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街上,火光映射之中,濃煙翻卷之下,兩名戰將酣呼鏖戰。


    城門內外,人潮滾滾,擁堵不堪。一部鄉兵列下戰陣,嚴防死守;一部鄉兵大開殺戒,濫殺無辜,不惜代價逃離城池。平民們在絕望中怒吼、慘嚎、掙紮、踐踏、奔逃,但死神已經張開了血盆大嘴,肆意吞噬著他們的生命,狹窄的城門通道變成了恐怖的屠宰場。


    戎裝精兵一字列開,輕弩齊舉,刀光森厲,殺氣騰騰。


    “殺!殺!殺!”黑鎧戰將吼聲如雷,長刀嘯叫,殘影道道,身如烈虎,一次次凶猛撲上,一刀刀瘋狂斬下。


    一柄刀,一個動作,雷霆劈下,再劈,再斬……


    羅士信感覺自己掉進了驚濤駭浪之中,一道道耀眼的閃電在眼前飛舞,一聲聲驚雷在耳畔炸響,感覺死亡一步步逼近,感覺生命一點點流失,他窒息難當,陷入了空前的絕望,他隻能依仗不屈不撓的意誌咬牙堅持,隻能憑借一往無前的勇氣和玉石俱焚的決心,把體內的全部力量徹底爆發出來,與強大到根本不可戰勝的敵人決一死戰。


    羅士信天生神力,在武技上更有著驚人的天賦,在其成長的短短曆程中,同齡的孩子對他敬若神明,崇拜不已,比其年長的青壯亦對他敬畏有加,不敢與其發生任何衝突。羅士信因此很自信,很狂傲,如果不是有師父的約束,有師兄秦瓊牢牢壓製著他,他早已變得驕橫跋扈、目中無人了。


    然而,今天,此刻,他第一次嚐到了恐懼的滋味,第一次知道了絕望和無助的可怕,第一次近距離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脅,看到了死神的獰笑,第一次親身體會到“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真正含義,他的自信、驕傲和對未來的憧憬,均在黑鎧戰將一刀接一刀的雷霆劈殺中,轟然碎裂。


    這個如天兵天將一般的猛士,力氣比他更大,武技比他更高,而且自始至終隻用一招,普普通通的一招雷霆劈殺,便把他殺得步步後退,毫無還手之力,如落花流水般一敗塗地。相比起死亡的威脅,那種巨大的挫敗感才讓羅士信倍感沮喪,在沮喪中氣頹,在氣頹中失去自信,而信心遭受重創之後,羅士信終於力竭。


    第九刀。


    在驚心動魄的金鐵交鳴聲中,羅士信發出絕望厲嚎,手中鐵槊已經彎曲變形,虎口已經迸裂鮮血淋漓,臂膀已經痛疼難擋,兩腿已經酸軟搖搖晃晃,眼前更是金光閃爍,視線模糊。


    黑鎧戰將借助反彈之力,身形騰空而起,長刀厲嘯,吼聲如雷,雷霆一刀,“殺!”


    第十刀。


    羅士信仰天狂吼,雙手舉槊,用盡全身最後一絲力氣,奮力抵擋。


    “當……”鐵槊在長刀的猛擊下,攔腰彎曲,巨大的撞擊力通過鐵槊迅猛傳遞到羅士信的雙手虎口上,虎口徹底迸裂,但撞擊力並沒有就此散盡,而是沿著羅士信的雙臂飛速傳遞至身體,羅士信再也站立不住,踉蹌倒退,跟著兩腿一軟,身體失控,身軀連同頭顱如石塊般重重撞上地麵,巨大的痛疼感瞬間摧毀了羅士信的意識,眼前一黑,張嘴噴出了一口鮮血。


    幾十步外嚴陣以待的鄉兵們瞠目結舌,他們親眼目睹了驍勇無敵的羅士信,竟在黑鎧戰將狂飆般的猛烈攻擊下,如風中落葉,不堪一擊,僅僅數息便倒下了。


    說時遲,那時快,黑鎧戰將倒退一步,卸去反彈之力,手中倒飛而起的長刀亦在空中驟然靜止。


    “殺!”隨著一聲暴喝,黑鎧戰將如咆哮猛虎般縱身而上,手中長刀以無堅不摧之勢厲嘯而下,人刀合一,對準倒在地上的羅士信,一刀劈下。第十一刀。


    在鄉兵們震駭的目光中,人刀,刀到,長刀在攝人心魄的嘯聲中,擦著羅士信的臉龐,狠狠釘入地麵,深達數寸。鋒利的刀刃緊貼著羅士信的麵孔,森然奪目,寒氣逼人。昏厥的羅士信受此刺激,瞬間又從昏厥中驚醒,瞪大眼睛,發出了一聲連他自己都倍感恐怖的嚎叫。


    羅士信死了,曆城鄉團的第一佐史死了,被黑鎧戰將剁下了頭顱。這是鄉兵們親眼目睹的,雖然他們沒有看到頭顱從身體上分離,但那一刀勢大力沉,躲無可躲,羅士信豈能幸免?不知道是誰喊了一嗓子,絕望而恐懼的一嗓子,跟著“轟”一下,嚴陣以待的鄉兵們突然一哄而散了,狼奔豕突,瘋狂叫喊,奪路而逃。


    西城門陷入了更大的混亂,眼見敵人已經殺到眼前,眼見黑鎧戰將在數息之內斬殺了守城團主,所有人都驚駭欲絕,都聞到了死亡的氣息,大家拚命往城外逃亡,鄉兵們在逃,官僚富豪們在逃,平民們也在逃,大家互相踩踏,互相殺戮,死傷狼籍。更慘的是,他們即便衝出了城門,眼前還有一道護城河,唯一的逃生之路也就是一道吊橋,結果可想而知,能夠衝上橋的寥寥無幾,大部分人隻能跳水求生,很多人在混亂中溺水而亡,其悲慘之狀不忍目睹。


    黑鎧戰將拿下了白色虎頭護具,露出李風雲那張冷峻而殺氣凜冽的麵孔。


    眼前這個少年天生神力,天賦異稟,更難得的是在強大對手的攻擊下,無畏無懼,奮力迎戰,舍生忘死,意誌非常堅強,如此人才極其罕見。李風雲遂動了惜才之念,刀下留下。


    “報上名來!”李風雲厲聲喝問。


    羅士信劇烈喘息,對死亡的恐懼讓他陷入窒息之中,他不敢動,也無力動彈,但不屈的意誌卻頑強支撐著他,讓他勇敢,讓他無懼死亡,讓他張大嘴巴用盡最後的力量縱聲叫喊,“直娘賊,俺叫羅士信,曆城羅士信。”


    他是用盡力量喊出來的,但實際上聲音很小,而且很嘶啞。


    李風雲卻是聽清了,他殺氣騰騰的臉上頓時露出驚訝之色,眼裏的厲芒也在這一瞬間突然減弱,並漸漸消散,慢慢地,他眯起了眼睛,望著倒在地上卻色厲荏苒地擺出一副睚眥欲裂、仿若要生吞活剝了自己的羅士信,情不自禁地露出一絲意味深長的笑容。


    “曆城羅士信?”李風雲笑了起來。


    不過那笑容在羅士信看來,卻充滿了鄙夷和不屑,這令其倍感屈辱,心裏的不屈之念驟然爆發,血脈賁張之下,身體裏的力氣竟恢複了幾分,不知不覺他再一次握緊了已經變形但依舊可以用來殊死一搏的武器。


    “秦瓊秦叔寶在哪?張須陀又在哪?”李風雲突然問道。


    “你是何人?”羅士信反問道,“你這廝可敢報上名來?”


    李風雲大笑,右臂用力,拔刀而退,跟著左手掀起兜鍪,露出滿頭白發,“白發李風雲。”


    羅士信望著一頭白發的黑鎧戰將,心裏沒來由地湧出一絲敬佩,如此異士,奈何為賊。


    “某給你一次機會。”李風雲再退兩步,倒提長刀,大聲笑道,“某放你回去,養好傷,待陣前相遇,再決生死。”


    羅士信吃驚不已,匪夷所思地望著李風雲。


    李風雲衝著他哈哈一笑,手指東邊長街,“某的部下正飛奔而來,你若想走,現在便走。”


    羅士信再不猶豫,翻身躍起,兩手握緊鐵槊,兩眼死死盯著李風雲,飛速倒退,迅速消失在了擁擠的人群裏。


    風雲衛士們麵麵相覷,不知道李風雲為何要放走羅士信,更不知蒼頭帥又在玩弄什麽玄虛。


    徐十三率風雲團將士狂奔而至。


    “梁父城毀了。”李風雲看看衝天大火,搖了搖頭,“傳令下去,銜尾追擊,直殺陽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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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黃昏時分,秦瓊接到了從博城傳來的急件,郡尉賈務本和曆城鷹揚府司馬楊潛急告張須陀,齊州賊主力向博城發動了攻擊,試圖從博城方向突圍,重新殺回齊郡。


    賈務本和楊潛據此做出分析和推斷,攻打陽關的賊軍應該是一支偏師,目的是以身為餌,佯裝南下蒙山,以牽製住巨陽、梁父一線的官軍,從而幫助其主力從博城方向突圍而走。目下楊潛率軍堅守博城,阻禦賊軍,疲憊賊軍,遲滯賊軍突圍之速度,而賈務本則率鄉團主力依舊埋伏於泰山腳下,準備伏擊賊軍。考慮到齊郡之利益,此仗最好能全殲賊軍,所以賈務本和楊潛征詢張須陀的意見,是不是請明公即刻放棄陽關,率軍急速趕赴博城戰場,完成對賊軍的包圍,以便全殲賊軍。


    秦瓊毫不猶豫,當機立斷,決定棄守陽關,率曆城和臨邑兩個鄉團連夜殺回博城。並書告張須陀,請張須陀在曲阜等待自己的捷報。


    就在他做出決策,派人急赴梁父城,命令羅士信馬上撤離之時,噩耗傳來,梁父城失陷,羅士信率敗軍正在逃亡陽關,而徐州賊軍則尾隨於後,銜尾追殺,距離陽關隻剩下十幾裏路了。


    秦瓊大吃一驚,徐州賊的武力果然非同一般,上午抵達梁父城,下午就把梁父城攻陷了,如此推算,徐州賊必定是大舉北上,兵力或許超過了自己。


    秦瓊不怒反喜,他正好要撤離,要棄守陽關,但棄守陽關需要一個理由,需要堵住段文操的嘴,而梁父城失陷,徐州賊殺到陽關,齊軍因此腹背受敵,且兵力嚴重不足,隻有撤退。這個理由很充足,完全可以堵住段文操的嘴,不至於給張須陀帶來麻煩。


    秦瓊下令,賈閏甫率臨邑團,火速撤離陽關。


    又命令巨平守軍,馬上撤出巨平城,在城外等待與臨邑團會合,一起趕赴博城戰場。


    然後親自率兩火輕騎,前往接應羅士信。


    亥時兩刻,孟讓攻占陽關。


    亥時正,李風雲率軍殺到陽關城下,與孟讓勝利會師。


    同一時間,秦瓊率軍飛奔巨平,在曆城和臨邑兩個鄉團會合後,馬不停蹄,連夜趕赴博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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