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軍倉皇撤離泗水,齊軍畏戰不攻,戰局對義軍非常有利,這極大地鼓舞了將士們的士氣,不論是蒙山還是陽關一線,義軍將士都沉浸在喜悅之中,信心空前高漲,同時也看到了義軍結盟壯大之後形勢的迅速逆轉。團結就是力量,隻要兄弟齊心,眾誌成城,即便麵對強大的官軍,即便麵對強悍的鷹揚衛,衣衫襤褸手拿棍棒的義軍也有一戰之力。


    李風雲每日身先士卒,指揮駐守巨平的蒼頭軍出城討戰,然後敦促駐守陽關的濟北軍和駐守梁父的東平軍緊隨其後,也每日出城做出攻擊之勢。


    張須陀改變了策略,每日緊守營盤,示敵以弱,雖然這樣做讓很多將士大為不滿,怨言滿腹,一定程度上打擊了士氣,但給了張須陀一個威逼段文操的理由,可以迫使段文操盡快下令魯軍撤出泗水一線。齊軍已經開始示敵以弱,為撤離魯郡做好了準備,魯軍還有什麽理由繼續攻打蒙山?你段文操如果不信任某,不願意與某通力合作,某又何必自作多情,非要幫你剿殺賊軍?


    僵持幾日後,段文操書告張須陀,魯軍已撤離泗水一線,瑕丘鷹擊郎將牛進達已經退回曲阜,與蒙山賊對峙於防山要隘。並告彭城兩千鄉團援軍在蘭陵蕭奢的統率下,已進駐鄒縣,與藤城鷹揚府南北呼應,承擔了牽製濟陰賊孟海公和蒙山賊韓曜之重任。


    段文操認為,有彭城的支援,以鄒縣為中心的魯郡南部地區暫無憂患,他可以乘此機會,把魯軍主力集結於瑕丘東北部的曲阜、龔丘一線,以配合張須陀的齊軍圍殲叛軍。


    張須陀看完書信,不喜反怒,臉色十分難看。


    彭城援軍進入魯郡已經多日,段文操竟然沒在第一時間告訴他,其原因不言而喻。


    蘭陵位於彭城郡的北部,距離魯郡很近,又與魯郡一樣深受蒙山賊之禍,蘭陵蕭氏北上支援乃在情理之中。但蘭陵蕭氏屬於江左貴族集團,是否出兵支援段文操,首先要從本集團的利益出發,並不受山東第一豪門崔氏所左右,崔德本實際上根本指揮不動蘭陵蕭氏。考慮到江左大權貴周法尚與蘭陵蕭氏利益一致,又對齊魯乃至徐州局勢極其關注,張須陀不得不對蘭陵蕭氏支援魯郡的真實意圖反複思量,以免陷入山東人和齊魯人的夾擊之中。


    “大人,段使君根本不信任你。”張元備把書信放在案幾上,忿然說道,“由此推測,大人的殲敵之計根本不會被齊魯人遵照執行,更有泄露之可能。大人,這一仗不能打,我們還是盡快撤回齊郡吧。”


    張須陀微微眯起眼睛,狠狠瞪了張元備一眼,“你讓某背信棄諾,讓樵公和段使君聯手夾擊某?”


    “大人,局勢很明朗。你請段使君下令,讓魯軍盡快撤出泗水一線,示敵以弱,但段使君拒不執行,直到蘭陵蕭氏帶著彭城援軍抵達鄒山,幫助段使君牽製了賊帥孟海公和韓曜,確保了瑕丘南部的安全之後,他才讓魯軍撤回曲阜。由此可以推斷,段使君對大人高度戒備,更不相信大人會幫助他剿殺叛賊,相反,他可能懷疑大人要借刀殺人,要借蒙山賊之手置他於死地。”


    張須陀沉吟不語,心情愈發惡劣。己方內部矛盾重重,關隴人和齊魯人之間沒有絲毫信任可言,這一仗怎麽打?但這一仗若不打,若不能重創蒙山諸賊,任由魯郡陷入混亂,那麽泰山南北諸賊若連為一體,互為聲援,則齊郡形勢又如何逆轉?齊郡和魯郡形勢惡化,必然影響到東萊水師的遠征,後果不堪設想。


    “大人,你仔細看看段使君的書信。”張元備把案幾上的書信推到了張須陀麵前,指著上麵的內容說道,“段使君說,他打算把魯軍主力集結於曲阜和龔丘一線,其意思很明顯,他不想讓蒙山賊殺到瑕丘城下,不想誘敵深入,他認為維護自己的臉麵和聲名遠比戡亂剿賊重要。但如此一來,大人又如何排兵布陣?龔丘距離巨平不足百裏,根本就談不上誘敵深入,一旦叛軍發現我齊軍潛伏於洸水西岸,則必然識破大人的計謀,掉頭逃遁,這一仗還是打不成。”


    張須陀推開麵前的書信,拿起案幾上的地圖緩緩展開,俯身細看。


    張元備走到張須陀身邊,指向地圖上的鄒城、平陽一線,“蘭陵蕭氏北上支援,看似合情合理,實際上卻增加了魯郡局勢的變數。”


    “蘭陵蕭氏是江左人,崔郡丞指揮不動,也不敢調用,擔心引起段使君的誤解。從山東人的立場出發,崔郡丞既然要支援魯郡,為何不派遣自己的心腹部屬?還有左驍衛府的梁德重,他是否支持崔郡丞支援魯郡?假若梁德重不支持,崔郡丞必然要妥協,這時候蘭陵蕭氏挺身而出,我們固然可以理解為顧全大局,但也必然與樵公(周法尚)有關。”


    “樵公對大人頤指氣使,聲色俱厲,對段使君亦是怒目相向,惡言惡語。近期齊魯局勢惡化之責,在他看來都是大人和段使君的罪過,尤其段使君,在齊魯享有崇高的威望,按道理以他的能力,完全可以穩住局勢,但結果卻相反,這背後原因何在?段使君是不是為了某種目的,與齊魯的權貴們一起推波助瀾,阻礙東征?”


    “山東人仇恨我們關隴人,為了打擊我們無所不用其極。當年漢王楊諒謀反,與皇帝大打出手,兄弟鬩牆,手足相殘,就是源自山東人的陰謀。最終關隴人自相殘殺,死傷無數,元氣大傷。今日皇帝東征,傾盡國力,東都權貴反對者甚多,其中關隴人更是占據了大多數。試想一下,假若東征敗了,誰是替罪羊?皇帝會殺誰以泄憤?當然是關隴人,是關隴權貴中反對他東征的人,如此一來我們關隴人必再遭重創,而漁翁得利者便是山東人。大人你看今日叛亂者都在哪?就在大河南北,就是山東人,而這必定是山東人打擊我們關隴人的又一個陰謀。”


    張須陀轉頭看了義憤填膺的張元備一眼,搖搖頭,“這話止於我們父子間,切莫讓帳下諸將聽到,動搖了軍心。”


    張元備亦是搖頭,感覺自己說過了,不但沒有慰解父親,反而讓父親更為憂鬱了。很多時候局勢模糊不清,大家都從各自的立場進行分析和推衍,結論大相徑庭,最後的結果亦是南轅北轍。有多少人能真正看清局勢,能讀懂其中的秘密?張須陀看不清,張元備就更不行了,隻能走一步,看一步,但絕不偏離自己的立場和利益。


    “這一仗我們必須打。”張須陀說道,“否則某無法有效遏製齊魯局勢的惡化,更無法確保東萊水師如期遠征。”


    張須陀的決心沒有變,之所以置齊郡安危於不顧,傾盡全力南下魯郡,目的就是要重創魯西北叛賊。魯西北叛賊剛剛舉旗,實力弱小,如今又在外部威脅下不得不結盟自保,結果聚集到一起,給了張須陀一戰而定的機會。相反魯東北諸賊尤其長白山賊人,造反有段日子了,在與官軍的作戰中積累了豐富的遊擊經驗,從不與官軍決戰,還常常化整為零,讓追剿官軍一籌莫展。這種情形下,假若張須陀重創了魯西北諸賊,聲威大振,必定給魯東北諸賊以震懾,避之唯恐不及。如此便能給張須陀贏得時間,隻待東萊水師渡海遠征,張須陀肩上的重擔卸下了,他就可以等待遠征軍歸來,以絕對優勢將叛賊斬盡殺絕。


    “大人,這一仗打不打,怎麽打,關鍵不在於我齊軍是否有決心,而在於段使君是否信任大人,是否願意按照大人的計策行事。”張元備拿起段文操的書信,衝著張須陀搖了幾下,“今北平襄侯段閣老病逝於東征途中,北海段氏失去了靠山,齊魯貴族突遭重創,人心惶惶,值此關鍵時刻,段文操不敢有絲毫閃失,一旦他再出事,齊魯人群龍無首一片大亂,必定無法維護自身之利益。東征一旦結束,皇帝和遠征軍歸來,以雷霆之勢穩定了齊魯局勢,試想齊魯人還能保住自己的利益?”


    張須陀有自己的利益訴求,段文操也有,而且他還肩負著維護整個齊魯人利益的重任,所以兩人之間的矛盾不可調和。


    依照張須陀的殲敵之策,段文操要做出一些犧牲,而這些犧牲不利於段文操,因此當彭城援軍進入魯郡之後,段文操就改變了主意,他寧願與蒙山賊對峙僵持,也不願冒著魯郡首府及其周邊地區變成廢墟的風險,與張須陀密切配合圍殲叛賊。如果瑕丘及其周邊地區變成了廢墟,這一仗即便打贏了,魯郡也是元氣大傷,結果功勞都給張須陀一個人拿去了,而段文操的功過難以相抵,最終會遭到禦史台的彈劾,官帽子肯定保不住。


    張須陀同意兒子的分析,他微微頷首,以堅定的口氣說道,“某親赴瑕丘,與段使君共謀剿賊之計。這一仗一定要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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