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公是東郡的法曹書佐,是李使君辟置的親信僚屬,誰敢抓他?誰敢在東郡這塊地盤上公然對抗李使君?誰又有證據抓他?要知道明公這個法曹可是東郡最高司法官長,主掌的就是鞫獄麗法,督查盜賊諸事……”


    單雄信連連搖手打斷了徐世勣。人已經被抓了,要砍頭了,說這些廢話還有什麽意義?在東郡這塊地盤上,誰不知道法曹書佐翟讓通吃黑白兩道,他本人就是東郡最大的賊?“最近災情愈演愈烈,明公著急,指使俺們幾個在通濟渠上做了幾筆買賣,結果動靜鬧得太大,傳到了東都,於是東都就派來一位監察禦史,聯合郡尉、白馬都尉,動用了白馬鷹揚府的軍隊,第一個就把明公抓了起來。”


    “監察禦史?東都來的?他有證據?”徐世勣吃驚地問道。


    “有內賊,就在俺們身邊。”單雄信咬牙切齒地說道,“若是抓到了,千刀萬剮剁碎了喂狗。”


    徐世勣恍然大悟,這才明白以翟讓在東郡手眼通天的勢力竟也有“虎落平陽”身陷囹圄的一天,原來是身邊出現了叛徒,隻是……徐世勣的心裏再度湧出強烈的窒息感,陰謀,這是陰謀,是關隴人對付山東人的陰謀,這件事必須馬上解決,否則自己也罷,單雄信也罷,還有東郡的郡守及其僚屬,還有東郡和周邊郡縣的眾多任俠豪望,都會因為與翟讓之間的親密關係和利益往來被牽連其中,一旦局麵失控,必定人頭滾滾,無辜而死者可能成千上萬。


    徐世勣心念電閃,當即有了決斷,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救出翟讓,拯救翟讓就等於拯救自己,事不宜遲,馬上動手營救。


    “明公今在何處?”徐世勣問道。


    “白門大街,白馬大獄。”


    “能否見到他?”


    單雄信搖頭,“某已想盡了辦法,甚至托人尋到了李使君試探口風。李使君亦無能為力,他說此事牽扯甚大,表麵上看是東都要緝賊查凶以確保通濟渠之安全,但實際上是東都的某些人覬覦通濟渠之利,有意控製東郡,逐漸把手伸進河南。其言下之意,他本人都岌岌可危,更不要說去救助翟法曹了。”


    徐世勣還待再問,單雄信卻是用力一擺手,直截了當的說道,“這次,不論俺們有多少錢也救不了明公。這不是金錢的問題,是權力的問題。東都的權爭延伸到了東郡,即便是使君也無力抵禦,除非能尋到五大世家相助。”


    徐世勣皺眉沉思。山東五大世家,那是高高在上的豪門,是中土文化和權力的象征,被無數的中土人頂禮膜拜,就連曆朝曆代的皇族都要禮讓三分,又豈是我們這些凡夫俗子所能高攀?既然無法用錢買通權貴者拯救明公,那就隻剩下一個辦法了。


    “劫獄。”徐世勣斷然說道,“即刻劫獄。”


    單雄信目露讚賞之色,用力拍了拍徐世勣的肩膀,連連點頭。


    他匆忙來尋徐世勣,就是要用暴力手段劫獄,但此舉後果非常嚴重,一旦劫獄,則坐實賊名,不但自身性命難保,就連親朋好友都要受累,未來可謂一片黑暗,這個代價實在是太大了,所以,獄是一定要劫,人是一定要救,不過他們卻沒必要親自操刀上陣,隻要尋找一批信得過的死士即可。


    “阿兄需要多少人?”徐世勣問道。


    “人手倒是夠了。”單雄信說道,“之前俺已經聯係了濟陽的王要漢、王伯當兄弟,還有外黃的王當仁、韋城周文舉和雍丘李公逸。幾位兄弟很仗義,一口應承下來。如今他們都在白馬,準備伺機救人。”


    “阿兄需要某做甚,盡管說來。”


    “動手之前,要弄清大獄裏麵的狀況,還要與明公取得聯係,尤其重要的是,還必須確保明公的安全,假若賊子們狗急跳牆殺了明公,俺們豈不白忙活?所以,當務之急需要一個內應,一個完全可以信賴的內應。”


    徐世勣馬上想到了一個人,東郡府法曹從事黃君漢。


    “黃君漢?”


    單雄信點頭,“能買通此人者,唯有大郎。”


    “他沒有被明公連累?他還在法曹?東都來的禦史是否信任他?”徐世勣連忙追問。


    “現在代領法曹事務的便是這位法曹從事黃君漢。”


    法曹從事的上官便是法曹書佐,所以黃君漢是翟讓的副手,不過兩人的關係很一般,甚至有些緊張。


    法曹書佐和法曹從事都是由太守征辟而來,不過太守為了確保自身權力,必須兼顧各方麵的利益,因此其征辟之人未必就是其親近信任之人。就法曹這個郡府機構來說,翟讓是最高官長,大權在握,一手遮天,但他首先是東郡本地人,代表了地方勢力,其次才是太守所信任的人,代表了太守利益。為此,太守為了防備自己的司法權被翟讓架空,就在法曹安置了一個由其他勢力介紹而來的河內人黃君漢,以便有效牽製翟讓。這是常見的權謀之術,不足為奇。


    也正因為如此,翟讓被捕後,黃君漢便順位代理了法曹書佐的職權,不但可以自由出入白馬大獄,還輔助從東都來的監察禦史審訊翟讓一案,所以若買通了他,也就與翟讓建立了聯係。


    “某即刻與阿兄上岸,去尋黃曹主。”


    徐世勣非常果斷,拉著單雄信就走出了船艙。


    兩人出了艙門卻發現甲板上的氣氛不對了,水手們站在船舷的一側向著遠處指指點點,有的嘴裏還不幹不淨的罵著。


    舉目望去,一艘插著官旗的大船正逆流而來,氣焰囂張,主桅吊鬥上一個水手打出一連串旗號,要求徐世勣的船隊馬上讓開一條道,要求停靠在碼頭上的船隊立即騰出一個船位,他們要靠岸。


    徐世勣可不想惹麻煩,現在舉國上下都在為遠征高句麗做準備,凡與戰爭有關的事都是大事,軍隊和地方官員更是把戰爭當作了“尚方寶劍”,為所欲為,平民稍有不滿或者對抗,便會招來牢獄之災,因此而家破人亡者比比皆是。


    不待徐世勣下令,船隊的執事就已經命令船隊讓道了,至於碼頭那裏也是一樣。誰也不想招來無妄之災,麵對強權,該低頭的時候就得低頭。


    大船飛速駛近,逐漸可以看到上麵有全副武裝的衛士,還有三輛檻車,裏麵關押著不少戴著鐐銬的重刑犯。待兩船交錯時,徐世勣和一眾水手們竟然看到船上有受傷的衛士,檻車裏也有死去的囚犯,甲板上還留有慘烈搏鬥之後的狼藉景象,甚至看到一些斑斑血跡。


    有人劫囚?徐世勣和單雄信麵麵相覷,彼此都從對方的眼裏看到了一絲驚駭和疑惑。這裏兩人正商量著要劫獄,那邊就看到有人劫囚,世上竟有如此巧合之事?這艘官船來自何處?船上押解的重刑犯又是何許人也?又是哪些人在途中劫囚?從船上留下的蛛絲馬跡來看,劫囚者是在水道上動手的,很可能就是在這大河之上,這不禁讓徐世勣和單雄信想到了幾個活躍在大河水道上的“朋友”?難道這“活兒”是他們做的?目的是什麽?


    徐氏水手們和碼頭上的雇工們一邊看著官船迅速靠向岸邊,一邊議論紛紛,而官船上的衛士和水手們則非常緊張,一個個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嚴陣以待,在大船減速靠岸過程中,更是刀在手,箭上弦,虎視眈眈的盯著水上和岸上,一幅如臨大敵的樣子。


    “世道變了。”單雄信突然笑了起來,其幸災樂禍的笑聲在緊張的氣氛裏聽起來格外刺耳,“朗朗乾坤之下,竟有人持刀劫囚,視官府和律法為草芥,好!好!”


    徐世勣麵色微變,看了單雄信一眼,想到自己和阿兄也正在走上不歸路,一條既看不到希望也看不到光明的路,心裏忽然非常難受,那種告別安寧和幸福生活,告別現在所擁有的一切,那種把生命托付給魔鬼,在無盡的殺戮中痛苦度日的悲哀,如同決堤洪水一般迅速淹沒了他的身心,讓他倍感窒息,讓他在絕望中無助地掙紮著。


    俺的未來,是不是也像那些死囚一樣,在檻車的方寸之間眼睜睜地看著生命如秋風中的落葉一般淒然凋落?


    徐世勣的目光望向了官船上的檻車,仔細觀察著檻車裏的囚犯,忽然,他的目光與兩道犀利眼神相撞,那眼神冰冷,充滿了血腥殺氣,猶如兩道厲嘯利劍一般狠狠地刺進了徐世勣的心裏,讓他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冷顫,忙不迭地的移開了目光。他很恐懼,他甚至都不敢去看那雙冷冽眼神的主人長著怎樣一幅凶神惡煞般的麵孔。


    “阿兄看到甚?”徐世勣下意識問道。


    單雄信手指岸堤,冷笑道,“這幫官賊有麻煩了。”


    徐世勣順著單雄信手指方向望去,隻見熙熙攘攘的岸堤上,有一些白衣人、黑衣人正在放步狂奔,或拿刀劍,或執弓弩,凶悍而囂張,在人群此起彼伏的驚呼聲中,直奔徐氏碼頭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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