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王急召韋福嗣、李善衡商議,接下來大軍是繼續趕赴下邳城與梁德重會合,還是直接奔赴下邳郡首府宿豫?


    “以某看,梁德重的意思再明白不過了,他之所以把擊敗白發賊的消息傳給我們,就是暗示我們不要再去下邳了,也不要再去下邳郡與其搶功了。”李善衡站在懸掛於帥帳一側的巨幅地圖前,抱著雙臂,麵露鄙夷之色,“既然梁德重信心十足,又擺出一副拒人於千裏之外的臭麵孔,我們又何必自找沒趣?


    李善衡的意思很直白,大軍止步於此,不去下邳城,亦不去宿豫城,遂梁德重所願,於脆連下邳郡都不去了,你一個人去剿賊吧。


    這就有點賭氣了,但齊王與李善衡一樣,也是憋了一肚子火。之前齊王很客氣地書告梁德重,孤要南下徐州追殺白發賊,意思就是向他示好,我們可以合作,但梁德重不予理睬,仿若沒有接到齊王的書信,帶著軍隊飛奔下邳而去,如同逃避瘟神一般。齊王感覺自己被侮辱了,麵子丟了,但很快崔德本又毫不客氣地甩了他一個“大巴掌”,把他的臉打得火辣辣得痛。是可忍孰不可忍,徐州軍政長官竟然與自己對著於,幫著東都一起對付自己,那就不要怪自己出手無情了。


    “孤來徐州,是戡亂剿賊,無須看任何人的臉色。如果因為徐州人給孤臉色看,孤就消極怠戰,豈不顯得孤毫無肚量?”齊王看了李善衡一眼,冷笑道,“一切以戡亂為重,以大局為重,所以接下來的仗我們不但要打,還要好好打,要打贏。”


    李善衡心領神會,笑而不語。


    齊王轉目看向韋福嗣。韋福嗣神色平靜,撫須說道,“現在的關鍵是,白發賊的目的是什麽?他為什麽要棄守嶧山,敗走下邳?他沿著泗水河直殺宿豫,到底是要攻城擄掠,還是要渡淮南下?一旦其兵臨淮河,做出渡淮之態,必然驚動江都,江都大軍極有可能乘勢北上,入徐剿賊。”


    齊王的表情頓時凝重起來,李善衡也皺起來了眉頭,兩人均被韋福嗣這番話所提醒,突然意識到李風雲南下宿豫恐怕大有深意,遠非看上去的那般簡單


    “如果白發賊兵臨淮河,王世充有多大的可能渡淮入徐?”齊王目視韋福嗣,鄭重問道。


    韋福嗣稍加沉吟後,說道,“王世充之所以能夠贏得聖主的信任,一方麵是因為其才華出眾,通曉律法,擅長利用律法漏洞為聖主的變革措施巧言詭辯,另一方麵則是因為他在關鍵時刻給了南陽公致命一擊,從而幫助聖主在皇統之爭中鏟除了一個最為強勁的對手。”


    南陽公就是前禦史大夫張衡。張衡是河洛貴族,曾輔佐聖主贏得了皇統,深為聖主所信任,但可惜的是,成也皇統,敗也皇統,他在這一代的皇統之爭中支持齊王楊喃,而他之所以支持齊王楊喃,是因為他在大一統改革上持保守立場,其執政思路與聖主背道而馳,結果遭到了聖主的連番打擊,被趕出了中樞,但以齊王為核心的政治集團實力龐大,張衡依舊在中土政壇上發揮著他的影響力。齊王“失德”一案爆發後,以韋氏為首的關隴本土貴族集團節節敗退,不得已之下“壯士斷臂”,韋福嗣遂成為最大的政治犧牲品,而另一個犧牲品便是時為江都宮監的張衡,他被王世充所陷害,王世充搜羅了一大堆罪名彈劾他,聖主乘機落井下石,將其除名為民。


    韋福嗣的答複很委婉,很含蓄,但話裏話外都清晰地透露出一個意思,王世充既然是聖主的親信近臣,既然與齊王有很深的仇怨,那麽很明顯,王世充肯定會揣摩上意,肯定會幫助聖主遏製和打擊齊王。現在齊王進入了徐州,試圖控製徐州壯大實力,而徐州距離江都隻有一河之隔,一旦齊王渡淮南下控製了江都,那麽江南甚至整個江左都將成為齊王的囊中之物,這是聖主絕對不能容忍的事情,所以王世充要未雨綢繆,要防患於未然,要堅決阻止齊王渡淮南下,如此一來,他當然要找個借口渡淮北上,利用戡亂剿賊之便利,把齊王趕出徐州,不給齊王任何發展壯大之機會。


    齊王聽懂了,隻要白發賊兵臨淮河,江都郡丞王世充就一定會渡淮北上。


    東征之前,聖主曾因為不同的原因,公開授予兩位地方行政長官以糸統兵權,一個是齊郡郡丞張須陀,另一個便是江都郡丞王世充。


    江都在中土的地位非常特殊,不但是江左的政治經濟文化中心,也是中土的第二陪都,所以江都郡守的品秩雖然比河南尹、京兆尹要低一級,但均為地位尊崇的王公所兼任,實際掌握最高行政權的都是郡丞。而在軍事鎮戍上,江都與東都、西京基本上差不多,屯有大量衛府軍,其地方鄉團宗團也始終處於預備役狀態,定期進行軍事訓練,以加強戍衛能力。這些預備役地方武裝一旦被征調建軍,其最高軍事統帥就是郡丞。東征期間,江都部分鎮戍軍在來護兒的統率下去了遼東戰場,鎮戍力量有所不足,聖主遂決定征調江都的地方鄉團宗團,以確保江左地區的穩定和大運河運輸通道的安全。江都郡丞王世充就是在這種情形下被授予統兵權,在掌控了江都軍政大權的同時,也承擔了維護整個江左地區穩定之重任。


    當然了,依照律法,如果沒有聖主詔令和東都授權,王世充既沒有權力渡淮北上,亦不敢擅自渡江南下,否則他就是謀反。但是,目前東都政局動蕩不安,而深陷皇統爭鬥中的齊王楊喃領軍在外,一定程度上又加劇了東都政局的變數,所以誰也不敢保證,聖主是否會授予王世充在特定情況下渡淮剿賊的權力。再退一步說,即便聖主沒有授予王世充此等權力,但王世充如果接到了聖主要求他密切關注齊王楊喃的密詔,賜予他與齊王楊喃相關的臨機處置之大權,則王世充依舊可以做出渡淮入徐的決策。


    王世充一旦借著戡亂剿賊之名渡淮北上,齊王楊喃控製徐州的圖謀必然失敗。王世充就是聖主在江淮地區的代言人,就是聖主手裏的“刀”,王世充渡淮北上,公然違法“越界”,實際上就等於告訴徐州人,聖主要打擊齊王,要把齊王趕出徐州,那麽徐州人如何選擇?徐州人根本就沒有選擇,肯定會趨利避害,堅決配合王世充,堅決把齊王楊喃趕出徐州。


    “一定要阻止白發賊兵臨淮河。”齊王果斷決策,接著直接征詢韋福嗣,“計將何出?”


    韋福嗣凝神思索。現在大家都到了徐州戰場,四麵都是敵人,彼此之間高度戒備,毫無信任可言,但之前的約定事實存在,李風雲要錢糧,齊王要徐州,雙方的共同目標是梁德重,隻是若想實現這一目標,就隻能靠雙方之間的“默契”,玩的就是心跳,就是智慧。


    李風雲兵臨淮河的目的是什麽?這很關鍵,是破開迷局的“鑰匙”。


    韋福嗣認為,李風雲不信任齊王,擔心聯盟軍隊會在徐州戰場上遭到官軍的圍殺,為此,他必須卡住齊王的“咽喉”,迫使齊王不得不信守承諾,不得不在徐州戰場上與其默契配合,而齊王的“咽喉”就是齊王南下的目的,就是控製徐州,所以,他隻要兵臨淮河,做出渡淮態勢,做出把江都軍隊誘進徐州的假象,就必然能威脅到齊王,就能卡住齊王的“咽喉”。


    如果韋福嗣的推斷是正確的,那麽齊王隻要給予李風雲以默契配合,幫助李風雲以最快速度擊敗梁德重,李風雲就不會兵臨淮河了,而江都的王世充肯定也來不及渡淮北上阻止齊王控製徐州了。


    那麽,李風雲將以何種計策擊敗梁德重?唯有知道李風雲的攻敵之策,齊王才能善加配合。


    李善衡也在思考,他緊緊盯著地圖,忽然一抬手,指向了睢水北岸的磐石


    齊王楊喃疑惑不解,韋福嗣卻是眼前一亮,若有所悟。


    齊王的軍隊現在在泗水北岸,尚沒有進入下邳郡境內。由此渡河南下幾十裏便是睢水,磐石山就在睢水北岸,彭城郡和下邳郡的交界位置,距離下邳郡首府宿豫大約有兩百餘裏。李風雲知道齊王的軍隊進入徐州了,也知道齊王將以最快速度趕赴戰場,而確定齊王是否會信守諾言默契配合,則要視齊王的動向而定,也就是說,齊王不能逼得太近,逼得太近就有與梁德重前後夾擊之可能,也不能離得太遠,離得太遠鞭長莫及,談何“配合”?


    磐石山的位置,正好與下邳城、宿豫城形成了鋒矢對峙之勢,接下來隻要齊王按兵不動,則必然給李風雲以明確暗示,我給你足夠空間攻打梁德重,而你也不要以兵臨淮河威脅我。


    李善衡詳細解說了自己的想法,齊王楊喃和韋福嗣一致認可,大軍隨即調轉方向,南下磐石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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