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麵凹凸不平,車輪轆轆,漸漸路麵平緩,顛簸也少了許多,我渾身不能動彈,車廂中又沒有光,一路渾噩,不知過了多久,忽然車身停頓,門被人從外打開,明亮光線瞬間射入,刺目非常。


    我在黑暗中太久,一時無法適應這樣的亮光,眼前模糊,有人走到車前來,背著光看我。


    “姑娘終於到了,這一路辛苦了。”那人對我說話,我眨眨眼,視線漸漸清晰,終於看清他,卻是個須發皆白的老者,腰裏插著跟黃澄澄的金煙杆子,對著我拈須而笑,兩頰紅潤,當真是鶴發童顏。


    他身後就是一座雅致莊園,白牆灰瓦,靠山傍水,門前溪水環繞,楊柳青青,門口候著麵目清秀的小婢小童,再配上這老者臉上的笑意,若不是我渾身上下還被點著穴道,真要以為自己是被他盛情邀請至此來做客的。


    聞素與小未從馬上跳下來,筆直走到這老者身後,聞素在前行禮,小未在後單膝跪了,一同開口,“黃長老。”


    “左使跟我還這樣客氣。”黃長老嗬嗬笑起來,轉身拉住他的手,又低頭看仍在地上跪著的小未,“此次任務完成得不錯,有賞,吃瓜子吧。”說著竟真的掏出一把瓜子來放在她手裏。


    “謝黃長老。”小未雙手接過,就那麽捧著,站起來也不敢收手。


    我看得目瞪口呆,有賞便是賞一把瓜子?這長老未免小氣得有點過頭了吧?


    “還站著說話做什麽?進去吧,那幾個老頭子都等著呢。”黃長老當前起步,才走出一步又回過頭來,對我說話。


    “姑娘一起來吧。”說著五指一張。


    我隻聽哧哧數聲,像是有什麽異物破空而來,身上一鬆,所有穴道都被解開,低頭再看,卻是幾顆小小的瓜子殼,我身子一動便紛紛落地,還有一顆沾在我的前襟上,甩都甩不脫。


    我被惡心得臉一白,一句“你幹什麽?”就要出口,突然想起自己才到人家的地盤,形勢不明,還是忍字頭上一把刀的好,正想到這裏,眼前一花,人已經被那黃長老抓了出去,老鷹抓小雞那樣拖到地麵上。


    我雙腳踉蹌,差點一頭栽倒,頭昏腦脹之際再顧不上這裏是誰的地盤,一抬頭怒視他,“放開我!你這老不羞!”


    四下突然靜默,就連莊門口那兩顆萬千垂絛的楊柳樹都仿佛瞬間凝固,我訝然轉頭,發現所有人看我的眼神都像在看一個死人。


    一片死靜中,突然響起黃長老哈哈大笑的聲音,“這小姑娘好玩,好玩!走,我帶你進去。”說著手一提,我脈門被扣,雙腳帶鎖,想掙紮又哪裏掙紮得開,竟這樣被他一路帶進了莊子。


    我自從踏入江湖,除了跟師父去過一次定海金潮堂之外,來去就輾轉在這聖火教的不同地盤上,十佳樓也好,非離莊也罷,無不是機關密布,極盡巧思,但這座莊園卻清爽開闊,進門便是一條白石鋪就的平緩小道,兩側左栽桃右種李,另有清淺小潭,明澈見底,當中數十尾錦鯉遊弋,見到人走過便齊聚過來,想是養得熟了,習慣性討東西吃。


    我掙不開黃長老的手,被一路拖了進去,哪有心情賞景,小道盡頭便是莊子的正堂,大門敞開,裏麵已經坐了幾個人,正相互交談,黃長老動靜大,還沒跨進門所有人就已經把頭轉了過來,有一個還站了起來,沉聲開口。


    “老四,你大呼小叫什麽。”


    “大哥,這小姑娘好玩得緊,回頭用完了,給我吧。”黃長老嘻嘻笑。


    我被氣得渾忘了身在何處,猛地抽手,叫了一聲,“大膽!”叫完仍舊氣息不穩,要不是在慶城山頂修身養性足三年,差點就要叫出“拖下去治他死!”這樣許久不用的口頭禪來。


    那老者皺眉,“老四,此女幹係重大,你要是不夠,方圓百裏有的是年輕女子,別拿教中大事開玩笑。”


    黃長老對那老者像是有些忌憚,被訓斥了一句也不反駁,隻是悻悻放手,走到旁邊坐了,端起桌上的茶壺猛喝了兩口,又掏出一把瓜子來,就在這堂上嗑了起來。


    我立在原地,撫著手,寒毛倒豎,什麽叫要是不夠,什麽叫方圓百裏有的是年輕女子?容我無法自製地驚恐一下,難不成這老頭子這張紅通通的臉皮是采陰補陽補出來的?


    堂上還坐著兩個老者,聞素是唯一跟進來的人,小未在那石徑上便已止步,遠遠地候在堂外,聞素對與黃長老說話的老者先行行禮,叫了一聲,“藍長老。”然後左右轉身,再次行禮道,“青長老,白長老,聞素見禮。”


    那藍長老是個瘦高老者,相貌嚴肅,穿一件簡單的藍袍,對聞素隻是微微點頭,很有威嚴,另兩個人卻大不相同,左邊的青長老相貌儒雅,普通文士的穿著打扮,手裏拿著把黑色的扇子,搖動間寒光隱現,不像是附庸風雅的詩詞紙扇,倒像是鐵質的武器。


    此人也對聞素點頭,還開口答了一句,“左使多禮了。”說話文縐縐的。坐在他對麵的白長老卻是圓滾滾的一個胖子,一臉富態,聞素還未轉向他便開始笑了,整張臉上的肉都團在一起,一副純金算盤不離手,怎麽看都是個和氣生財的生意人。


    這些人若是在路上單獨遇到,也不覺顯眼,但現在天差地別的幾種人突然聚在一個屋簷下,再加上一個長相非男非女的聞素,真是怪異到極點。


    我兩手相握,默默地打量他們,腳下情不自禁,已經往後移動了少許,想逃的念頭直如排山倒海一般。


    耳邊突然有聲音響起,“姑娘既然入了本莊,想走是萬萬不能的。”


    我猛地一驚,本能地一個提氣向後掠出,身上穴道已解,黃長老的手也已經放開,雖然腳上還纏著金絲索,但仍有舉步空間,我滿以為自己這一下縱身,即使跳不出莊子,跳出這廳堂該是輕而易舉。沒想到一團白影在半空中繞著我鬼魅般打了個圈,最後與我一同落下,立定在我麵前,隻笑眯眯地上下打量我,正是那個笑起來和氣生財的白長老。


    “小姑娘,輕功不錯。”


    我在慶城三年,不提別他,唯獨對輕功狠下過功夫。慶城縱雲乃是天下一絕,我雖然學得七七八八,但對一般的武功高手來說也是望塵莫及的速度,沒想到這老頭一把年紀,居然能夠在半空中繞著我旋轉一周,落下後還能氣定神閑地對我說話,那笑容裏潛藏的意思我看得一清二楚。


    他在說,跑吧,看你還能跑到哪兒去。


    一邊有人拍手笑,自然是那個為老不尊的黃長老,我悲從中來,想著與其讓他們這樣貓捉老鼠地玩弄,還不如自己開口,來個痛快,索性把兩眼一閉,視死如歸地說了句。


    “總之今日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你們說吧,把我抓來,想幹什麽?”


    聞素在堂上說話,“諸位長老,此女乃慶城門下,文德的關門弟子,之前卻從未現身於江湖,實屬蹊蹺之事。為右使所得之後,兩人相處甚為曖昧,數度共處暗室,彼此糾纏……”


    聞素說到此處,聲音略頓,黃長老嘿嘿笑出聲來,“沒想到右使大人也會動凡心,確實有意思。”


    聞素臉色略暗,青長老也開口,“聽說右使得此女之後,競夜兼程,欲將她帶入總壇,麵見教主,還為她與三莊九派的盟主文德起了衝突,教主閉關已久,右使這三年來從不過問教中與武林之事,為了她倒是破例良多。”


    立在我麵前的白長老看著我開口,臉上仿佛永遠掛著笑那樣,“還不是為了她體內的聖物,三年了,右使竟然還沒放棄,倒也算得上忠心耿耿。”


    藍長老冷哼一聲,“狗養三日,終生侍主。”


    我聽他說話難聽,當場就想翻臉,頭一抬,眼梢瞥見聞素,臉色忽地陰沉,顯然也為這句話生了怒意。


    白長老打量著我,“這女子是否真的身藏聖物,還需先行確定,才好行事。”


    黃長老大笑,“三哥說得對,勢必得先行驗明正身才好。”說完丟下手中瓜子,長笑掠至我麵前,伸手就要往我胸前探入。


    我大驚失色,再想施展縱雲之術也來不及了,隻能雙手一合,死死掩住胸口,閉著眼向後急退。


    “老四,這是大堂之上!”青長老一聲輕叱,又有人一手勾住我的肩膀,將我一提,我立直身子,雙手還抱著自己,身側立著不苟言笑的藍長老,手就扣在我的肩膀上,青長老也走了過來,多看了黃長老一眼,眼裏有許多沒講出來的話。


    我替他說,你這姓黃的老色鬼,竟然在青天白日做出如此不堪的動作,真真禽獸不如。


    藍長老收回手,終於開口,“帶她進內室。”


    我有大禍臨頭的感覺,正欲掙紮,身上一麻,不知被哪個老頭淩空點了穴道,再次失去了知覺。


    ……


    做夢的時候都在搖筆杆子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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