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酒喝得有些多,上樓時展昭便覺得眼前微微昏花,雖然他一向酒量不錯,但滿滿三壇的燒刀子喝下去,多少感到微醺。


    扶著欄杆,正從二樓右側房門前經過時,驀地聽到其中傳來說話聲,有男有女,似乎很熱鬧。


    起初他以為是自己醉意太濃出現幻聽,但那聲音嘈雜交織,壓得低低的,的確是真實存在。展昭不自覺在門口站定,偏頭從紗窗裏望去。


    屋中隻點著盞昏暗的油燈,朦朦朧朧,什麽也看不清。


    就在此時,一陣風卷進來,吹得燈火搖曳,不過片刻功夫房內的聲音驟然消失。他微愣一瞬,轉頭看了看樓下,一幹樵夫獵戶還在猜拳吃酒,並無外人進出,門窗都是緊閉的,這風倒是來得蹊蹺。


    隨著風聲平息,背後開門聲響起,屋裏住著的是方才那位姑娘,一見是他,眉頭登時就皺了起來,不解地上下打量了一番。


    兩人這麽一對視,展昭頗覺尷尬。


    對方眼裏毫不掩飾地透著戒備:“你……站在我門外作甚麽?”


    到底是姑娘家,思及自己的行為著實是欠妥,展昭麵上微紅,不自然地頷首抱了抱拳。


    “抱歉,酒後失禮了。”


    那人狐疑地望了他一眼,然後一言不發地關上門。


    餘光看到她屋中很是漆黑,幽暗的燭台淌著燭臘,桌上隻一枚玉佩。


    “砰”的一聲,展昭這才回過神來,略覺窘迫地摸了摸鼻尖,仍舊往自己房裏走。尚未走出幾步,就見白玉堂雙手抱胸,倚著門不懷好意地盯著他笑。


    “嘖嘖……我真是想不到,名滿江湖的南俠也會做出這種事來。”


    展昭連眼皮也沒抬,徑直推開自己房門。


    “誒,你是不是看上人家了?”


    眼瞧著他要關門,白玉堂一手攔住,死皮賴臉地往上湊,“別不吭聲啊,說說嘛。我可是頭一回瞧見你在姑娘家門外偷窺,沒想到你居然還好這一口,我其……”


    “砰!”


    後者麵無表情地關上門,害得他險些撞到鼻子。


    白玉堂抿了抿唇,繼而又聳聳肩,自覺無趣地回房睡覺去了。


    走廊上,隔了幾間屋子,念一趴在窗邊凝神望了許久,瞧著那兩人各自離開,她總算是鬆了口氣,一麵揉著手腕一麵走到桌邊去倒茶吃。


    一邊的帽椅裏,有人坐在暗處,麵容不清,手中捧著茶碗,語氣生冷:


    “說過你多少回了,出門在外留個心眼,還是這麽冒冒失失的。剛剛若不是我,你被人家瞧出什麽端倪來,該怎麽好?”


    “我知道了。”念一喝了口茶水,朝他笑笑,“下次一定小心。”


    那人輕歎了口氣:“回回都這麽說……”


    “方才那個人是有些厲害。”念一喝罷茶水,將杯子擱下,閉目想了想,“之前在大門口,他還多看了我幾眼,他是不是知道……”


    “想太多。”還沒說完,就被他打斷:“哼,興許是個登徒子,瞧你模樣好看也說不定。”


    “……”念一訕訕笑道,“我想應該不是吧……”


    “他身上陽氣很重。”那人忽然沉聲提醒道,“總而言之,你莫和他走太近就是了。”


    她語氣一頓,認真地點點頭。


    “好。”


    *


    翌日清晨,展昭起得偏晚,從客房出來時,昨日那個女子早已經走了,屋中的門正大開著,裏頭收拾得整整齊齊。


    盡管自己慣來不相信鬼神之說,但前夜所聽到聲音又的確不像是尋常人發出來的,他本有意要查個明白,不過既然人已走,再想這些似乎也沒什麽意思。


    驛站簡陋,早食是小米粥和醃菜,白玉堂一見他坐下,捧著碗就不客氣地湊了上來,在旁聒絮道:


    “誒誒,你來得正好,適才我向人打聽了一下,伏雪鎮離這邊不遠,正巧也在去京城的路上,橫豎是要路過的,不如去瞧瞧,怎麽樣?”


    展昭忍不住想摁眉心,垂首喝了口粥:“我竟不知道你也是個愛管閑事的人。”


    “我自然不是個愛管閑事的人……隻不過……”白玉堂把眉一挑,話音未落,兩指彎曲,卻直襲向他麵門。


    展昭早覺察到動靜,手拍起桌上竹筷,一瞬夾住他指尖,隨即又無奈地輕歎:


    “你這又是何必,好好的吃個早飯不行麽?”


    “那怎麽成。”眼看偷襲失敗,白玉堂抽手回來,不甘心道,“江湖上人人稱你為南俠,我白玉堂自詡文武雙全不輸於你,那日在陷空島上我可是發了誓的,不敗你絕不回島。”


    “南俠二字,不過是武林同道抬舉,展昭愧不敢當。以白兄的資質,自然也當得上此俠義之名。”


    “你少敷衍我。”白玉堂咬了口饅頭,冷哼道,“我可不吃這套。而今若不能分個輸贏,我是不會走的。”


    展昭頭疼地歎了口氣:“上回西湖比劍,我記得我是輸給了你,如今……”


    “廢話,任誰都看得出來你上次根本不曾用心,簡直是沒把我放在眼裏。”不提還好,一提此事他便滿臉怒意,把碗一擱,放下話來:“總而言之,我要堂堂正正的勝過你,叫你展昭輸得心服口服。”


    展昭食之無味,聽到此處愈發覺得自己前路坎坷。這麽難纏的人,想不讓人心服口服都難。


    他暗自搖頭,心裏隻默默盤算著該如何輸掉這回的比試才好。


    伏雪鎮在驛站南邊,騎馬不過一個時辰就到了。城鎮不大不小,恰逢開市,街上都是出門采買的人,告示牌立在城邊最顯眼的位置,很容易就能尋到,展昭二人在牌子前勒馬,翻身下去細看。


    布告上寫著,街東巷當鋪對門的陳家老爺在尋高僧和道士給宅子裏驅鬼,賞金一百兩,若能擒到鬼怪,還另有一百兩銀子相酬。


    這份差事著實誘人,小鎮上住的又都是普通人家,這麽大筆賞金,想必前去抓鬼捉妖的假道士假和尚定然不少。


    展昭盯著上頭的文字瞧了半晌,回身上馬。


    “走吧,去看看這家主人境況如何。”


    白玉堂握著韁繩,睇了他背脊一眼,輕笑著嘀咕道:“說我愛管閑事,早知道你這姓展的才是個最愛管閑事的人。”


    鎮子上的房舍並不多,陳家是一棟大宅子,上了街,抬眼就見得到。許是傳言鬧鬼的緣故,門外冷冷清清的,隻一個老婆子在低頭掃雪。


    展昭稟明了來意,對方竟連問也沒多問,就慌慌張張地請進屋裏叫他二人小坐片刻。


    手邊一壺上等的毛尖,熱氣騰騰的往外冒。果真是大戶人家,茶水也比外頭喝的奢侈許多。


    白玉堂掀開茶蓋來刮了刮茶葉,輕抿了一口,環顧四周。


    “看來這一家子人可被嚇得不輕,這麽著急的找人來抓鬼,我還以為咱們連門都進不了。”


    “等等,先別急著喝。”展昭閉目嗅了嗅。


    “怎麽,莫非有毒?”


    瞧他這模樣,白玉堂立時緊張起來,也低頭湊在茶碗邊聞。


    展昭卻輕輕搖頭,嚐了一下,淡淡道:“這是鄭州產的毛尖。”


    聞言,白玉堂倒是鬆了口氣,不以為意地望著他:“少見多怪,開封的毛尖我也吃過,和這個味道差不很多。”


    “但茶杯是新的。”展昭摩挲著杯身,若有所思。


    “……那又如何,本就是有錢人家,招待客人難道不該拿新的茶具麽?”


    “但是也太新了。”他放下茶杯,偏過頭去打量屋裏的陳設,“不僅茶杯是新的,連桌椅瓷瓶等物,也全都是新置辦的。”


    “……聽你這麽說。”白玉堂這才凝神一想,“昨日在驛站,似乎聽人談及,這宅子入秋的時候才翻修過,大約家中的桌椅是在那時換掉的。”


    “翻修?……”


    說話間,不遠處傳來細碎的腳步聲,他二人皆是習武之人,自然聽得明白,遂不約而同頷首看去。


    穿堂上正站著個中年發福的婦人,臉色蒼白,形容消瘦,神情鬱鬱。瞧她的打扮,想來是府上主人家。


    白玉堂朝展昭使了個眼色,放下茶水便站起身。


    “兩位俠士久等了。”婦人遠遠見到,一麵走來,一麵強打精神笑著賠禮,“適才來了位貴客,我家老爺正忙著招待她,實在是抽不開身……不知茶點可還合二位的胃口?”


    展昭抱拳施禮:“多謝夫人款待,倒是我等冒昧前來,打攪了。”


    “不妨事。”婦人遲疑著在他臉上端詳了一番,“不知,俠士此番造訪所為何事?”


    “途經此地,看到巷口的告示說夫人你家正鬧鬼。”白玉堂微微一笑,“我們瞧著新奇,所以前來看看,若有能幫上忙的,夫人盡管開口。”


    “原來是這樣……”她竟莫名鬆了口氣,抬袖擦了擦額角的薄汗,向展昭訕笑道,“說來話長,都是家醜。好端端的,不知怎麽搞的,家裏頭就被鬼給纏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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