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風雲站在運河河堤上,白發飄飄,白氅翻飛,氣宇軒昂。


    船上,翟讓、王儒信和徐世勣站在甲板上,望著李風雲高大挺拔的背影,心情複雜。此一去十有八九便是永別,活著再見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想想這些時日的相處,想想這些日子裏所發生的事,不免感慨萬分,有輕鬆,有敬佩,有愧疚,亦有惆悵和擔憂。


    李風雲神秘的出現在瓦崗人的生活裏,又神秘的離去,留給瓦崗人的除了烙刻在心裏難以磨滅的印象,便是如迷霧般的神秘。他來自何處?又將去往何方?


    李風雲衝著大船抱拳為禮,心裏也是感慨。現實和想象之間的距離如此之大,讓他始料不及。翟讓和瓦崗人不敢為天下先第一個舉旗造反,和他們最後的失敗是不是存在著某種必然的聯係?如今自己義無反顧地去造反,是不是就是中土舉旗的第一人,青史留名?至於成功還是失敗,毋須去想,自己所追求的隻是過程,需要的隻是一個熱血沸騰的人生,無論生命短暫或是長久,自己都不在乎,在乎的隻是為所欲為、酣暢淋漓的走到生命的盡頭。


    李風雲轉身而去。


    十八個死士跟在他的身後,追隨其走進了黑暗,走進了一個既沒有希望也看不到陽光的殺戮世界。


    走下河堤,轉入一條鄉間小道,李風雲停下了腳步。


    十八名黑衣死士左右分列,井然有序,顯得訓練有素。


    李風雲神情漠然,解下白色大氅,將其慢條斯理地裹於長刀刀柄之上。長刀刀鋒已套上皮囊,現刀柄又被白氅包裹,從外形上已很難看出那是一件重兵。大氅解下後,一個脹鼓鼓的大革囊出現在李風雲的背後。十八死士亦是背著同樣的革囊,裏麵裝著幹糧、衣物、資裝等物件,以備行路所需。


    “此去芒碭山多少路?”


    李風雲手拿長刀,望著站在身邊的一位中年人,低聲問道。


    中年人大約三十多歲,身形矯健,氣質沉穩,一張棱角分明極富個性的臉龐,一雙冷漠冰封卻隱含憂鬱的眼晴。此人來自離狐徐氏,以徐為姓,以十三為名,顯然是個隱姓埋名的家夥,為徐氏所豢養的死士。徐世績將其介紹給李風雲的時候,沒有透漏此人的任何隱秘,不過口氣頗為敬重,並指定其為十八死士之首,從此就是李風雲的人了。


    “大約八十裏。”徐十三語氣冷淡,言簡意賅。


    李風雲微微頜首,轉目緩緩打量了一下眾死士。這裏有十二個人來自離狐徐氏,有六個人來自東郡翟氏,從此刻起,他們便效命於李風雲,誓死追隨李風雲。這是他們對故主之恩的報答,亦是對故主的承諾,同時也是贏得自由身的條件。


    李風雲對翟讓和徐世勣的“安排”自始至終都沒有提出任何異議。這是翟、徐兩人與韓相國商定好的條件,李風雲作為翟讓的勢力參與加造反,單槍匹馬肯定不行,翟讓肯定要給他一些人手,隻是這人給了,是否絕對忠誠於李風雲,是否會始終遵從諾言不離不棄地追隨李風雲,那就不受他們控製了,隻有靠李風雲自己了。


    李風雲抬頭看了看繁星點點的夜空,又問道,“黎明前能否趕到?”


    徐十三沒有說話,但那眼神很明確的給出了不可能的答案。背負幾十斤重的東西狂奔八十餘裏不休息,除了衛府軍裏那些被尊稱為銳士的最強悍的士卒外,普通人不可能做到。


    “黎明前我們一定能到。”李風雲卻是自信滿滿,語氣堅定,“走!”


    李風雲再不說話,拿著長刀,背著沉重的革囊,率先向前方奔跑而去。


    死士們互相看看,神色各異,但目光中都帶有懷疑之色。對於這位長著一頭白發的異鄉刑徒,不少人最早看到他是在白馬大獄中,那夜越獄之戰,白發刑徒之強悍給他們留下了深刻印象。其後此人再入白馬城,於光天化日之下劫持綁架了監察禦史,成功救出單氏一百餘口性命,更是匪夷所思,堪比傳奇故事了。這一次他帶著十八死士連夜趕赴芒碭山,所為何事?從故主鄭重其事的讓他們發誓效忠白發刑徒,並還了他們自由身,便可推測出此行任務之艱辛,或許就是有死無生之局。生死無所謂,隻要痛快就行。


    徐十三衝著眾人揮了揮手,緊隨李風雲之後放步狂奔。


    眾人亦步亦趨,在黑夜中急速奔行。


    這裏是梁郡和譙郡的交界處,也是一望無際的大平原。朦朧月光下,一行人向著東方奮力奔跑。很快,李風雲的“強悍”就表現出來了。他手上有一柄長刀,負重比十八死士都要大,卻遙遙領先於眾人。漸漸的,十九個人分成了三撥。李風雲一馬當先,初始領先於眾人數百步,接著便消失在夜色裏,若不是每隔一段時間就傳來角號之聲以指引方向,眾人恐怕都要與其失散了。徐十三和六個死士居中而行,因為負重較大,一個個氣喘籲籲大汗淋漓,雖勉強支撐,但均有難以為繼之感。餘下十一個人拖在最後,腳步蹣跚,兩腿重若千鈞,跑跑停停,不過擔心落下太多,一個個還是咬牙堅持,不敢就此放棄。


    李風雲一口氣跑到了睢水河邊這才停下腳步,就地休息,不時吹號以做指引。


    良久,徐十三和六個死士趕到了河邊。負重狂奔三十餘裏後,七個人幾乎累癱了。這一刻,李風雲在他們的心裏絕對是強者,而強者代表著權威,弱者對強者的尊崇實際上便是對權威的服從。


    又過了很久,餘下十一個死士互相扶持著也趕到了河邊,他們更為不堪,到了河堤就倒下了,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了。


    李風雲卻不再休息,從幾個死士的革囊裏拿出渾脫開始充氣。徐十三帶著兩個人過來幫忙。之後將充好氣的渾脫捆在了一起,便是一個簡易皮筏。然後與過索相連,推入水中。李風雲在眾人注視之下,率先泅水渡河。很快,李風雲和皮筏便消失在眾人的視線裏,除了不斷向河中延伸的過索外,什麽也看不到。然而,十八個死士卻能清晰感受到正在河中劈波斬浪的李風雲,他太強悍了,如此非常之人又豈是池中之物?追隨這樣的強者,是否會改變自己的命運?或許,從這一刻開始,心中那久已泯滅的希望會重新燃起點點火花。


    沒有人說話,大家都在深邃的黑夜中沉思,都在朦朧的月光下產生了一絲對未來的期待。


    忽然,角號聲隨著夜風傳來。李風雲抵達了對岸。徐十三一聲令下,幾個死士匆忙拉拽過索,把皮筏拉了回來。四個早已準備好的死士把各自的革囊捆在了皮筏上,然後抓住皮筏一角,橫渡睢水。


    過河後稍事休息,一行人繼續上路。李風雲的“強悍”讓死士們心悅誠服,他在短短時間內便建立了自己的權威,贏得了死士們的尊崇,接著他便開始“展示”自己的親和力,不再一馬當先,而是與大家走在一起,一邊親熱交談,介紹彼此,一邊向疲憊者伸以援手,以期贏得對方好感。雙方實際上都有急於了解對方的想法,因此非常默契,迅速擺脫了彼此間的生疏和隔閡,逐漸熟絡起來。


    黎明前夕,芒碭山依稀可見。


    芒碭山是通濟渠兩岸千裏大平原上的唯一山群,平地突起,逶迤起伏,如蛟龍騰躍,雖不高峻,卻孤峰鶴立,尤顯峭拔,其中有錯落突兀的十三座山頭,從古至今便有十三“仙女峰”之美稱。


    芒碭山亦是由江淮進入中原的天然屏障,自古便為兵家必爭之地,其曆史悠久,遺跡彼豐。春秋時孔子周遊列國曾避雨於芒碭山,留下了夫子崖古跡。漢高祖劉邦曾隱匿於紫氣岩,在芒碭山斬白蛇起義。陳勝王起義失敗,死後便被埋葬在芒碭山主峰的南山腳下。東漢末年,曹操曾設摸金校尉和發丘將軍,挖掘了西漢梁王墓群,共盜得七十二船寶物。桃園三義劉備、關羽和張飛兄弟曾與曹操爭奪徐州失敗,其後張飛便逃亡芒碭山,築寨稱王,落草為寇,其山寨至今猶存。


    當黑幕散去,光明降臨大地之時,李風雲和十八死士走進了芒碭山。


    晨曦掩映下的芒碭山鬱鬱蔥蔥,美麗如畫。一位白袍高冠、飄逸若仙的中年儒士悄然出現在“畫”中,出現在眾人的視線裏。


    徐十三向李風雲介紹,這位中年儒士姓陳,來曆不詳,人皆呼之為三先生。


    “韓相國的人?”李風雲問道。


    徐十三搖頭,“據說此人曾是一名刑徒,亡命於芒碭山,因為頗有才智,贏得了芒碭山中盜賊的擁戴,常常率眾劫掠水道,劫富濟貧,逐漸闖出了聲名。”


    李風雲當即明白了,這位是芒碭山的賊頭子,地頭蛇。韓相國把造反地點選擇在芒碭山,足以證明韓相國與這位陳三先生交情匪淺,而此次造反的策劃者和主導者十有八九就是這位陳三先生,而不是那個惡名昭彰的呂明星。


    李風雲示意徐十三與眾死士就地休息,他一個人舉步走向半山亭拜會陳三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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