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一半的時候,黑龍突然停了下來,似乎想起了什麽,隨即又轉身往回走,回到原來它一直等候波利坦的地方。此時在那片沙灘上還躺著三具白花花的骨骸,黑龍靠著靈敏的嗅覺才辨認出哪一具是波利坦。


    黑龍之所以回來找波利坦的屍體,是打算用波利坦的字跡給克羅西亞帝國的王室寫一封邀請函。除了因為這樣可以讓對方知道自己的強勢之外,現在的黑龍對那個人的替身也毫無感情,它才不想換上那具讓它感到恥辱的身體親自用人類的語言撰寫信件。


    它來到那具骨骸麵前,把目光放在上麵好一會兒,在接下來的某一刻,骨骸突然自己動了起來——不斷有零件從沙地裏冒出來,然後逐漸組成一個完整的骨架。雖然沒有血肉,但這個樣子的波利坦已經能夠做很多事情,至少在紙上麵寫幾個字用不著太高超的技巧。


    不過該用什麽紙和筆墨呢?對龍來說,它們的文字都是記錄在石頭上麵的。然而波利坦沒有堅硬的爪子,那可憐的指甲大約也隻能用來撓撓癢。黑龍想了好一會兒也沒能想出什麽好主意。最後它幹脆直接讓波利坦回到他的帝國去和他的父輩兄弟們說。


    對於一個用邪惡的法術召喚出來的亡靈生物來說,現在的波利坦已經沒有了當初跨越海域的能力。隻要一進到水裏,這具好不容易組合起來的骨架又會變成一堆零件。唯一的方法就是讓一隻會飛的生物把他帶到目的地。


    黑龍首先把自己排除在外,因為它一點也不想把自己寶貴的時間浪費在這種無聊的事情之上。它決定隨便選一頭龍幫它做這件事。現在的黑龍一點也不擔心它的同類會在執行任務的過程中遭遇意外,除了它自己之外,一切生物的生死都和它無關。


    至於那個人類少年?說來也奇怪,他的靈魂對於周圍的世界來說就像個香饃饃,隻要讓他有機會接觸外界,幾乎什麽東西都有可能企圖往他身上靠近,包括環境中的能量,黑龍於是決定把他從自己體內釋放出來。


    當然這並不是說它突然善心大發打算放過自己的宿敵,相反,它把少年的靈魂當成一塊電池,在他吸收能量的同時,黑龍也不停地在他身上攫取能量。這個過程粗暴而乏味,比起單純地被囚禁在黑龍靈魂的體內,這種方式能夠讓那個該死的東西享受到更多的痛苦,同時也能給自己帶來好處。黑龍對自己的智慧感到崇拜。


    黑龍對這個人類少年的仇恨,比對其他任何生物都要來得更加猛烈!也許這個家夥是唯一一個讓黑龍會對其生死感到擔憂的生物。它要在它生命的最後一刻還能看到瘦小的身體躺在靈魂空間裏哀嚎打滾的樣子……


    龍群還不知道它們真正的龍皇正在每時每刻承受著巨大的折磨。不過它們已經知道此刻在它們眼前的不是從前的黑龍。


    在黑龍回到龍島中心的洞穴之後,它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整理它的仆人隊伍。黑龍7頭,紅龍3頭,綠龍56頭,土龍253頭,剩下的404頭是地位更為低下的混血龍。現在它們不再是可以自由行動的野生巨龍,而是黑龍的仆人。它們甚至連原來的名字也被黑龍硬生生地抹掉,依照順序挨個編上號,其中8號和67號是原來紅龍和土龍的係長。


    當竩聽到自己的名字竟然變成“8號”的時候,它突然毫無預兆地衝黑龍噴了一口火焰。然而對重生的黑龍來說,這點溫度也就隻能給它準備泡澡水。它一尾巴把對方掃到一邊,甚至不打算在它身上浪費半點時間,黑龍繼續對群情激奮的龍群交代接下來要做的事。


    在龍群裏選出一頭送信的龍,把波利坦寫好的邀請函送到克羅西亞帝國王室的手中,至於能不能夠全身而退則不在黑龍考慮範圍之內。


    ……


    這絕對不是龍群所熟知的那位龍皇!不斷有龍開始咬牙切齒地咆哮。如果是原來的黑龍,它不可能讓大家做這麽危險的事情,甚至為了減少龍群遭遇意外的風險而換上人類的身體,潛入到人類的社會中,做出那樣的成就。


    “沒有龍麽。”黑龍冷漠的眼光掃視著眼前的龍群。許久,它也沒有得到任何回應。或者說唯一的回應就是沉默。


    看到龍群對那個人類少年熱情得簡直就可以為他上刀山下火海,對自己的態度卻冷漠得像是麵對著一陣微風,黑龍突然轉過身背對著龍群自言自語:“這樣啊……果然有些麻煩無論如何都還是不能逃避。67號,讓那個小東西給我滾出來。”


    67號是貝塔,小東西是指斯帝博格。


    “吾皇……不可以!它還隻是幼龍啊!”貝塔在聽到黑龍竟然把主意打在一頭幼龍身上時,拖泥帶水的脾氣又一次發作了,“如果您一定要讓一頭龍把信送過去的話,那我去!”


    “晚了!”黑龍突然轉身對貝塔大聲地怒吼道,“我就是要讓那個小東西做這件事情,沒有商量的餘地!至於它是死是活,和你這老東西一點關係都沒有吼——!”


    老東西……少年是絕對不可能這麽稱呼貝塔的。現在龍群已經不再對這頭黑龍抱有任何希望,而是開始揣測在原來的黑龍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


    就在這時候,斯帝博格緩緩地從龍群裏鑽了出來。沒有龍攔住它——對於它們中的大部分來說,它們依然還是更像原來的野獸,而不是像貝塔之類的活了太久,以至於產生了不該有的感情的神經質。


    看到斯帝博格向自己靠近的速度慢得就像蝸牛一樣,暴躁的黑龍也不管對方的感受,一把抓著對方的脖子,把小土係龍拽到自己麵前。


    就在它準備把斯帝博格帶到外麵去的時候,一直在一旁沉默的竩突然向黑龍撲去,看那陣勢仿佛要把對方撕碎。看到紅龍的表現,龍群突然受到了某種奇妙的影響,黑龍在它們眼中的形象因而變得更加惡劣。出於這種厭惡,在第一個起來反抗的聲音出現之後,整個龍群突然變得沸騰起來,揚言要把黑龍打倒。


    “打倒我麽……愚蠢的生物。”即使麵對整個龍群的挑釁,黑龍也顯得毫不在意。它用意念把竩扔到一邊,然後用尾巴卷起斯帝博格,把它拋到空中,然後再把它拍到洞外,仿佛在拍的不是一頭幼龍,而是一個皮球。


    斯帝博格從半空中摔到地上,然後在地上滾了幾圈才停下來。龍群能清晰地聽到小土係龍發出的微小的“咕咕”聲,情緒低沉變得更加激動。然而黑龍接下來的一句話讓它們全部一下子偃旗息鼓。


    “一直以來,你們一直認為的英明的龍皇,隻不過是一個人類小孩!現在在你們麵前的才是真正的我——真正的雷奇亞!看看你們的樣子……竟然對一個人類小孩趨之若鶩,對真正的我卻是那樣的態度!很好……既然你們打算這樣對我,那就做好下地獄的準備!”惡狠狠地扔下這句話,黑龍旁若無人地向斯帝博格走去,用可怕的吐息逼迫它立刻站起來向前走。


    在離開洞穴的時候,黑龍在洞口下了一個結界,防止在它暫時不在這裏的時候有龍趁機偷偷溜走。隨後它帶著一直在顫抖著的斯帝博格來到龍群的視線之外,把做成吊墜的名叫“波利坦”的骨架掛在它的脖子上:“聽好,我的話隻說一次。到達克羅西亞的皇宮之後把這具骨骸交給它們,然後隨便當場抓一個人類回來,不管你用什麽方法。不要想著逃跑,隻要超過時間你就等死吧!”


    在說完這句話的時候,黑龍還看了對方好一會兒,確保能夠帶給對方“巨大的驚喜”之後,頭也不回地回到了原來的糧倉,現在的“宿舍”。在原本喧鬧無比的龍群在見到黑龍突然闖進來而頓時變得鴉雀無聲之後,當著它們的麵吼道:“在我下一次回到這裏之前,我隻想看到100頭龍。隻要有多一頭,你們知道我會怎麽做。”


    在扔下這句話之後,黑龍又匆匆離開了現場。就在它送走斯帝博格的時候,它突然覺得自己計劃中準備給那些人類王室的驚喜還不夠大,這一次它將會親自前往斯帝博格的目的地,然後在適當的時候采取行動。


    ……


    “三王子失蹤了?”


    坐在王位上的白發男人在收到從機密署發來的消息之後,默默地看著空無一人的殿堂。這個消息整個王室隻有他一個人知道,因為即使是所有王室成員都有資格獲取情報的機密署,也不會對一個低級別的成員提供高級別的情報。像重要王室成員失蹤的事情,常常會牽涉到重大陰謀,因此不能讓其他成員第一時間知道——盡管事實上波利坦算不上“重要”,甚至是可有可無的角色,然而他的失蹤,特別是在通往傲龍國的碼頭上失蹤……


    說起來,機密署的另外兩個情報,關於傲龍國所有駐紮軍隊失聯和拉卡迪亞黑龍逃逸,加上如今波利坦前往傲龍國失蹤,毫無疑問傲龍國發生了嚴重的事情。無論最後那頭黑龍是被托雷斯家族打敗還是把他們打敗,結果都是那群已經銷聲匿跡幾千年的龍又將開始作亂。如果黑龍隻是針對波利坦下手,巴托爾達斯也不會如此在意。然而他了解托雷斯家族的性情——隻要有那頭黑龍在,接下來用不了多久他們就會發動戰爭。


    至於那頭傳說中的黑龍是否真的像機密署的報告裏所說真實存在已經沒有時間考證。巴托爾達斯當即下令讓整個帝國進入戰備狀態,做好隨時迎接傲龍國進攻的準備。


    然而他沒想到,就在他下令之後沒多久,一頭土係龍竟然主動找****來。


    本來在守護王宮的護衛看到突然從雲端冒出來的土係龍時,他們就已經本能地開始展開攻擊。然而接下來他們驚愕地看到,那個掛在土係龍脖子上的骨架吊墜竟然開始說話了,而且還是一語驚人:“如果你們把本******下來,就準備等著人頭落地吧!竟敢刺殺王室成員,膽子不小!”


    是波利坦的聲音……


    雖然因為變成了亡靈生物的關係,他的聲音和平時有點不同,但那句“本大爺”在場不少人都耳熟能詳。一時間護衛們猶豫了,土係龍也就安然無恙地進入了王宮上空,然後緩緩降落在庭院之中。在那具聒噪的骨架的要求下,下巴掉一地的仆人和護衛,連帶著一些驚魂未定擔心被波利坦死後報複的王室成員,紛紛前去後殿把巴托爾達斯弄到了庭院之中。


    斯帝博格把骨架吊墜上麵的繩子隔斷,波利坦立刻摔在地上,看上去就像一具散架的骨骸。然而人們驚恐地看到骨骸又重新站了起來——隻要沒有觸碰到水,骨骸是不會那麽快散架的。在做完這件事情之後,波利坦的骨骸大搖大擺地來到大哥的麵前——沒有任何行使禮儀的跡象,但這反而讓巴托爾達斯更相信對方是自己的三弟,因為在他對波利坦有了解以來,這家夥在私人場合從來不會對任何人表現恭敬,包括身為帝王的巴托爾達斯。


    “本大爺,剛剛去了一趟傲龍國——你這小子,竟然不讓本大爺過海,是什麽意思,哈?”也許是因為變成了亡靈生物,波利坦的囂張氣焰比平時更容易引起眾怒,不過巴托爾達斯的興趣倒是被激活,想要了解在這具自稱波利坦的骨骸身上發生了什麽詭異的事情。


    既然如此,巴托爾達斯也就暫且把骨骸當作波利坦,冷笑著說道:“為你著想。”


    惜字如金。


    “算了……喏,那頭龍皇讓我傳話,邀請大哥到‘龍島’做客。不管大哥去不去,話我是傳到了,我要回我的府邸繼續當我的大爺……大哥你既然是帝王,要為我們家族的江山社稷著想,哈!”在說完這句話之後,波利坦便搖搖晃晃地向著老家的方向蕩去。看到骨骸有要離開現場的意思,一些大膽的護衛立刻上前阻攔,卻被巴托爾達斯喝令退下。


    “派人‘護送’三王子回府。”巴托爾達斯故意把“護送”說得很重,其中的奧秘在場每個人都心照不宣。


    在波利坦晃蕩出庭院之後,巴托爾達斯把目光轉移到斯帝博格身上。“你知道你是在自尋死路麽。”沒有任何熱度的話語,在護衛們聽來是“準備動手”的意思。


    然而小土係龍沒有說話。它知道對方不可能聽得懂龍的語言,從小就在牢籠裏長大的它也沒接觸過很多人類,也就從那幾個看守它的龍騎兵身上學會幾個發音。然而即使它隻是一頭小土係龍,即使它在族裏的地位也比黑龍、紅龍等分支低得多,它依然有龍的高傲——那是在它出生之前就已經深深烙印在它骨子裏的驕傲!它,才不會和這些卑賤的生物說話……


    就在這時,一些聞訊趕來的家族高手也紛紛出現——無論是在明處還是暗處,無一不是把矛頭對向那頭在它們看來已經算得上“巨獸”的生物。不過他們之中隻有一人,每時每刻保持隱身狀態守在巴托爾達斯身邊的貼身護衛,發現了更多的異常。他附在帝王耳邊小聲耳語道,告訴對方,現場還有第三位客人……而且,那位,才是真正的主客。


    “哼……這樣麽。”既然能夠發現對方的存在,也就有很大可能能夠製服對方。巴托爾達斯並不把這位神秘的第三位客人放在心上,而是讓護衛把土係龍帶到一個合適的地方。隻要斯帝博格敢反抗……那些地位較低的家族高手就會立刻出手把它弄下來。必要的時候,他們絕對會毫不留情地把斯帝博格的雙翼弄斷,沒有半點感情是一個帝王家族內高手的必需素質。


    至於地位高的家族高手……對付一頭幼龍根本沒有必要出動。那是隻有在王室遭遇巨大災難的時候才會神不知鬼不覺出手,然後又突然毫無預兆地消失的存在,就像龍族的守護龍一樣。這麽做可以避免被敵對勢力發現自己太多秘密。不過那位一直守在巴托爾達斯身邊的貼身護衛就是一個接近頂級的家族高手,隻需要一個人就可以保護帝王免於大部分傷害的高手……


    在黑龍看來,也不過是一個視覺和嗅覺比較好的自大狂而已。


    小土係龍當然不可能乖乖地跟著人類離開。一旦它處於那樣的困境,它就連一點逃跑的機會都沒有。至少現在它還可以賭上一把——雖然希望不會太大。


    不,希望是從來不會有的。在黑龍送它離開之前看著它的時候,它的結局已經注定了。


    這些在家族高手名單中排到末尾的角色卻對帝國王室同樣效忠,即使他們預感到這麽做會麵臨不小的風險,他們還是突然騰空而起,向土係龍撲去。龍在起飛的時候需要一點時間調整,而這點時間雖然不長,但也已經足夠這些愚蠢的人類進入那個範圍……


    於是……


    一陣巨大的危機感突然傳到斯帝博格腦中。它驚恐地發現這陣危機感並不是來自這些突然出現的會飛簷走壁的人類,而是來自它本身。接下來,小土係龍突然變成一個光芒萬丈的太陽,瞬間把昏暗的宮殿的每一個角落照耀得如同白晝。那位一直隱身的貼身護衛目光在被斯帝博格吸引的下一刻就立刻轉移到巴托爾達斯身上。然而他卻意外地發現,站在那兒的並不是帝王本人——或者說是另一個王,隻不過現在好像不太被承認……


    黑龍確實不喜歡用那具替身。不過它發現隻有真正融入到人類社會時,它才會真正感受到旁人驚愕的目光帶給它的成就感。它曾經一度以為那隻是那個該死的人類自作多情,然而今天它親自嚐試了一下,在看到那位一直以為一切在自己掌控之中的護衛看到自己的瞬間下巴掉地上的驚恐時,它竟然還走過去,很熱情地拍拍對方的肩膀,像招呼客人一樣說道:“怎麽,你也想去龍島做客麽。雖然現在家裏有點亂,不過我想閣下應該不會在意。”


    “陛下在哪裏!”殘酷的現實告訴他,巴托爾達斯已經遭遇了意外。他無法接受自己任務失敗的事實,畢竟……


    還沒等黑龍有進一步的挑釁行為,對方已經無法再忍耐下去,從腰間逃出一柄塗有劇毒的匕首,毫不猶豫地往凱爾·尼克的腹部插去。在他的預想中,隻要是正常的生物的軀體,無論是什麽種族,在接觸到這種主動擴散的劇毒之後都會在瞬間倒斃。然而事實上他得到的回應隻是一句“哎~呀~好痛哦”,然後他的匕首就莫名其妙地插進了他自己的身體。他驚恐地看著凱爾·尼克腹部的傷口,大量的鮮血從裏麵流出,然而對方卻好像什麽事也沒有發生一樣,把匕首從身上拔下來插進他的體內……


    看著倒在地上連掙紮的時間都被省去便直接口吐白沫的所謂“高手”,黑龍饒有趣味地把玩著這把匕首。在下一刻,它的身形突然消失在庭院之中,繼而出現在帝國首都杜利諾卡的城郊,從隨身空間裏掏出那個已經因為窒息而變得臉色發紫的巴托爾達斯先生,然後在它麵前恢複成龍形。在人類緩過勁來之前便抓著它往老巢飛去。接下來,巴托爾達斯遠遠地聽見自己的王宮庭院傳來一陣震耳欲聾的爆炸聲,臉色瞬間變得煞白……


    哼。


    感受到那個靈魂的劇烈掙紮,黑龍臉上依舊是一臉平靜。它知道那個人類少年和斯帝博格有不錯的感情,也正是因為如此,它才會挑選斯帝博格接受這個任務。它就是要讓那個小東西親眼看著,它一點一點地把他守護著的龍族送進地獄!說起來,也不知道現在剩下的龍還有沒有100頭了呢……如果它們像自己預料的那樣維持722頭等著自己回來,它一點也不介意親自動手減輕龍島的資源負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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