彎彎急忙放下手上的東西。走進去一看,來生正半撐著身子,皺著眉頭,四處打量,眼神有些茫然。聽見有人進來,他條件反射般往後一縮,然後又痛得呲牙咧嘴,看著彎彎的眼神滿是警惕。


    彎彎又驚又喜,馬上露出一抹柔和的笑,輕聲道:“來生不怕,是嫂子,你醒了?來,乖,告訴嫂子有沒哪裏不舒服?”


    見是彎彎,來生褪去眼底的警惕,人卻依然縮在床角落,把彎彎的話在腦子裏過了過,然後皺著眉頭搖搖頭,馬上他又呲牙咧嘴起來,一隻手摸著胸口,嘟著嘴,眼裏充滿霧水,快要哭了似的。


    彎彎心裏一陣難受。又怕驚著他,隻得小步朝前挪了兩小步,擔心問他:“怎麽了?傷口很痛嗎?”


    來生抬頭看了她一眼,小心的點了點頭。


    “那嫂子請個大夫給你看看好嗎?”彎彎輕聲問。


    誰知來生立刻惶恐的使勁搖頭。


    彎彎臉上的笑越加勉強,好不容易壓下心底的怒氣,她走到衣櫃前,打開,從裏麵拿出一張深藍色,舊的男式手帕,然後溫柔的看著來生:“瞧,這是你以前用過的手帕,還記得嗎?是嫂子親手給你做的。衣櫃裏還有許多你喜歡穿的衣裳,都是以前嫂子和你哥帶著你到集市,你自個親自選的色,嫂子都替你好好放著呢。等你身體好了,你想穿哪件就穿哪件!”


    然後把手帕緩緩遞給他,笑得越加溫柔:“來,擦擦汗吧,瞧你額頭上全是汗呢。”


    來生看著她,眨了眨眼,又看向牆邊敞開的衣櫃,裏麵衣裳疊得非常整齊。還掛著一些。他識得,其中一件深藍色好似是他最喜歡的,旁邊那件又淺又舊的灰色長袍他以前老愛穿了,不過後來嫂子不許他再穿了。說是幹活不便,對,他每天要幫哥幹好多活,不過,嫂子也會做很多,買很多他喜歡吃的。可是後來他去了一個很漂亮,很大的地方。那裏有好多人,全是他不認識的,也有許多好吃的。可是他們也很凶,老讓他在一個地方待著,不許幹這,不許幹那,慢慢這些人一個比一個凶。不僅老讓他喝又苦又難喝的藥,還時常不給他飯吃,最後還打他。


    想到這,來生渾身一個哆嗦,眼淚汪汪的看著彎彎,委屈的喊了聲:“嫂子。”


    彎彎隻覺得喉嚨哽塞。啞著嗓子盡量使聲音顯得柔和:“別怕,你已經回來了,沒人敢欺負你的。來,把眼淚擦擦。”


    來生收回目光,這確實是他家,也沒接手帕,低下頭。拿袖子抹了把眼淚,跟以前一樣。像個不怕髒的小孩。


    彎彎眼眶不由溢滿了淚水。


    “餓了吧,哥和嫂子給你留了肉哩!”


    一聽肉,來生眼底有了一絲亮光,再次小心看了看彎彎,這才點頭。


    彎彎將手帕放到床邊,又溫柔的叮囑他小心在床上躺著,一會兒就有吃的了,然後出了屋子,走出堂屋,彎彎仰頭看著晴朗的天空,狠狠吐出一口氣。


    這是被打怕了吧?竟連看見她也是這般小心的樣子。


    彎彎生起火,將響午特意留著的肉,和剩的飯一起倒鍋裏,算是肉炒飯吧,做好了,又撈了些泡菜,端進去給了來生。來生聞著香噴噴的飯頓時來了精神,許是見彎彎一直很和善的對自己微笑,比剛醒來的時候輕鬆了些,高興的接過飯,彎彎又用碗打了一碗水放在櫃子上,看他狼吞虎咽的吃著,隻覺得鼻子發酸。


    柔聲道:“吃慢點,別咽著了,沒人跟你搶的。”


    然後又去另一間屋內拿出前段日子買的果脯,放在碗邊:“知道你最喜歡吃這些,這是嫂子節省下來沒舍得吃的,一會兒吃完飯再吃,知道嗎?”


    來生嘴裏包滿了飯,眼神在她臉上打了個圈,然後點了點頭。


    來生吃飯的時候,彎彎一直坐在堂屋,直到聽到放碗筷的聲音她這才走進來,將碗筷收拾走,對來生笑了笑,出了屋子。


    彎彎一走,來生立刻拿了櫃子上的果脯,先是小心的嚐了一口,又酸又甜的,味道挺不錯,再加上今兒輕輕鬆鬆就吃上了飯,他心情似乎也好了許多,不過,一不小心就動到身上的傷,然後痛得他直咧嘴。


    彎彎洗完碗筷,又悄悄在門口瞧了眼來生,然後回屋叫醒了百首,聽到來生醒後的奇怪行為,百首亦是沉默了許久,然後穿上鞋去了來生屋子。


    等他再出來的時候臉上表情並沒有比昨夜好許多,看來百首也得到了和她一樣的待遇。


    心裏有了陰影,這事隻能慢慢來。不管怎麽說他已經醒了,身體慢慢養便是。這下百首亦可以放心出去了,他隻割了今日的豬食,也沒去田地裏尋看,便回了家。


    晚上彎彎特意熬了肉粥,就著晌午剩的肉,炒了個泡菜肉絲。來生的飯是百首端進去的,彎彎將一碗菜大半都勻給了他,他吃了兩大碗粥,吃完飯整個人也精神了許多。看到彎彎和百首也不像醒來那會兒眼裏偶爾會有警惕,對兩人隻是小心翼翼。


    這讓兩人鬆了口氣。隔日早飯是百首做的,依然是熬的粥,孩子的生活都是很有規律,到點就醒了,彎彎得先把孩子喂了,才能幹其它的。吃完飯百首趕著牛車去了集市。彎彎將院門關了,抱著孩子看了下屋裏的來生,來生無聊的躺在床上,眼睛看著屋頂,看到彎彎進來,他就好奇的看著孩子。孩子也睜著黑溜溜的眼睛瞅著他。彎彎就抓著孩子的小手朝來生揮揮,並教他道:“漢兒,看小叔叔回來了,來,乖,叫小叔叔。”


    孩子不會說話,還是睜著眼睛好奇看著來生。


    然後彎彎又看向來生:“這是漢兒,你瞧他都長這麽大了,你都不認識了吧,他剛出生那會兒你天天蹲在小床邊和他玩呢。”


    來生看著可愛的孩子眨了眨眼。


    彎彎歎口氣,抱著孩子出了屋子。又將孩子的小木車搬出來,拿了百首親手做的玩具給孩子,玩具上拴了一根紅線,上麵綁了兩個鈴鐺,拿在手裏叮玲玲響,最是能吸引孩子的注意力。看孩子玩得歡,她去了屋後喂雞。等她回到院子的時候,來生不知啥時候起來了,正歪坐在離孩子不遠的門檻邊,孩子拿著玩具不停的在小木車上敲打,綁梆綁的敲木聲和悅耳的鈴聲夾雜在一起。逗得孩子咧嘴直樂,偶爾還會轉頭對著來生咧嘴笑。


    來生就那麽靜靜的坐在旁邊,偏著腦袋好奇的看著他。彎彎並沒有阻止來生和孩子在一起玩,隻有他自己主動接觸,才能更快的重新融入這個家,才能把以前的不快忘掉。


    百首回來得很快,買了肉,還有一些來生喜歡吃的東西。晌午彎彎特意殺了一隻雞,燉了湯好給來生補身子。百首將吃的東西全部拿了出來,來生隻拿了一小塊。百首便鼓勵他,隨便挑,把自己喜歡的拿到他自己屋子裏,想什麽時候吃都可以,來生得到百首鼓勵的眼神,這才放開手腳挑了一大半的零嘴放到自個屋裏。


    最後百首將剩下的用油紙包好,放到竹籃子裏,將籃子掛在堂屋最顯眼的地方,並同時告訴他:“哥將東西全放在這兒,你若想吃了,自個來拿便是,來生,你要記住,這兒是你的家,永遠是你的家,哥和嫂子永遠不會欺負你的……”


    一番話說得連彎彎也動容,若是個正常人,恐怕早已淚溜滿麵,可來生是個特殊的例子,他靜靜的看著百首,沒有做出兩人期待中的反應,不過卻對百首露出了一絲微笑。這就是一大進步了。


    來生悄悄的回了楊家村,沒有人知道,彎彎每日變著法給他做喜歡的吃,百首也是每隔一日就去集市割條肉回來,有幾次被人看見,大夥還笑他,說他家最近夥食咱這麽好了呢?他們都是希望來生的身體早些恢複,傷藥那些,那日謝天兩人送他回來便帶了些,上了幾日藥,等到傷口有結痂的跡象早已不需再上藥。在第三日,百首就悄悄去了楊義智家,將來生回來的事大致說了一遍,然後楊義智選了個沒人注意的時辰來看了來生一次。看到消瘦的來生楊義智也很是驚訝,轉而更多的歎息。這事三人沒對其他人提過,來生也從來沒出過院子,所以村裏人都不知道他回來了。


    經過半個月,來生和彎彎百首又恢複到了以前,他知道百首和彎彎是不會害自己的人。而對他人,似乎還是存在不少警惕,以前老愛出去玩,現在連院門也不會去開。


    隻是他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兩人問過兩次,來生害怕又傷心的說過幾句“他們都好凶。”“我不想挨打,我要吃肉。”等等。


    從他隻字片言中百首和彎彎推測出一些。


    歐陽大老爺定是利用來生坐上了家主的位置,後又嫌棄來生太癡傻,本他對來生也沒父子之情,請人教導來生也無效,來生整日隻知道玩耍,然後便是吃。歐陽大老爺一定覺得留著這樣的兒子自己臉上無光,還不如在族內收養一個。大戶人家都看眼色行事,慢慢來生不僅要被歐陽大老爺責罵,毆打,還會被下人欺負。


    至於為什麽會傳來生去逝,而謝天兩人又在一條夾巷子找到他,恐怕就隻有天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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