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斯心中充滿了難以抑製的興奮。他顫抖著把火把插進幹燥的地麵,從儲物戒指裏取出一大瓶新鮮的惡魔血,一把精致的袖珍匕首,還有一大堆拳頭大小的紫水晶,懷著激動的心情忙活起來。


    溫迪納爾·希斯是克羅西亞帝國的首席護國法師。在帝國之間的戰爭中,他憑借控製心智的天賦輕而易舉地創下顯赫戰績。然而為帝國效力完全不是他的夢想。誰也不會想到,這位閃耀著正義光輝的英雄事實上是一個深藏不露的野心家。希斯真正的夢想是統治這個帝國,還有鄰國,以及其它所有他能夠到達的地方,讓整個世界為他效力。


    為了這一天的到來,他已經準備了太久。僅憑他一個人的力量,要想實現他的終極夢想還遠遠不夠。他需要強有力的武器。於是在這個等待已久的紅月之夜,希斯來到了這裏,拉卡迪亞神廟的地底深處,尋找能夠實現他夢想的武器。而這把他所看中的秘密武器正靜靜地趴在這裏,仿佛在等著他的到來。


    隻存在於傳說中的黑龍雷奇亞·基·狄克拉斯,囚禁於此。


    這裏沒有任何機關,沒有守護者,因為它們之中沒有一個能撐得過三千年的歲月,就連這座曾經名盛一時的拉卡迪亞神廟如今也幾乎徹底消失在世人的記憶中,隻剩下一堆荒蕪的廢墟。隻有黑龍身上的鎖鏈,因為是用極其稀少的天外之物打造,所以能夠一直保存到現在,三千年來穿透它的四肢,雙翼甚至脖頸——為了防止它使用不受禁魔限製的吐息攻擊,但卻依舊無法阻止從它身上散發的強大的威壓籠罩整個地底。


    因為進入了休眠狀態,黑龍直到現在仍然保持著三千年前幼年期的模樣,但它作為上位巨龍的威壓卻絲毫沒有遜色,甚至和大多數成年巨龍相比有過之無不及。因為它不是一頭普通的幼年黑龍,而是……曾經領導龍族占領整塊大陸的有史以來最年輕的龍皇!


    希斯感到慶幸,幼龍此刻正處在休眠之中,它此刻的威壓隻是無意識的自我保護。盡管如此,在第一眼看到它的時候,希斯還是差點被它的威壓逼得夠嗆——而一般幼龍的威壓是不可能對一個意誌堅定的法師有如此超群的效果的。凝視著被牢牢束縛在封印魔法陣裏的傳奇生物,希斯仿佛看到了自己未來騎在龍皇頭上巡視自己領地的風姿。


    他很幸運地遇上千年難遇的紅月之夜——在這個看上去隻是月亮發出奇怪的紅色光芒的夜晚總是會難以避免地發生災難。上一次的紅月之夜同樣有一頭史詩巨獸意外蘇醒,給整個大陸造成了史無前例的災難。不同種族的數十個帝國和上百個國家在短短的一夜之間從這個世界蒸發。如果不是那頭巨獸無法承受陽光的照射而在第二天的黎明化為灰燼,這個世界或許早就不複存在。後來人們通過研究之前的記錄發現,每隔一千年類似的事情就會再一次上演,因為在這個特殊的日子,用來維持世界平衡的光明能量會突然失去作用,黑暗屬性的生物平日裏一直壓抑著的本性得到了無限的釋放,紛紛集中在這一天出來作亂。


    在此之前,希斯已經預計到未來不久將會有一個紅月之夜到來。憑借著他犧牲一部分靈魂和惡魔們換來的惡魔血,他相信用不了多久,眼前這頭巨獸就會蘇醒過來。更重要的是,和上次那頭意外覺醒的不知名的巨獸不同,這頭黑龍完全不懼怕陽光,而且有著獨立的自我意識。以他引以為傲的天賦,希斯覺得自己有能力駕馭桀驁不馴的黑龍,實現自己一直以來的夢想。


    希斯是要成為這個世界的王者的。即使是這頭龍族裏實力數一數二的傳奇黑龍也要匍匐在他腳下,為他打下天下江山。


    魔法陣很快就刻畫完畢。希斯迫不及待地把惡魔血倒進地上用匕首刻出的溝壑中,看著它們流遍魔法陣的每一個角落。隨即,被堆積在魔法陣中心的紫水晶漸漸熔化,和惡魔血混合在一起。和其它魔法不同,這個鮮為人知的魔法並沒有華麗的炫光,它隻是那麽靜靜地運作著。隻有極少數生物能夠感受到,四周黑暗能量的濃度突然迅速上升,到達了一個不可思議的程度。


    此外,在這個聚能魔法陣的末尾,希斯還加上了自己用於控製魔獸心智的手段,一個複雜的控製魔法陣。隻要黑龍像他預期的那樣,在這個用來增強封印魔法陣的光明能量無法發揮作用的特殊日子裏吸收足夠多的黑暗能量,他很快就能得到一頭隻對自己忠誠的殺戮武器。


    仿佛在響應希斯的召喚,寧靜的地底世界突然響起了一陣清脆的金屬碰撞聲。


    “要醒來了嗎……我的……仆人!”


    看到束縛著巨獸的鎖鏈開始不停地互相撞擊,像是隨時都可能被掙斷,希斯的雙眼因為充血而泛紅。那是他換取惡魔血的另一個代價——持有惡魔血會使得靈魂深處的黑暗被激發,持有者的心理會在不知不覺間變得比以往陰暗百倍。


    當然,希斯從英雄變成一個喪心病狂的瘋子並不是從他接觸了惡魔血才開始的。人的內心深處都有被認為是邪惡的成分。拋開主觀認知從本質上講,這是最原始的,未經社會加工過的本性。不僅是人類,幾乎所有有意識的生物都是如此。它們試圖通過壓製這一部分本性,使得彼此之間能夠組成社會以大幅增強在自然界中生存的能力,而惡魔血的作用事實上並不是讓持有者變得邪惡,隻是強化了這部分被壓製的本性。


    施加在黑龍頭上的罪名可以用許多具有社會特性的種族所公認的負麵詞匯填充。殘暴,嗜殺,貪婪……而最終歸結起來隻有一條。它太過強大,以至於威脅到其它種族的生存利益。從絕對客觀的視角來看,黑龍沒有任何所謂“正義”的理由被囚禁於此。於是它被無罪釋放了——在幽寂的黑暗中,它突然睜開了雙眼。三千年來,它第一次從漫長的休眠之中蘇醒。


    鎖鏈看起來依舊能夠困住這頭蘇醒的巨獸,不過也就是看起來而已。希斯注意到,這些用隕石打造的鎖鏈確實能夠給黑龍帶來困擾,但希斯給黑龍補充了大量的黑暗能量,這些能量轉化成了黑龍的力量。在奮力掙紮的巨獸麵前,它們終於還是不得不選擇退讓。在顫抖了一段時間之後,其中一條鎖鏈突然猛地繃斷。緊接著,這副多米諾骨牌迅速倒塌,更多的鎖鏈在一聲聲讓人膽戰心驚的巨響中斷成兩半,仿佛它們不再是鎖鏈,而隻是一團脆弱的絲線。


    “蘇醒了!我終於,終於……得到你了!我的權力,我的地位,我的世界……全部都是我的了!”


    看到眼前的景象,希斯激動得幾乎說不出話來。在他看來,這頭傳說中的巨獸此刻已經成為了他的囊中之物。他迫不及待地開始指揮起昔日的龍皇。


    “現在,我最忠誠的仆人,在我的麵前匍匐吧!”他努力克製住激動的情緒,因為接下來還有更激動人心的事情。他要跳到年輕的龍皇的頭上,駕馭著它向克羅西亞的帝都飛去。


    在希斯的命令下,黑龍緩緩彎下脖子,把腦袋探到希斯的麵前。它的眼神裏充滿了迷茫和困惑——而那便是希斯特意加上的控製魔法陣所產生的效果。除了和正常控製心智的途徑一樣,目標會在短時間內失去自我意識任由操縱者控製,用固定的魔法陣形式來施展還能對目標的記憶造成一定程度的影響,到最後目標會永久性失去原有的記憶,徹底成為操縱者的傀儡。


    希斯預計黑龍現在大概已經暫時被自己控製了心智,興奮得直接衝到了巨獸的身邊。然而他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就在他的手觸摸到黑龍鱗片的前一刻,異變陡生。偌大的黑龍突然就在希斯的麵前消失,完全不見了蹤影。而希斯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一陣劇烈的頭痛襲擊了大腦。他甚至根本來不及發出慘叫便倒在地上,不省人事。可憐的希斯還不知道,在他有機會利用黑龍之前,他已經被黑龍利用了。他隻不過是黑龍重獲自由的一把鑰匙。希斯生活的年代沒有太多關於巨龍時代的記載,而他引以為傲的控製魔法陣對免疫幾乎所有魔法的黑龍完全沒有效果。


    當然,黑龍對魔法的免疫不是萬能的。事實上直到前一刻,它還不能離開這裏。在它身上還有一道無形的束縛——希斯並不知道封印魔法陣的事。為了防止不懷好意的生物試圖救出囚犯,這個秘密被永久地保存起來,隻有黑龍和當時封印它的生物知道,而現在隻剩下黑龍自己知道這個秘密。因為其它同樣知道這個秘密的生物還沒來得及撤退,便被黑龍事先醞釀好的最後一口吐息擊中,永遠地和秘密一起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這個秘密對於黑龍自己來說其實沒什麽。地麵上用隱形的墨水刻畫了一個足夠巨大的魔法陣,在黑龍身上也有一個對應的副本。隻要其中一個魔法陣沒有被解除,黑龍就無法離開地麵上那個魔法陣的範圍。然而對於試圖劫獄的入侵者而言,當他們自以為成功的時候,便會在接下來的某一刻被魔法陣出其不意瞬間擊殺。比起明顯地阻止入侵者進入,這個設計雖然並不難破,但卻更不容易被發現,好幾次阻擋了懷有和希斯同樣心思的入侵者,而他們甚至沒能把黑龍喚醒。


    這個對外十分有效的防禦措施卻有一個致命的弱點,黑龍在剛開始被囚禁在這裏的時候便想過這一點。隻是有光明能量增強的魔法陣一次又一次地擊殺了入侵者,黑龍始終沒有機會進行實驗。而現在,紅月之夜下的魔法陣像是霜打的茄子一樣偃旗息鼓,在希斯給黑龍補充了足夠的黑暗能量之後才漸漸開始準備攻擊這個不速之客。黑龍當然可以看著希斯被魔法陣偷襲,不過那樣對它來說隻有壞處。它看出了希斯的心思,於是將計就計裝出一副被控製心智的樣子,直到希斯進入了魔法陣的範圍,隨即附身在人類身上。黑龍不能夠自由出入魔法陣,但人類可以。它於是以人類的身體為偽裝,毫不費力地離開了這個囚禁了它三千年的魔法陣。


    說起來黑龍還得感謝人類給它補充的能量。在此之前,封印魔法陣阻止了它吸收外界的能量,使它不能使用魔法逃脫。即使紅月之夜下的魔法陣喪失了這個功能,要想迅速恢複到能夠使用魔法的水平還要一段很長的時間。希斯犧牲靈魂換來的大量能量被黑龍迅速吸收,卻沒能換來黑龍的忠誠。盡管如此,希斯畢竟把自己解放了出來,黑龍打算為他做點什麽作為報答。這時,它的目光落在身後的幾個魔法陣上……


    ……


    當希斯從劇烈的頭痛中醒過來的時候,他發現自己仍然在地底曾經囚禁過黑龍的地方——準確地說,他注意到在自己四周有一個黑色穹廬狀的能量力場把他籠罩。他不明白這是怎麽回事——在他的記憶裏,前一刻他正準備騎上他期待已久的龍皇,然而此刻的景象卻與前一刻對接不上。


    因為在這期間產生的記憶是屬於黑龍的。


    當希斯終於看到那個在立場跳躍著的光芒後方那個若隱若現的身影,並沒有立刻意識到眼前這個陌生的,赤裸著身體的少年就是他剛剛所看到的黑龍。然而他實在想不出在這個荒涼的地方還會有其他人類。唯一可能的解釋是,在他來到神廟的路上,這個少年一直跟在他的身後,而他卻完全沒有發現。希斯警惕地看著對方,而對方卻一臉漠然地看著自己,似乎根本不把自己放在心上。希斯不打算質問對方,因為那沒有意義。很顯然,眼前這個少年把自己困在了力場之中,他絕不可能幫助自己離開。希斯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此刻在他四周的力場正是曾經囚禁黑龍的那個封印魔法陣——隻不過在黑龍附身在人類身上的時候把魔法陣稍微改了一下,同時把能量輸入的接口連接到希斯之前留下的聚能魔法陣的輸出口。


    本來希斯是不可能看到力場的樣子的。他此刻之所以看到跳躍著的黑色光芒,是因為此刻魔法陣已經蓄能到了一個過飽和的狀態。多餘的能量沒有被魔法陣吸收而實體化,並且在力場的引力下積聚在上方。作為帝國的護國法師,希斯立刻意識到這意味著什麽。他難以置信地衝到力場前,正如他所預料的那樣,他被牢牢地困在了裏麵,而力場看上去……似乎就快要爆炸了。


    希斯驚恐地看著眼前這個少年。突然,他覺得少年的樣子似曾相識,似乎在什麽地方看到過……


    ……


    當年黑龍在帶著龍族入侵人類帝國的時候,曾經以人類的身份滲透進帝國的高層社會之中,在最後龍族發動突然襲擊的時候裏應外合,當著眾人的麵殺死當時的帝王查魯斯三世。雖然這個帝國和現在的克羅西亞帝國沒有直接關係,但因為龍族的那場襲擊給整個大陸的種族都製造了巨大的災難,所以即使是在一些比較劣等的種族裏,凱爾·尼克的名字一樣深入人心。


    凱爾·尼克,在當時的帝國成立周年慶典上謀殺了查魯斯三世之後,顯露出原形,在衛兵無數的箭矢攻擊下安然無恙地回到龍族的大部隊中,肆無忌憚地攻擊著群龍無首的帝國。沒用多長時間就徹底攻陷了當時的帝都,生生搶奪了超過整個大陸麵積大半的一大片領土。


    所以說,眼前這個陌生的少年就是那頭黑龍嗎……為什麽,完全沒有被自己控製,反而還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希斯絕望地拍打著力場,然而他也知道,這個動用了當年最頂尖強者的智慧打造的魔法陣,就連不可一世的黑龍也被囚禁在這裏三千多年,即使黑龍現在主動走進魔法陣裏,他也不知道怎麽附身到黑龍身上,用同樣的方法騙過魔法陣。至於他控製心智的天賦……就連在借助魔法陣加強效果之後也完全沒有一點效果,更不用說現在他什麽也沒有準備。


    根本沒有機會逃脫。


    沒有理會籠子裏的小動物,黑龍轉身離開了現場,仍然維持著人類的形態。這副身體是當年龍族最著名的煉金大師卡特拉·亞安斯·普裏耶維奇給龍皇打造的。遺憾的是,這副身體隻是用巧妙的手段做成的替身,而不是一具完整的可供附身的身體,黑龍不能利用它來逃離魔法陣。在剛剛附身在希斯身上時,黑龍突然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自己在某個不知名的帝國裏幹出的光輝事跡,莫名地對當時使用的人類的身體有些懷念,於是暫時沒有變回原形。


    還是當年那個被眾人崇拜的天才少年,還是當年那頭被眾龍追隨的至高龍皇,當黑龍緩緩踏出神廟,看著天上那輪血紅色的圓月,古井無波的臉上隱約可以看到微微憂傷。


    在接下來的某一刻,大地突然震動起來。緊接著,一聲巨響從地底傳出,伴隨著強大的衝擊波衝入天際。可惜沒有太多生物看到這個壯麗的景象——黑龍的威壓不僅覆蓋了地底,而且還影響了周圍一大片地區。再加上當年在這裏發生的慘烈的戰役徹底破壞了這一帶的土壤,如今拉卡迪亞神廟周邊地區都是一片沒有人煙的荒漠。而就在剛才,作為這裏唯一一個可以引人注目的物體,神廟在力場的爆炸中連最後一點廢墟也沒有剩下,可想而知在力場中的希斯是什麽下場。可惜了那些他付出巨大代價換來的惡魔血——黑龍對此沒有什麽興趣,而且它現在依然太虛弱,無法繼續接受更多的黑暗能量,所以也就讓它們在爆炸中連帶著其它痕跡被一起抹去。


    現在,過去的一切都成為了曆史。黑龍麵對的是一個嶄新的未來,屬於龍族的未來。在重獲自由的激動中重新平靜下來之後,年輕的龍皇搖身一變恢複了原形,張開遮天蔽日的雙翼,在一聲滄桑的龍吟之中衝入了久違的雲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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