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伏威、輔公祏和一眾兄弟剛剛吃飽喝足,便看到徐十三走進帳來,傳李風雲命令,請杜、輔兩人再赴帥帳。


    杜、輔二人亦很急切,做為斥候,他們有責任在第一時間把蒙山及其周邊的軍情送回去,尤其徐州義軍進入魯郡,更是一個天大的消息,但那位威猛的白發帥並沒有放他們離去的意思,這令二人十分忐忑,惶恐不安。


    一路行去,看到一隊隊身穿黃色鷹揚戎裝的義軍將士正全副武裝地向轅門方向走去,營寨內的氣氛因此很緊張,似乎有重大行動即將展開。杜、輔二人麵麵相覷,暗自驚凜,難道彭城的衛府鷹揚追上來了?如果徐州的鷹揚府軍隊大量進入魯郡,必將危及到長白山義軍的生死存亡。


    進入帥帳,帳內衛士正在匆忙收拾東西,很顯然這支軍隊要連夜開拔了。


    李風雲站在地圖前,負手而立,一襲白袍,白發披散,豪放不羈,淵渟嶽峙,其威猛霸氣如出鞘之利劍,撲麵而至,咄咄逼人,讓人倍感緊張,怯畏難當。聽到徐十三的聲音,李風雲稍稍轉身,衝著杜伏威和輔公祏微微一笑,然後招了招手,示意兩人走到他的身邊。


    “今夜,某就要率軍離去。”李風雲抬手指向地圖上的蒙山,“某的目標是蒙山,在蒙山立足,在蒙山安身立命。”


    “彭城的官軍追來了?”杜伏威幾乎是不假思索地問道。


    李風雲輕輕點頭,“彭城有左驍衛將軍董純,是一員百戰老將,雖然某僥幸從他的圍追堵截中衝了出來,但董純豈肯善罷甘休?某的將士沒日沒夜狂奔近千裏,精疲力竭,更嚴重的是糧草不繼,一旦在魯郡陷入官軍的包圍,必然崩潰,所以,現今某的軍隊若想生存下去,唯一的辦法便是挺進蒙山。”


    這個道理很淺顯,杜伏威一聽就明白,也很理解,雖然之前他曾有過一絲期待,期待白發帥能帶著他的軍隊北上汶水,幫助王薄和長白山義軍從官軍的圍追堵截中殺出一條血路,但事實是不可能的,白發帥和他的軍隊並沒有擺脫官軍的追殺,稍有不慎便會陷入官軍的包圍,有全軍覆沒之危,所以李風雲隻能帶著他的軍隊上山躲藏,暫避風頭。


    隻是,李風雲上了蒙山,躲起來了,從彭城追來的官軍卻不會跟著上山追殺,相反,他們會直殺汶水一線,與齊魯兩郡的軍隊聯手剿殺王薄和長白山義軍。官軍的任務是戡亂剿賊,隻要剿了賊,那就算完成了任務,對上麵也好有個交代。如此一來,王薄和長白山義軍若想突破官軍在汶水南部的阻截就難上加難了,他們挺進蒙山的希望會因此而變得十分渺茫。


    “某的首要目標是琅琊郡的顓臾城。”李風雲看了杜伏威和輔公祏一眼,眼神犀利,似能看穿他們心裏的所思所想,指著地圖繼續說道,“拿下了顓臾城,某並沒有擺脫危機。你們看……”李風雲在地圖上點出了卞城和費城的位置,“某將麵對魯郡和琅琊郡兩郡官軍的南北夾擊。”


    杜伏威和輔公祏連連點頭,表示理解李風雲的艱難處境,同時對李風雲放下統帥的架子,像兄弟般和顏悅色的對待兩個友軍小斥候,並詳細解釋不能北上支援的原因,心懷感激。


    不過讓他們疑惑不解的是,李風雲有必要自降身份如此禮遇兩個章丘土混混,甚至還向他們透漏重要的軍事機密?退一步說,就算李風雲深謀遠慮,不想在進入齊魯之初便貿然得罪王薄和長白山義軍,以免在未來的生存和發展中遭遇危機,但也完全沒必要與王薄帳下的兩個小斥候拉關係套近乎吧?假若李風雲是想通過他們的嘴,向王薄、孟讓傳遞自己的善意,那麽毫無保留的透漏挺進蒙山的軍事機密的目的又是什麽?是想告訴王薄、孟讓,請他們殺到蒙山來會合,還是說蒙山現在是我的了,你們不要來了?


    李風雲的反常行為,不但讓杜伏威和輔公祏疑惑不解,亦讓正在帳內忙碌的袁安和徐十三疑惑不解,甚至就連在一旁收拾東西的風雲衛士們都察覺到了,導致他們不時以驚異的目光打量著杜伏威和輔公祏兩個陌生少年,暗自估猜這兩位有什麽了不起的大來頭,值得白發帥如此重視。


    杜伏威想到了一種可能,李風雲還是想支援王薄和長白山義軍,但他首先要確保自己和軍隊的生存,所以先挺進蒙山,然後再騰出手來支援王薄,否則,他就沒必要通過自己的嘴,把這一消息告訴王薄了。猶豫了片刻,杜伏威鼓足勇氣說道,“將軍拿下顓臾城後,緊接著必然要拿下卞城和費城,以阻禦官軍的南北夾擊。”


    他這話一說,頓時引起了袁安和徐十三的注意,兩人都沒想到一個年少斥候竟能說出這番話,即便是紙上談兵,那也足以說明這個少年不但識文斷字,還機智聰慧,而且頗有膽識,否則決不敢在一個義軍統帥麵前胡亂賣弄。一個鄉間偷雞摸狗的土混混,如何識字念書的?


    袁安和徐十三這一頓足注目,立即便讓杜伏威好不容易鼓起來的勇氣煙消雲散,一張未脫稚氣的臉龐更是漲得通紅,期期艾艾的竟說不出話了。


    李風雲望著杜伏威,目露讚賞之色,鼓勵道,“你接著說。對於未來的推衍,關鍵不在對錯,而在信心和勇氣,你隻要有信心,有勇氣,便能逆天而行。”


    杜伏威若有所悟,很快調整了情緒,再度鼓起了勇氣,雖然依舊緊張,但他突然便有了信心,相信自己能說服李風雲。


    “這是泗水。”杜伏威手指地圖說道,“泗水城和卞城都在它的上遊南岸。將軍若拿下了卞城,便直接對泗水城、魯城和魯郡首府瑕丘城形成了威脅,魯郡官軍肯定要出兵反攻,而魯郡官軍的主力都在汶水一線,這迫使魯郡官軍不得不分兵南下。將軍攻打卞城,實際上便是圍魏救趙。”


    李風雲微笑讚許。袁安和徐十三麵露驚訝之色,眼前這個壯實的少年郎所表現出來的非同尋常的才智,讓他們大感意外。


    “泗水距離汶水百餘裏,卞城、泗水城一線距離巨平、梁父一線亦是百餘裏。”杜伏威繼續說道,“在將軍竭盡全力把魯郡官軍吸引到卞城時,若王帥和孟帥能抓住戰機,突破官軍在巨平、梁父一線的阻擊,便能殺出一條血路,急速南下渡過泗水,與將軍會合於卞城,共進蒙山。”


    李風雲笑容滿麵,頻頻頷首,並伸手拍了拍杜伏威的肩膀,以示褒賞,然後轉目望向一直站在杜伏威身後沉默不語的輔公祏,以非常溫和的語氣問道,“你兄弟說,這是圍魏救趙之計,不知你是否同意?”


    輔公祏始終是一副惶恐不安的樣子,聽到李風雲主動問起自己,頗有些受寵若驚,連連點頭,但眼裏卻掠過一絲不以為然之色。


    李風雲始終盯著他,敏銳捕捉到了輔公祏眼裏的那絲異常,當即鼓勵道,“你兄弟有膽識,推衍得很好,你這做哥哥的也不會差,想必也有自己的看法,可否說出來聽聽?接下來的仗怎麽打,關係到兩支義軍的生死存亡,容不得絲毫差錯,你若有想法,不妨說出來,或許便對義軍有幫助。”


    李風雲的鼓勵產生了效果,輔公祏戰戰兢兢、小心翼翼地說道,“張須陀太厲害了,聽說他是一位百戰悍將,戰無不勝,攻無不克。”


    “那廝厲害甚?不就是仗著人多勢眾,甲堅兵利,才打了幾場勝仗嗎?”杜伏威狠狠瞪了輔公祏一眼,怒聲說道,“假若我們有重兵在手,張須陀必死無疑。”


    輔公祏閉上嘴巴,不說了。


    李風雲衝著杜伏威搖搖手,示意他稍安勿躁,然後再次鼓勵輔公祏,“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你說得對,張須陀的確厲害,他曾是楚國公楊素帳下的一員悍將,文武幹略,十分了得。”


    楚國公楊素大家都知道,中土鼎鼎有名的大人物,本朝開國大元勳,中土統一的大功臣,是先帝的左膀右臂,曾高居宰執之位近二十年,權傾朝野。據說今上之所以能繼承皇統問鼎皇位,也得益於楊素的支持。


    輔公祏看了李風雲一眼,問道,“將軍認識張須陀?”


    李風雲搖搖頭,“久聞其名。聽說此人剛直不阿,為人仗義,但性情暴烈,脾氣倔強。也正因為如此,他在楊素死後,便被趕出了衛府,離開了軍隊,到地方上做了個文官。倘若楊素還活著,他現在最起碼也是個從四品的武牙郎將,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屈居於一個從四品的郡丞,連個鷹揚郎將都不如。”


    帳內眾人都豎起耳朵聽著。袁安、徐十三已經見怪不怪了,相處久了,對李風雲的諸多神秘之處已經習以為常,也懶得去探究了。杜伏威和輔公祏卻是暗自吃驚,懷疑李風雲身份顯赫,造反之前十有八九都是個貴族,否則不可能知道這些隱秘。


    “張須陀既然如此厲害,不難推測出將軍攻占卞城的目的。”輔公祏看到李風雲望向他,隨即繼續剛才的話題,“假若他將計就計,以卞城為誘餌,在泗水北岸設下一個陷阱,王帥和孟帥豈不有全軍覆沒之危?”


    杜伏威的臉色頓時變了,張嘴就欲反駁,但旋即想到徐州的軍隊正北上而來,一時竟語塞了。


    袁安、徐十三看看地圖,再看看依舊是誠惶誠恐的輔公祏,不禁暗歎,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鬥量,誰能想到這樣一個看似懦弱的少年,竟深藏不露,心計更是深沉,長大了那還了得?李風雲也有些驚訝,目光中流露出一絲疑惑。這位扮豬吃老虎,一直躲在杜伏威後麵,不顯山不露水,怪不得兩人攜手,在未來殺出了一片天地,隻可惜心不夠黑,人也不夠無恥,玩到最後還是給心更黑更無恥的“流氓”玩死了。


    李風雲笑了起來。*******,一遇風雲便化龍。人各有命,我雖想逆天,卻未必有能力逆轉這對兄弟的命運,隻是相遇即時有緣,便結個善緣吧。


    “那麽……”李風雲看看他們,一語雙關地問道,“你們打算如何稟報王將軍和孟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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