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大年三十。說來也奇怪,這個世界的年曆表和地球上天朝農曆幾乎是一模一樣,也許是平行世界冥冥中的巧合吧。


    經過了幾天的修養,林莫顰的精神顯然比之前要好的多,當然了,吃了那麽多人參,那樣大補,不好才怪呢。不過林莫顰本人顯然沒有,或者根本不願意認為自己好這麽快是因為那人參。


    三十這一天,林家上上下下都起了個大早。下人們在布置和裝點林家各個閣樓,庭院以及門頭,還有廚師們也開始料理半個月前就準備好的各類食材,當然,蔬菜和肉食基本都是新鮮的,半月前準備的都是一些奇珍,保質期長著呢,大多都是些藥膳,俗稱補品。


    整個林家熱熱鬧鬧,忙忙碌碌。而生為主人的林家親眷卻是早早地離開了,他們都帶上紙錢上了鹿山,那裏有著林家乃至大部分鹿山村村民的祖墳。


    周國習俗,大年三十這一天,正午之前不得進食,須空腹祭祖。此番習俗似乎有著兩個寓意,一,過年乃喜慶之日,喜慶就代表著能吃能喝,但卻在過年早上至中午都不得進食卻是讓人不要忘記饑餓的感受,讓人來年不要鬆懈,要繼續努力,讓這種饑餓感不要在來年的任何時間出現。此番作為,倒可以看出,周國人居安思危這種思想根深蒂固了啊。二,餓著肚子去祭奠祖先是告知人們,你們都是由長輩孕育而出,長輩養育了你們,讓你們衣食無憂,此番餓著肚子倒是警示人們不要忘祖,要時刻謹記你們兒時餓著肚子時是長輩給予你們食物的。


    很獨特的傳統,雖然周國並不是所有人都遵從這個傳統,但絕大多數,尤其是豪門貴族極其講究,在這方麵,林家眾人倒是每年都是餓著肚子上山祭祖的。


    林莫顰現在體虛,不過還是遵從了傳統,餓著肚子上山祭祖。隻不過陶氏看不過去,一直叨叨絮絮,讓林莫顰好歹吃一點,傳統雖重要,但身體更重要啊。但了林莫顰卻笑著搖了搖頭,說,反正上山時家中女眷基本都是坐著轎子的,不累,餓一頓也沒事。最終,陶氏在傳統和林莫顰的開導下不再提,倒是讓林莫顰下山後多吃一點。林莫顰笑著答應了。


    林家一行以及不少鹿山村的其他居民都先來到了鹿山上最高的一處墳,這個墳墓的主人是鹿山村大部分林姓之人的祖先,一個叫林崢嶸的人的墓。


    墳墓在多年前林貴花重金重修了一番,很是氣派,一個百姓的墓能修的如此氣派壯觀很是少有。若不是林貴還有幾分理智,知道普通人的墓不能修建太過豪華,差不多他準會按照皇陵去修建。


    這塊墓的墓碑也是新立的,以前那塊碑早就看不清字樣,想想也是,從這塊新立的碑上來看,這墓的主人是在七百多年前下葬在這裏。七百年的風吹雨打,那墓碑上能看清幾樣字?


    老祖宗的墳前很多人都來上了香,磕了頭,但是林貴卻隻是上了幾柱香,卻沒有屈膝磕頭。林莫顰見怪不怪,她知道自己的父親是一個根本不尊崇傳統的異類。之所以來這祖墳更多的恐怕隻是處於形式,還真沒抱什麽真心。


    林家眾人一一上前,在林貴上完香後,依次向祖宗磕頭,林莫顰也如此。之後,才輪到鹿山村其他人過來上香磕頭。


    這裏上完香,磕完頭,林家眾人向山下走去,下麵還有不少墓要祭拜。


    林貴父母的墓,也就是林莫顰的爺爺奶奶。這兩座墓地隻能算大方,並沒有林家老祖宗那樣氣派。


    林貴在自己父母墳前也沒有下跪,隻是深深地鞠了一躬。不對已故父母下跪,在周國是大逆不道的行為,但在場眾人卻沒有一個人說林貴的不是,一方麵是不敢,而另一方麵也的確事出有因。是什麽原因呢?這得從林貴父母墳墓旁邊一座墓說起。


    林貴父母旁邊是一座簡單的墓地,沒有過多的去修建它,隻是孤零零的一座墳包。墳包前立著一塊石材質地一般的石碑,上麵隻刻著“汪清悲”三個蒼勁有力的字,那是林貴用手指刻上去的。碑上除了這三個字,再無其他,連其他碑上的立碑時間以及家屬親眷的名字都沒有,著實奇怪。但如果知道汪清悲這個人的人,都不會對他的墓如此簡陋而感到奇怪。


    汪清悲是林貴的表哥,是林莫顰大娘陶氏的丈夫,也是林家第一高手汪圖的親哥哥。


    汪清悲雖是林貴的表哥,但實際上年紀卻比林貴要大上二十多歲。這也是為什麽陶氏和林貴同輩,但年紀卻大到可以做林貴母親的原因。


    林貴未出生之時,父親就已經故去,而生下來沒一個月,母親相繼離去。在林貴還是一個繈褓中的嬰兒時,身為兄長,年僅二十多歲汪清悲收養了林貴。可以說,汪清悲雖和林貴是兄弟,但對林貴有養育之恩。這也是為什麽林貴不跪自己父母,卻是在這個時候來到汪清悲墓前就那麽直挺挺地跪了下去,這個驕傲的男人跪了下去,重重地磕了三個頭。然後立起身,直直地看著麵前那塊刻有“汪清悲”三個字的墓碑,就連額頭上在磕頭時沾上了不少泥土都不自覺。


    林莫顰靜靜地看著自己的父親,然後又看了看那汪清悲大伯的墓,思緒飄回到了十幾年前。


    林莫顰見過汪清悲這個老人,麵相清冷,讓人感覺不出一絲一毫的慈祥之氣,和疼愛林莫顰的陶氏簡直是兩個極端。但如果細細感受,卻發現他是一個外冷內熱的老人。他總是會麵無表情地帶一些小吃給那個時候隻有三歲的小林莫顰吃,然後輕輕摸摸林莫顰的腦袋,問道:“好不好吃?”而逐漸熟悉了汪清悲外冷內熱脾氣的林莫顰則是對著汪清悲很可愛的吐了吐舌頭,做一個鬼臉。有時,汪清悲還會對林莫顰講一些故事,那些很是童趣的故事,但林莫顰並非一般孩童,她能聽動汪清悲口中那些看似幼稚卻蘊含著人生哲理的故事。看來汪清悲經常講故事給林莫顰聽並非隻是逗趣,而是想讓林莫顰記下這些故事,等以後能懂了,這些道理將是非常珍貴的財寶,可見用心良苦。而林莫顰見到更多的是汪清悲和陶氏這對老夫老妻在鹿山村裏閑逛,那種平靜中透著溫馨的感受,即便林莫顰這個並沒有經曆過婚姻的人也感到十分溫暖和幸福。


    但是,好景不長,汪清悲在林莫顰剛滿四歲沒多久因惡疾去世了。陶氏為此哭暈了過去,病了半年才好。林貴則丟掉了手中一切事情,回到了家中,為汪清悲這個同輩的表哥守靈,以兒子的身份!而林莫顰則是在夜晚無聲地留下了幾滴淚,然後默念著汪清悲這個隻與自己相處了四年的大伯給自己講過的故事,他真的是一個可愛又可敬的長輩。


    汪清悲在林家地位特殊,又對林家家主林貴有養育之恩。所以誰也不會覺得林貴跪兄不跪父母不妥,更沒人覺得將汪清悲這個晚輩葬在林貴父母旁邊有什麽奇怪。


    陶氏又哭了,林莫顰連忙上前攙扶住她。


    “大娘,過年別哭,不吉利。我想大伯也希望你笑著來看他的。”林莫顰這句話幾乎每年都要重複一遍,但陶氏卻是很奇怪,每次聽到林莫顰的勸解都會很快停下哭泣。


    “顰兒,我懂,我懂。”陶氏輕輕地拍了拍林莫顰的手,停下了哭泣,但卻是愣住了,仿佛與天地融為一體般,就那麽靜靜地站在那裏,看著自己丈夫的墓。而林莫顰則站在一旁,不再打擾她。


    接下來是林莫顰的娘親的墓,張媺(měi),林莫顰母親的名字簡單地刻在一塊墓碑上,丈夫林貴的名字以及長女林莫顰,幼子林招財的名字都在上麵。比汪清悲的墓碑要正常的多,但墓地卻是較為清冷。不是林貴不願意花錢修,而是林莫顰母親張媺在生前要求不要大修墓地,她想清靜一些。


    林貴來到自己正妻墳前,靜靜地站了一會兒便離開了。其他人,包括陶氏以及林莫顰的幾位姨娘也在上完香後離開了。林莫顰和林招財卻站在墳前久久沒有離去,直到林東離過來喊了一聲,才從母親墳前離開。


    祭拜了這些離去的人,林家眾人來到了最後一座墳,一座很小的墳墓。墳墓的主人叫林富,是林貴的親生兄長。但卻在出生兩個月後夭折了,這是一座童子墳。


    一座小小的墳包,這是一個未來得及看清世間冷暖的孩子的墳墓。他恐怕死的並不痛苦,但林貴卻對他有著別樣的感情。林貴是一個複雜的人,這個世界上或許隻有故去的汪清悲能看清他,看懂他。沒人知道他在想些什麽,他無視傳統,不信鬼神,這在這個世界上是十分獨特的人。然而,這樣一個不信鬼神的人卻一直相信自己這一世的富貴是借了自己這個兩個月大就死去的哥哥的。


    林富,林貴。林富去世,富給了林貴,是富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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