將用另一半生命來陪伴她……


    ……


    #我先去下廁所。


    #好的,這裏我看著。


    重症監護室裏陪護的一共三人。


    呆呆坐在病室中間,用手握著盧薈妄想將生命速送過去的是梨木。


    剛剛開門走去上廁所的是梨茽淑。


    還有一位並非陪護病人,而是陪護梨木的是木子。


    “少年……該回家了吧,50個小時了,就算你不睡伊莎也要睡啊。”


    “……”


    不喜歡狹窄的空間,搬了張凳子坐在門外的伊莎自然也不能忽略。正因為有她的幫助,大勝男才無法將梨木強行帶回去。


    “少年,我知道你痛苦,知道你難過,但誤將自己承受的罪罰當成是幫她們分擔那就大錯特錯了!你回去睡一個8小時的覺,第二天還能再陪她們16小時。如果你繼續坐在這裏,一旦倒下就得有兩三天都不能陪了!”


    房間裏隻剩下兩個能活動的人。木子蹲在梨木後麵握著抱著他,此時她已進入發育期的高潮,身高和她母親一樣不見長,但乳量卻在這段時間內急劇增大。


    可惜梨木沒心情享受那種令別人羨慕不已的觸感。他抓住木子的手腕,把她拉到自己的麵前滿臉煞氣地質問道:


    “是你,是你幹的是不是?你說是不是你做的?這件事肯定你是做的——”


    是的,他沒心情享受溫潤的手腕。他已經呆坐了幾十小時,歇斯底裏的思考了幾十個小時,正處於精神崩潰或意誌爆發的邊緣!


    “痛、痛,那個,梨木君痛……”


    木子慌張而又輕聲地叫著,右手被梨木抓在手中。他經常握筆的手其實沒有多少力度,但是那鷹勾般嵌進了皮肉裏的指甲卻令木子遭到了巨大傷害。


    以被伊莎調教出來的身手,木子有好幾種方法能打破這種的僵持局麵,最簡單的抬起腳給他腹部或胯下踹一下就夠他暈了。可在這世界上,每個人總有那麽一兩個絕對下不了手的對象。比如老媽,比如妻子,比如心愛的女兒。


    木子的情況或許更極端些,她不是下不了手,而是根本就忘記了反抗。


    即使全身都被疼痛所侵蝕,對於眼前的男人她也依舊甘之若飴的承受,毋寧說要將疼痛返還給他。保持著被扯扭的姿勢,木子隻是微微地調整了一下自己身體的重心,站著身子麵對自己命中注定的男人。


    “梨木君,痛……好痛……”


    “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做的——你說、你說啊!”


    上個月的雙休,盧家兩姐妹也遭遇了類似的遭遇。上街時差點被一輛急速駛來的汽車撞飛,當時兩姐妹僥幸隻受了擦傷,被撞彎的是綠化帶裏的一棵樹。


    大概是上個星期,距離這次高空落物事件不久前,盧薈和盧薇從樓梯摔落而下。所幸兩人包成了球,滾動過程沒有造成多大損害,隻是額頭稍微有點碰傷。


    莫名其妙的事故接踵而至,可盧薈都未曾在電話提及,默默地將不安和疼痛放在心裏。從梨茽淑的叨念中得知此事的梨木立刻想到了木子,這些意外十有八九都是她的傑作。


    “雖然不知道你是怎麽辦到的,但我認識的人中隻有你能做得到——不留痕跡的將殺人偽裝成意外……”


    “你有動機,你的日記,你的殺人名單……你敢說不是你做的!?不要狡辯,不要跟我狡辯,你給我滾……滾出這個病房!”


    在一個精神衰弱的人麵前,任何辯解都變得蒼白無力。


    (梨木君需要好好的睡一覺,吃個飽飯,冷靜一下——很快就會振作起來,危害最大的兩個女人已經沒了——所以……)木子其實心裏很明白,此時留下或規勸絕非上上之選,這時候陪著梨木隻會產生與預期相反的效果。


    留在這隻會刺激他,讓他變得更加精神,令他越來越難以平複,更逞論說要帶回去休息。


    不要去試圖爭辯,這樣做隻會讓他更亢奮。木子所能做的僅僅是離開醫院,暫時離開意中人身邊等待他恢複常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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