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使君的確找過某,也托某暗中傳話,但韋使君居心叵測,其目的雖然是想固守濟陰、定陶、乘氏一線,但實際上是緩兵之計,一邊任由你們禍亂菏水兩岸,持續惡化局勢,一邊給東都出兵戡亂剿賊贏得充足的借口和時間。”房獻伯悲苦長歎,“韋使君要的是戰爭,是一場能給他們帶來利益的戰爭,而你們就是能給他們帶來利益的工具,至於黎民百姓,在他們眼裏不過是一群無足輕重的草芥蟻螻,死多少都無關緊要。”


    房獻伯說到這裏,衝著孟海公深施一禮,“我們都是濟陰人,都是河南人,這裏是我們的家園,這裏的每一個人都是我們的兄弟姊妹,所以不論從大義出發,還是從自身利益出發,你都應該做出正確的選擇。”


    孟海公暗自冷笑,憑這些話就能勸我撤兵?現在魯西南各路義軍都殺了過來,正在菏水兩岸大肆擄掠,我若後撤,吃什麽喝什麽,我的軍隊拿什麽發展壯大?年底若遠征軍歸來,對我窮追猛打,那時你是否還會幫我?想來是絕無可能,既然如此,我現在有什麽理由聽你的勸說率軍後撤?


    孟海公佯作沉吟,良久說道,“事已至此,某已騎虎難下,若撤軍而走,等同於背叛聯盟,必有覆滅之禍。”


    “李風雲氣勢洶洶而來,士氣正旺,此刻你突然背盟而走,必然激怒於他,實為不智。”房獻伯以為孟海公已經動搖,目露喜色,當即說道,“但你可以圍而不攻,靜觀其變,隻待李風雲在濟水北岸攻擊受阻,則形勢必變。”


    “北岸不僅僅有李風雲,還有韓進洛、帥仁泰和霍小漢。”孟海公眉頭緊皺,憂心忡忡。


    “無須擔心,乘氏那邊有吳海流。”房獻伯笑道,“吳海流與韓進洛是世交,再說韓進洛、帥仁泰和霍小漢剛剛經曆了寧陽大戰,損失較大,並無強行攻城之實力。吳海流出麵遊說,韓進洛必然借機觀望,如此則隻剩下李風雲一路軍隊依舊保持強盛的攻擊之勢。蒼頭軍雖然實力強悍,但若想攻陷定陶,必須得到你和韓進洛南北兩路軍隊的配合。若你和韓進洛圍而不攻,站在濟水南北兩岸袖手旁觀,李風雲是否還會傾力攻打定陶?是否還敢孤軍深入?”


    孟海公沉思不語。很顯然,在自身利益岌岌可危的情況下,濟陰豪望與濟陰官府聯手了。


    這是可以理解的事情,魯西南義軍聯盟西進中原,擺明了就是燒殺擄掠,就是以劫掠所得來壯大自己。如此暴行,不但給地方官府以重創,同時也給地方貴族富豪以沉重打擊,而這種打擊對地方貴族富豪來說,損失的不僅僅是財富,還有他們賴以抗衡地方官府和關隴人的實力。關隴人一直想控製這一地區,但在地方貴族富豪們的聯手抵製下,地方官府處處受到掣肘。現在魯西南義軍聯盟的攻擊,卻拱手送給了關隴人打擊這一地區龐大地方勢力的絕佳機會。可以預見,如果形勢持續惡化,地方貴族富豪們將很快陷入官軍和義軍的前後夾擊,雖不至於灰飛煙滅,但再無可能抗衡官府和關隴人,他們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這塊河南的膏腴之地,落入關隴人的囊中。


    孟海公的家在濟陰周橋,毗鄰梁郡,屬於河南地區的邊緣地帶,所以他也是河南人,也是這一地區龐大地方勢力的一份子。去年他在周橋舉旗造反後,雖然活躍於菏水兩岸,但主要劫掠地點卻在中原、齊魯和徐州三地的交界處,倒不是他不想深入濟陰腹地,而是他的生存需要本地區地方勢力的保護,如果他向濟陰腹地展開攻擊,必然會觸及到地方勢力的底線,如此便犯了眾怒,後果不堪設想。


    這次他做為魯西南義軍聯盟的一份子殺到了濟陰腹地,實際上是站在了昔日盟友的對立麵。考慮到未來的不確定性,考慮到自己可能還需要這些盟友的幫助,孟海公最終決定見機行事,見風使舵,做個風吹兩邊倒的牆頭草,兩不得罪,哪邊對自己有利就靠向哪一邊。


    送走房獻伯,孟海公急書李風雲,當前濟陰豪望已站在官府一邊,與關隴人聯手對抗義軍,形勢的發展對義軍很不利,其言下之意便是對西征中原的策略產生了動搖。


    定陶城下的李風雲不但接到了孟海公的書信,也接到了韓進洛的書信。值此關鍵時刻,聯盟的利益就是大家的利益,聯盟高奏凱歌,大家才能發展壯大,所以兩人對李風雲沒有絲毫隱瞞,把房獻伯和吳海流叩營拜會一事詳細告知,言辭之中均表露出對西征中原的擔憂,之前的信心雖不至於蕩然無存,但嚴重不足卻是不爭的事實。


    李風雲陷入沉思之中。


    “明公,我們西征中原,損失最大的便是河南人,而關隴人則樂見其成,關鍵時刻東都出兵戡亂,再從中推波助瀾一把,則河南人必定腹背受敵,慘遭重創,有可能就此一蹶不振。”袁安歎了口氣,“西征中原,能否取得預期戰果,就在於能否贏得河南人的支持,而從目前局勢來看,我們過於樂觀了,對河南人的激烈反應準備不足,以致於現在很被動。”


    “雖然有些被動,但並不嚴重,就目前形勢而言,我們繼續向前的阻力的確是大了,但後退卻依舊無憂。”蕭逸稍稍遲疑了一下,接著又說道,“讓人奇怪的是,大河南北兩岸的災情日益惡化,接連爆發天災固然是重要原因,但東都和地方官府賑濟不力也是一個至關重要的原因,而賑濟不力的緣由何在?除了東征,就沒有其他緣由了?關隴人與山東人的搏殺一直激烈,如今關隴人好不容易遇到這等千載難逢的打山東人的機會,豈肯白白錯過?如此顯而易見的事情,河南人心知肚明,心中的怨恨可想而知,但當我們把報仇雪恨的機會拱手送上的時候,河南人卻畏懼了,退縮了,竟然與關隴人攜手合作,與狼為伍,實在令人詫異。難道他們不知道,就算我們撤離了,不再攻擊中原了,就算局勢穩定了,東都出手賑濟了,那點賑濟也不過是杯水車薪,根本挽救不了災民的性命,更無法彌補河南人的損失,而河南人實力大損之後,短期內根本沒有恢複元氣的可能,再說關隴人也不可能給他們恢複元氣的時間,必然要乘火打劫,痛打落水狗。”


    “蕭郎言之有理。”袁安對蕭逸的這番話深表讚同,“皇帝東征之前,更換了一大批官員,其中東郡太守是獨孤澄,濟陰太守是韋保巒,滎陽太守是郇王楊慶,都是關隴人。如此布局,必有深意。”


    “談不上什麽深意,就是要完全控製這一地區,徹底摧毀河南地方勢力。”蕭逸不屑地撇撇嘴,“自關隴人擊敗山東人統一黃河流域之後,關隴人就一直想摧毀山東各地的地方勢力。統一中土後,關隴人的心思更大,連江左地方勢力都想一掃而光。可惜山東人和江左人枝繁葉茂,勢力龐大,豈是一群茹毛飲血的西北蠻夷可比?”


    做為江左豪門的蕭氏,曾經的南朝皇族,向來以中土正朔自居,雖然王朝更替乃是不可阻擋的曆史潮流,但中土正朔的尊嚴和驕傲,卻讓一群來自西北的蠻夷,一群沒文化的西北低等貴族,踩在了腳底下,這對蕭氏來說是踐踏,是侮辱,是不堪承受之痛。中土統一黃河流域不過三十餘年,統一整個中土不過二十餘年,時間短暫,亡國之痛依舊,刻骨銘心,而複國夢想更是深藏與山東人和江左人的心中,夙夜難忘。


    將心比心,蕭逸認為,河南人應該和自己一樣,仇恨關隴人,即便不能複國,也要將其推翻,以雪亡國之恥,尤其此刻,麵對關隴人的見死不救,麵對關隴人的險惡用心,河南人豈能放下仇怨與其合作?豈會與虎狼同行?


    “河南人另有圖謀?”李風雲凝神思索,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詢問蕭逸


    “河南人是不是另有圖謀,某不知道,但某可以肯定一件事,當局勢繼續惡化下去,河南人陷入腹背受敵之困境時,真正願意拯救河南人的唯有我們。”蕭逸笑道,“到了那一刻,生存至上,不論河南人之前有何種圖謀,都會緊緊拉住我們的手,與我們並肩作戰。”


    袁安頓時明白了蕭逸的意圖,他堅持進攻中原。河南人是不是首尾兩端搖擺不定,對義軍來說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關隴人始終是河南人的敵人,而義軍才是河南人可以依靠的忠實盟友。生死關頭,敵人會給河南人致命一擊,而盟友則會仗義相救。何時河南人才會陷入生死危機?很簡單,隻要義軍堅持不懈地進攻,進攻,隻要中原局勢持續惡化,則河南人也就被推進了死亡的深淵


    你不造反,我便逼你造反。


    “明公可有決斷?”袁安問道。


    李風雲微笑點頭,“攻陷定陶,突破濟陰防線,某便掌控主動,進退自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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