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氣方剛年少氣盛的蘇淳風一走,客廳裏蘇成和陳秀蘭就開始麵帶歉疚尷尬不已地向各位親戚道歉:


    “大家別介意,回去我非得好好教訓他一頓。”


    “別跟他一般見識,這,這……淳風這孩子,啥都不懂,整天在學校裏讀書讀得有點兒死腦筋了,書呆子一個,別生氣啊。”


    一大家子人,誰能落下臉皮去為此非得較真?


    更何況,蘇淳風說得那些話,聽起來似乎確實很有道理啊――其實這般淺顯的道理,親戚們未必都沒有想到過,也未必沒有在心裏因為一些親身經曆過的事情而有所無奈地感慨過。隻不過,在這個年代的鄉下農村裏,或者更遠些、更大範圍地來講,也很少有人會去當眾把這番話說出來,因為這種話很容易引發爭議從而受人指斥、懷疑其心性之涼薄。


    親戚、本家、朋友之間,難道互相幫助不是理所應當的事情嗎?親情、友情,體現在哪方麵?


    這也是今天家族聚會過程中,會出現集體討伐攻訐陳獻的原因。


    倒不是每個人都壞得流油,隻是人人都有缺點,人人都有私心。當自我在某些自認為情理之中的事情上沒有得到滿足的時候,必然會有不滿的情緒。再在適當的場合環境中,有人惡意地挑唆、帶頭、激化,那麽忍不住起哄般發泄下心頭的憤懣,也就是很自然而然的事情了。


    還好蘇淳風那一番話說得相對來講比較圓滿,各方麵補充得不錯。尤其是最後好官與壞官的比喻,讓老陳家的人更不好說些什麽了。


    而且,誰心裏都會自覺地思忖琢磨,自己有沒有讓人為難過呢?


    所以在蘇成和陳秀蘭兩口子誠懇地代孩子向大家道歉時,多數人都微笑著大度地予以了諒解,表示並不介意,甚至還有誇讚蘇淳風說得好的。


    身為東道主的陳順和兩口子,自然也得趕緊說些圓場的話。


    接下來……


    一些之前埋怨、指責過陳獻的人,尤其是還在酒桌上的大老爺們兒,就都借著酒勁和這個場合,端起酒杯向陳獻這位長輩表示了誠摯的歉意,也代表家裏有在剛才說了些不合適話語的人,向陳獻致歉。


    陳獻感慨萬千地連連搖頭,心情大動的他,忍不住就多喝了幾杯酒。


    常言道“血濃於水”


    畢竟是一個家族的人,原本那些所謂的仇怨也不過是早些年間在那個特殊的時代背景下,出現的一些可以說全國上下並不少見的事情。而且自陳獻從部隊回到地方任職之後,這些年來和家族裏的關係雖然冷冷淡淡,卻也沒有斷了關係――逢年過節,尤其是春節,家族裏的晚輩們還是會去給他磕頭拜年。


    且不說他們有無私心,至少親情關係還在。


    而今天這番群情激奮的斥責、埋怨,如同批判大會般,本來會導致雙方的矛盾加深,親情恐難以再續了。卻因為蘇淳風的一番話,反而促成了一大家子人在發泄完心頭的不滿情緒後,對陳獻心生愧疚真誠地致歉……於是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大家都敞開了心扉,多年來那些積攢的矛盾和心頭的疙瘩,就都一一解開了。


    很快……


    客廳裏就一片歡聲笑語。


    一些老娘們兒、小媳婦、姑娘家,都主動到東裏間去和薑茹英、周雲、陳羽芳她們談話。


    親戚本家們瞬間顛倒過來的態度,讓薑茹英和周雲,包括心性高傲自負瞧不起一幫鄉下親戚們的陳羽芳、陳羽凡兄妹二人,都有種受寵若驚的感覺――之前還一個個地看他們如仇敵,讓他們在憤怒的同時還有些無奈、悲哀。但現在卻搖身一變成為了貴賓,讓他們深刻體會到了鄉下農民們對自己人高興時的熱乎勁兒。


    那才叫親切、樸實!


    最為尷尬的,莫過於陳秀芝了。


    雖然她的丈夫胡軍,已經替她向三叔陳獻道過歉了。可她的秉性,卻讓她說不出什麽服軟的話,而且還當眾被蘇淳風一個小毛孩子給訓斥一頓,實在是丟盡了顏麵,心中怒火更甚。本想要再和本家的婦女們嘮嗑繼續指桑罵槐地發泄一番吧,未曾想都如同避瘟神般地躲著她,主動往東裏間那邊去熱情攀談以表歉意和親熱了。


    這讓陳秀芝更加難堪,獨自站在客廳裏暗暗怒罵著一群吃裏扒外,口是心非,飛機眼的東西們……


    再看著酒桌上一邊喝酒一邊熱聊的老爺們兒們,倍受冷落的她不禁氣鼓鼓地冷笑道:“孩子大人可真像啊,說的比唱的還好聽,家裏能混到現如今這麽好,還不是上杆子巴結討好著三叔,三叔又偏心幫襯著,你們能有今天?”


    蘇成皺了皺眉頭,卻沒有吱聲。


    胡軍害怕自己這個老婆,但還是忍不住說道:“秀芝,你嘮叨這些幹啥,一家人高高興興的不好嗎?”


    “你高興的起來啊?”陳秀芝立刻跳著腳罵道:“你有出息就一輩子在家裏修地球,窩囊廢!一年掙的錢都不如人家一天多,你還有臉和人坐在一個桌子上喝酒,趕緊給我滾回家去,別在這兒丟人現眼!”


    “你,你……”


    胡軍嘟噥了兩聲後,有氣無膽卻也真覺得丟人現眼了,不顧旁人的勸阻,起身耷拉著腦袋無比沮喪地離開了。原本在另一間屋子裏的兩個孩子,也都因為這個當媽的表現,感覺無地自容,紅著臉走了出去。


    “一家子沒出息的東西!”陳秀芝愈發憤怒,在屋子裏跳腳怒罵。


    今天喝酒有些過量的陳獻,看都未看陳秀芝一眼。他輕輕歎了口氣,微有些醉意地對桌上的人說道:“秀蘭和成子,是有福氣的人啊,能有淳風那樣的好兒子,即便是沒有今天的事業,將來也一定會過上好日子的。說實話,在成子搞物流園區這件事上,我真沒幫上什麽忙,都是成子和羽芳他們倆合夥辦起來的。要說這其中有沒有用到我以前的人際關係、影響力,這肯定是有的。如果非得說這也算是我幫上了成子的忙,那我隻能說,我是在還一個人情債,還的是……我們一家,欠淳風那孩子的人情債。”


    此話一出,滿座皆驚。


    陳獻這樣的人物,怎麽會欠下蘇淳風的人情債?


    而且,還是他們一家人,欠蘇淳風的人情債?


    從時間上來推斷,蘇成一家人開始去平陽市發展,到現在已經快三年時間了。那時候甚至再之前的蘇淳風,才多大年紀?


    似乎意識到自己差點兒說漏了嘴,陳獻苦笑著擺擺手,道:“不說了,不說了……今天酒喝多了,我很高興,很高興啊。”


    何止是他。


    現在這麽大一家子人,除了陳秀芝之外,又有誰不高興呢?


    見到無人理會自己,而且丈夫孩子也都走了,陳秀芝氣得都想拿腦袋撞牆,她跺著腳揮手指著桌子上還有東裏間的滿屋子人喝道:“就你們親!親吧……誰離了誰還不能過日子啦?”吵吵完,她轉身大步離開了。


    無人理會。


    都裝作沒看到沒聽到――好好的大家庭聚會,不能讓陳秀芝這樣的人給攪了情緒不是?


    屋裏屋外,歡聲笑語不斷。


    隨著聊天的深入,所有人的談話內容,都慢慢地轉到了蘇成、陳秀蘭身上,然後,自然而然地提及到了蘇淳風,這個非常了得的孩子身上――他學習成績優秀,長得好看,人又懂事,而且說起話來頭頭是道,比一般的大人都要強好多。


    最重要的是,陳獻那句代表全家還蘇淳風人情的話語。


    不僅家族人疑惑,就連陳獻的家人,還有蘇成、陳秀蘭兩口子,也都是滿心的困惑。實在是想不明白,到底蘇淳風幹了啥,讓陳獻都得心生感慨認認真真地說,代表一家人去還他的人情呢?


    對此,陳獻諱莫如深。


    不過所有人都清楚的是,今天蘇淳風確實幫了陳獻,還有他這一家人,乃至於整個家族的大忙。若非是蘇淳風站起來當眾說出那番話,這個大家庭,又怎麽會有現在這般和睦融洽的親情氛圍呢?恐怕家族和陳獻這一股的親情,都要因為今天發生的那些幾乎無法挽回和製止的情況,給斷掉了。


    而蘇成和陳秀蘭還知道,今天兒子幫了他們一個大忙。


    兒子,替他們出頭了!


    如果蘇淳風不出頭的話,蘇成知道自己會說些什麽話,會導致什麽後果。陳秀蘭也知道丈夫的秉性,所以當時也非常擔憂。還好,蘇淳風在最為關鍵的時刻,製止了父親說話,隨即就替父親出頭,把事情辦得漂漂亮亮。


    現在,聚集在陳順和家裏的這些親戚本家們,誰心裏不因此而感慨,感激蘇淳風當時及時地站出來說出的那番話?


    寬暢的院落裏。


    被表哥陳俊叫回來的蘇淳風,正蹲在狹小的鍋爐房裏,伸出雙手烤著火取暖。


    現在屋裏麵的情況,他已經從陳俊的口中得知,心中感慨並為這一大家子人高興的同時,卻也不想回到那熱熱鬧鬧歡聲笑語的屋裏去和大家一起高興――他知道,自己一進去就會成為所有人關注的對象,問這個問那個的……


    最讓蘇淳風鬱悶的是,陳獻喝高了,那張嘴亂叨叨,雖然及時地把住了關鍵秘密沒有說,可他那句話,還是會讓所有人都心存疑惑啊。


    唉,這風頭出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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