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天邊已經放晴,屋簷上積著一層厚厚的雪,不時還能聽見雪花從枝頭落下的聲音。


    包拯今日不用上朝,因此展昭也不必跟著早起,一覺睡醒,他正掬水洗臉,門外遠遠的聞得一串腳步聲臨近。


    步子很輕,卻又不似習武之人,想來是個女子。


    “展大哥!”


    包清澄推開虛掩著的院門,歡歡喜喜地往裏走,一聽是她,展昭隻得先將麵巾放回去,循聲出來。


    一抬頭,就看到她俯身把躺在石桌上曬太陽的白貓抱在懷中,滿眼憐愛地拿臉頰蹭了幾下,這幅畫麵在冬日的暖陽下顯得格外炫目,展昭垂眸輕歎道:


    “大小姐……”


    “我竟不知道。”包清澄抱著貓轉頭來看他,“展大哥,你還養貓呀。”


    白貓被她雙手摟著,無助地望向展昭,可憐巴巴地喵了幾聲,算是抗議。


    “是前些天撿回來的。”展昭走上前,寬慰地撫摸它的頭。


    包清澄好奇道:“你會養麽?”


    他如實搖頭:“不會。”


    “那你給我吧。”她眼睛亮晶晶的看著他,“我幫你養!好不好?”


    展昭微愣一瞬,盡管麵前的白貓表情哀怨,但考慮到他平時忙於公務,的確也無暇照顧,遲疑了一會兒,還是點了點頭。


    “那就麻煩你了。”


    “不麻煩!”包清澄笑盈盈地捧起貓,伸手逗弄它。


    “對了。”她猛地想起什麽。


    知道接下來不會有什麽好事,展昭不自覺往後退了一步。


    “我還給你做了份早點。”果然,包清澄伸手拉他,“就放在飯堂,走吧,我跟你一起去!”


    “大小姐,展某一會兒還要……”


    她不解:“天大的事也沒有吃飯要緊啊!”


    “小姐啊。”正在展昭焦頭爛額之際,公孫策的話語此時仿若天籟,乍然降臨,“慕家的兩位姑娘來了,和小姐也是許久未見,這次慕家出了事兒,您還是多去安慰安慰才是。”


    “她們倆來了?”包清澄聞言一怔,隻好遺憾地瞧了瞧展昭,“那好吧。”


    “展大哥,我晚些時候再來找你。”


    他暗鬆了口氣,雖淡笑著頷首,心中卻不由歎道:還是別來的好。


    公孫策展開扇子,側目將他表情收於眼底,“小姐年幼無知,展護衛辛苦了。”


    他搖了搖頭,苦笑了一下並未說話。


    “大人那邊有關慕家的案子還需要和你細細商量。”公孫策收了扇子提醒他,“也許會讓你暗中保護他們。”


    “明白。”展昭低聲應下,“我收拾妥當就過去。”


    書房之內,包拯才用過午飯,低頭在翻閱卷宗。


    “大人。”


    聽得展昭二人的聲音,他連頭也沒抬,“你們來啦。”


    知道這幾天為了查慕家的事,包大人費盡心力,然而他雖在查那寫信之人,到現在也還沒有頭緒,實在是覺得愧疚。


    “公孫先生方才說……大人準備讓屬下暗中保護慕大人?”


    “嗯……”包拯合上書卷,歎了口氣,“近來本府查遍了朝中所有可能與慕家有過節之人,卻毫無進展,我想這幕後真凶隻怕不是什麽高官侯爵……展護衛那邊有何線索?”


    展昭略頓了頓。


    “屬下慚愧……”


    “無妨,你也不必自責。這汴京城市井上百戶人,要找出個真凶談何容易。”包拯若有所思地頷首道,“眼下不能從對方突破,隻能從我們入手了。”


    公孫策忙提醒他:“上元之前,慕家原本準備升遷慶賀的酒宴已經讓慕大人推掉了,剩下的,隻要多派些人手,應該不會出什麽岔子。”


    “嗯,就依先生所言……展護衛。”


    展昭俯首應道:“屬下在。”


    “這段時日若沒什麽大事,你就去慕府守備巡邏,待此案事了,再回開封府複命。”


    “屬下遵命。”


    “哦,正好。”他端起茶杯來潤了潤嗓子,補充道,“慕侍郎的兩位千金今早來尋澄兒,你等下就隨她們一同過去吧。”


    一想到又要同包清澄打照麵展昭就感到無比頭疼,但大人的話卻又不得不遵從。


    “……是。”


    待展昭走後一盞茶時間,包拯忽然從書堆裏抬起頭來,琢磨道:


    “先生,展護衛臨走前的神色,好像有些……糾結?”


    公孫策拈著胡須微笑道:“大約是怕見到小姐吧?”


    “澄兒?”包拯長長狐疑了一聲,似才覺得何處不對勁,“說起來,最近澄兒好像常來找展護衛,莫非她……”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也不奇怪。”


    “那倒是。”他抿唇含笑,“此事,可要和展護衛說一說?”


    公孫策搖頭擺手:“大人,怕是不好說。”


    “怎麽?”


    他放下折扇,從窗外望出去,遠山如畫,水秀山明。


    “大人莫不是忘了,當年在展護衛身邊還有位姑娘……”


    隻是後來她去了何處,展昭從來沒向他們提起過,想必是……曾經滄海難為水了。


    *


    包清澄從正房大院裏進來,抱著貓一路小跑。


    “晴兒!”


    廳中低頭吃茶的慕晴聞聲頷首,歡歡喜喜地起身迎上前,久別重逢,兩個女孩兒手拉著手,笑逐顏開。


    “你可算來開封了,我盼了整整一年!”


    慕晴拍拍她臉頰笑道:“是麽,想不到你這麽惦記我呀!”


    “那可不……”包清澄把頭一歪,望見坐在那邊靜靜吃果子的慕詞,知道她一貫文靜膽小,忙先打招呼,“阿詞,我發現……你好像變漂亮了呀。”


    慕詞神情柔和地看向她,淡淡一笑:“謝謝。”


    這一笑倒把包清澄給笑蒙了,她原是隨口打趣,按以往,慕詞總會羞得滿臉通紅,這樣麵不改色的點頭倒是少見。


    她愣了愣,才笑道:“看來……變漂亮的不止是人呢。”


    慕晴冷眼往後瞥了瞥,拉著她走到旁邊去,低頭耳語道:“我跟你說,自從上次她失足落水之後,整個人都變得奇奇怪怪的。”


    “是嗎?”包清澄不禁朝慕詞那邊多看了幾眼,同情道:“她還不小心掉水裏了?”


    “嗯,醒來之後連自己都不認得,住了幾天又說記憶恢複了,不知道是安的什麽心思。”


    慕詞打小被慕晴欺負到大,是聽話順從慣了的,大約這次落水也是她動的手腳,兔子急了還會咬人呢,想必是把人家逼到極點了。


    不欲讓她再折騰,包清澄笑著打圓場:“你又瞎想了,我看她現在這樣挺好呀。”


    “好什麽好,根本就是……”


    話音未落,包清澄不經意看到那院外之人,當即笑意更濃,張口喚道:


    “展大哥!”


    暖陽下,來者一襲紅衣勝火,俊朗的眉目間依舊沉靜如水,仿佛從未變過,就連嘴角若有似無的笑容也依稀如舊。


    見廳內除了包清澄還有兩個女子,不用細想也知道是慕家的千金,展昭站定腳,神色溫潤地朝她二人抱拳施了施禮。


    慕晴訥訥瞧了他半晌,才想起來回禮。


    包清澄歪頭盯著他笑,似乎都快合不攏嘴,幾步走上去抱住他胳膊,“你怎麽來這裏啦?我還以為你又和爹爹出案子去了。”


    展昭不動聲色地將她手拂開,恭敬道:“大人派我前來護送兩位小姐回府。”


    “青天白日的,還需要護送?”包清澄撓頭不解,“幹嘛不護送我呢?難道我看起來沒她們那麽柔弱?”


    展昭搖頭失笑,耐著性子解釋:“是案子上的事,與這無關。”


    “哦……”


    沐浴在陽光的那一麵,他二人一人問一人答,並排而立,俊俏非常,真如一對璧人。


    展昭之名慕晴此前也有所耳聞,但久聞不如一見,她的確從未見過如此儒雅斯文又帶著英氣的男子,言語間又這般恭敬謙和,難怪有人曾讚他是“謙謙君子,溫潤如玉”。


    正看得出聲,突然間響起一陣清脆,三人皆是一愣,齊齊朝旁邊望去。


    茶碗被打翻在地,四分五裂,遍地都是碎片。慕詞俯身蹲在一側,默默地拾起碎碗。


    不知怎的,展昭覺得這一幕很是眼熟,好像在許久之前見過一樣。


    “慕小姐當心。”


    他未及多想也俯下身去,“仔細著手,我來撿就是。”


    那人並沒有做聲。


    待展昭收拾好碎片,正頷首時,卻見她怔怔地盯著他的臉看,嘴唇微顫,似乎想要說什麽。


    他剛想開口問,忽然間她緩之又緩地伸出手,溫柔地撫上他的臉頰……


    這一瞬,別說是展昭,連包清澄和慕晴也吃了一驚。


    陌生的觸感令他立時愣住,原本可以避開,但因為詫異竟也忘了回避。


    乍然回過神時,慕詞平靜地抽回手,隨意道:“展大……人臉上沾了灰。”


    她說完站起身來,若無其事地側了側身,在旁人看不見的陰暗處用手指狠狠掐了一下大腿。


    慕晴暗自咬牙,心知包清澄對展昭有意思,於是湊到她耳畔嘀咕道:


    “你看看她,是不是鬼迷了心竅了?還這麽刻意的……簡直不要臉。”


    包清澄抿了一下嘴唇,半晌也沒說話。


    原地裏,展昭拎著碎片起身,神情複雜地打量她的背影,最終仍舊柔聲道:


    “這幾日,展某可能會出入侍郎府,還望二位小姐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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