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深夜,徐世勣登舟拜見十二娘子。


    十二娘子必須確認徐世勣的訊息來源是可靠的,必須知道徐世勣能否充當崔氏的秘使,所以十萬火急把他召至船上。


    “徐大郎才智不凡,即便是杜撰的故事,也引人入勝了。”十二娘子麵含嘲諷之色,揶揄道,“一個卑鄙無恥的刑徒,到了你的故事裏,竟也成了半仙,有了神鬼莫測之力,高明。”


    徐世勣忐忑不安,惶恐不言。他無法揣測到崔氏的心思,隻能保持沉默。


    “這個故事,你是何時杜撰出來的?又為何拿來誆騙兒?”


    “三天之前,醉酒之後,偶有一夢。”徐世勣平靜答道,“夢中見一白發刑徒,手執長刀,狀若天將……”徐世勣把李風雲的故事娓娓道來,最後終於說到正題,之所以告之崔氏,是受李風雲所托。


    “你這個夢倒是古怪。”坐在一旁的崔九目露寒光,冷笑道,“若是再醉倒,是否還能入夢,還能見到白發刑徒?”


    徐世勣的心頓時懸了起來,神情緊張地看著崔九,你不是調侃俺吧?崔氏當真關注此事?但是,以十二娘子和白發阿兄之間的仇怨,崔氏會幫助白發阿兄?恐怕殺他的心更為強烈些吧?


    徐世勣躊躇良久,壯著膽子試探道,“某若再醉,入夢後,或許還能見到白發刑徒。”


    “陰魂不散的惡魔,應當千刀萬剮。”十二娘子貝齒緊咬,低聲詛咒,“他為何總是纏著你不放?意圖何在?”


    徐世勣聞言,又驚又喜。聽得出來,崔氏並沒有一口拒絕的意思,李風雲似乎賭對了,山東豪門當真是有意庇護山東叛賊,隻是這種庇護是建立在叛賊尚有利用價值的基礎上,一旦這種利用價值不在了,庇護也就沒有了。


    徐世勣驀然產生一股強烈的衝動,是不是應該極力勸說翟讓及一眾瓦崗兄弟,乘著當前這個難得的機會,舉旗造反?瓦崗兄弟與李風雲比起來,利用價值更小,而若想生存下去,自身利用價值的大小至關重要。


    自漢晉以後,中土分裂長達三百餘年,門閥士族始終掌控著中土命運,而如今中土一統不過才二十餘年,統一的根基非常不穩,誰敢說大隋國祚就不會敗亡,統一大業就不會崩潰?門閥士族是中土的主宰,若門閥想要大隋亡,若士族想要中土裂,大隋焉能不亡?中土豈能不裂?當今中土暗流湧動,叛亂者此起彼伏,如果起義大潮席卷中土,群雄爭霸,割據自立,則大隋根基必然動搖,中土必然分裂,那麽今日的叛亂者,明天就有可能是王侯將相。


    徐世勣的熱血有些沸騰了,就在這時,耳畔忽然傳來十二娘子冰冷的聲音。


    “你再謀一醉,入夢之後,告訴那個惡魔,兒已仗劍殺來,要取他的項上人頭,他若有膽量,盡可到彭城尋兒,與兒一決雌雄。”


    猶如一盆冰水,兜頭澆下,讓徐世勣稍稍有些沸騰的熱血驟然冷卻,情不自禁的打了個冷顫。俺是不是聽錯了?十二娘子說的甚?讓俺去蒙山尋找白發阿兄?這是不是意味著,俺要做崔氏與白發阿兄之間的秘使?這可不是什麽好差事,稍有變故,第一個殺俺滅口的便是崔氏。


    看到徐世勣的神情陰晴不定,目光中更是露出猶疑和驚懼之色,崔九忍不住冷哼一聲,“徐大郎,你既有膽子傳信,為何沒有膽子上山?”


    徐世勣根本沒有退路,即便前麵是刀山火海,他也要舍身赴死,於是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躬身一禮,“若十二娘子信任某,某便無畏無懼,刀山火海,一往無前。”


    十二娘子“噗哧”一笑,“你一個黑衣商賈,勞苦奔波本是糊口之道,說甚大話,刀山火海還輪不到你去衝鋒陷陣。”


    徐世勣尷尬不已,低頭不語。


    “快去快回,不可耽擱。”崔九語氣冷肅,不容置疑。


    徐世勣喏喏連聲。


    “大雪將至,天氣惡劣。年關將近,思鄉心切。你一個少年郎,奔走於生死之間,辛苦你了。”十二娘子語聲溫柔,笑靨如花,“兒在宋城登岸,乘車去彭城。大郎酒醒夢逝之後,若有餘暇,可去彭城尋兒。”


    徐世勣心領神會,躬身領命,然後便要告辭而去。


    就在他即將退出船艙之際,十二娘子驀然想到什麽,突然喊了一聲,“大郎止步。”


    徐世勣心一沉,腳一滯,停下了。


    “你對兒隱瞞了至關重要的訊息。”十二娘子突然怒不可遏,白皙的麵龐上因為過於激動而泛出淡淡的紅色,聲音甚至變得有些嘶啞了,“你不知道此事對兒關係重大嗎?”


    徐世勣的心跳驟然劇烈,幾乎窒息了。怎麽可能?她怎知道俺對她有所隱瞞?


    “徐大郎,你讓兒如何信任你?一個少年郎,竟狡滑卑鄙如斯,該死!”


    徐世勣腳一軟,幾乎要跪下了,但他強撐著,硬著頭皮就是不說。


    “那個惡賊殺人如屠狗,血腥殘忍,如今陷入絕境,更要狗急跳牆,豈會異想天開,把身家性命寄托於渺茫之中?”十二娘子厲聲說道,“徐大郎,那個惡賊必有逃生之策,如實招來!”


    徐世勣叫苦不迭,他已經很高估十二娘子了,但沒想到十二娘子比他估計的還要厲害。無奈之下,他隻能如實相告,否則今天未必下得了船。


    “好計!”崔九聽完徐世勣的述說,不禁脫口讚道,“遠見卓識,絕妙好計!大郎,翟讓到了今天這步絕境,竟還心存妄想?”


    徐世勣無法給予答案。翟讓不造反當然有他的考慮。李風雲一個籍籍無名之輩都能造反成功,翟讓如果造反,當然也不會失敗,隻是造反之後呢?根本看不到希望。既然沒有希望,那還造什麽反?嫌死得不夠快啊?翟讓拖家帶口,手下小弟一大幫,要顧忌的事太多了,不像李風雲,孤家寡人一個,無所顧忌,當然什麽事都敢做,即便把天捅個窟隆他也敢。


    十二娘子目的達到,怒氣漸散,此刻又是麵含淺笑了,隻是那副興災樂禍的樣子,委實讓徐世勣頭皮發麻,心生懼意,不知道十二娘子是否要對瓦崗兄弟動手。假若崔氏看中了李風雲此策,暗中“發力”,把翟讓及一眾瓦崗兄弟往死路上逼,那估計要不了多久,翟讓不造反也得造反了。


    “告訴你那幫賊兄弟,不要對未來抱有任何幻想,他們沒有未來。”十二娘子不動聲色地說道,“你此趟夢中之行,多看多聽,眼見為實,耳聽為虛,親眼所見必有感觸,而這些感觸或許能幫助你那幫賊兄弟尋到一條重生之路。”


    徐世勣一聽就知道不妙了,十二娘子十有**要對瓦崗兄弟“下手”,迫使瓦崗兄弟舉旗造反。徐世勣茫然無措,暗自喟歎,若能看到未來多好,知道了未來,也就知道現在如何選擇了。


    徐世勣告辭而去。


    崔九與十二娘子商議了一下行程,亦起身告退,但在即將走出艙室之際,他猶豫了片刻,還是按捺不住開口問道,“明公可知白發刑徒?”


    十二娘子輕輕點頭。


    崔九沉吟稍許,又問,“明公對其身份可有懷疑?”


    十二娘子稍加遲疑,再次點頭。


    “明公可有暗示?”崔九急忙問道。


    十二娘子搖了搖頭,輕描淡寫地說道,“兒手繪了一張那惡賊的畫像,呈於大人,大人端詳良久,歎了口氣,便再也不說了。”


    崔九思索了片刻,意識到崔弘升肯定從白發刑徒的畫像上看出了什麽,並告訴了十二娘子,但十二娘子無意泄露這一機密。崔九放棄了追問,轉身離去。


    白發刑徒絕非普通賊人,這從其所擬計策中便可看出端倪,其人才智超群,遠見卓識,顯然受過良好的教育,且有豐富的戰鬥經驗,而一個年輕人擁有這般本事,其背後肯定有傳奇故事。雖然目前無從知曉,但隨著其實力的壯大,聲名遠揚,日後必定有真相大白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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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風雲聽說徐世勣來了,驚喜萬分,親自迎出顓臾城外。


    見麵寒暄幾句話後,徐世勣直言不諱,“某受東主之命而來,此行機密,請阿兄諒解。”言下之意,某秘密而來,要秘密而去,你千萬不可暴露某的身份。


    李風雲微笑點頭,直接把徐世勣迎進了屯駐於城外的義軍大營。


    大營裏鼓號喧天,殺聲驚天動地。義軍將士每日操練,在生存危機的重壓下,人人爭先,個個努力,已漸漸形成了戰鬥力。


    李風雲特意帶著徐世勣在方圓數裏的軍營裏轉了一圈,讓他親眼看一下威武雄壯的軍隊,親身體驗一下彌漫在軍中的殺伐之氣。徐世勣目不暇接,驚歎不止,情緒非常複雜。當初在白馬之時,李風雲孤身一人,身陷囹圄,在瓦崗兄弟的援手下才得以逃出樊籠,爾今卻占山為王,麾下精兵數千,實力強橫,已經影響到了齊魯、徐州乃至兗州之局勢,即便是崔氏,如今亦對其刮目相看,甚至願意給予幫助。


    實力,唯有實力決定一切,這是徐世勣在義軍軍營裏最大的感觸。沒有實力,東躲西藏,戰戰兢兢過日子,解決不了任何問題,隻有像李風雲一樣揭竿而起,破釜沉舟,背水一戰,才能在未來尋求到生機。


    進了帥帳,李風雲備下酒菜,與徐世勣對坐而飲。


    徐十三帶著一隊風雲衛,在帥帳外戒備。


    李風雲開門見山,“大郎,你家東主有何口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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