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崔鈺與李風雲在身份一事上糾纏不休,且越說越離譜,大有一言不和拔劍相向之勢,崔九果斷製止。


    “他的確是馬賊。”崔九望著氣得麵紅耳赤的崔鈺,一字一句地說道,“所有證據都能證明,他是大漠上的馬賊刀兄,而不是活不見人死不見屍的李平原。”


    崔鈺心領神會,馬上意識到自己在做一件蠢事。李風雲既然舉旗敢造反,要圖謀天下,當然要把自己與安平公李德林一脈、與趙郡李氏之間的所有關係,撇得於於淨淨,決不給東都一絲一毫牽連其血脈親人的機會。現在自己卻逼著李風雲承認他的真實身份,這怎麽可能?李風雲連一絲暗示都不會給,不要說發毒誓不認祖宗了,如果形勢逼迫他甚至連李安期都會一刀砍了。


    崔鈺一腔怒氣漸漸消散,但心有不甘,衝著李風雲罵了一句,“詐屍還魂的死鬼。”


    崔九驚愣不已,不詳之念頓時從心底湧出。十二娘子失態了,無意中暴露出了她對李風雲的那一絲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的某種不應該存在的情緒。怪不得聽說李風雲拒絕見她之後,勃然大怒,不管不顧執意要趕赴叛軍大營,原來是這種情緒在暗中作祟,而此刻又糾纏在李風雲的身份上全然不顧大局,更是這種情緒激化所導致,很顯然,崔鈺非常希望李風雲承認他自己高貴的出身,這可以⊥她更有理由更自信的培養那種正在自己心中悄然成長的情緒。


    崔九了解崔鈺,知道她很任性,很叛逆,膽子更是大得驚人,喜歡做一些人所不敢為之事,越刺激,越危險,她越喜歡,管它驚世駭俗還是驚心動魄,隻要自己過癮了就行,哪管他人死活?比如白馬劫獄一案,慘遭李風雲劫持為人質,生死懸於一線之間,就與她喜歡行走江湖有關,如果她沒有認識徐世鼽,豈會有此凶險?比如北上遼東,一廂情願拯救父親崔弘升,同樣置生死於度外,差點就葬身薩水喂了魚,典型的任性妄為,隻顧自己不顧他人。現在神鬼莫測的李風雲成了她“獵奇”的最新目標,李風雲的神秘身份,李風雲的詐屍海魂,李風雲的終極目標,等等,凡是與李風雲有關的東西無不籠罩在重重迷霧中,充滿了神秘色彩,而這正好滿足了崔鈺的冒險心理,越是未知事物,越是凶險之地,越具有挑戰之意義。


    隻是,李風雲太詭異了,自第一次見到李風雲,看到他那一頭飄散的白發,看到他那雙充滿了血腥和殺戮的眼睛,他的感覺就非常不好,感覺李風雲是一頭從地獄裏衝出來的洪荒猛獸,是一個殺人如屠狗的阿修羅,而事實證明他的感覺非常正確,自李風雲芒碭山舉旗以來,人殺得越來越多,惡名也越來越大,如今更是被標記為中土第一賊,惡名昭彰了。


    崔鈺這個在溫室裏長大的嬌貴妖嬈,中了“獵奇”的毒,竟敢“挑戰”與李風雲這頭殺人惡魔,在崔九看來,純粹是自尋死路。崔九斷然作出決定,自此以後,堅決不與崔鈺一起“胡鬧”,不給李風雲一絲一毫傷害到崔鈺的機會


    崔鈺順口一罵,不過泄憤而已,但聽在李風雲的耳中,卻頗有衝擊力,這世上竟然還有人知道自己的出現與詐屍還魂有關,厲害,太厲害了。


    李風雲衝著崔鈺伸出了大拇指,笑而不語。


    崔鈺誤解了,以為李風雲蓄意挑釁,黛眉一挑,當即就要“反擊”。


    崔九眼明手快,不待崔鈺開口,搶先說話,“我們言歸正傳,此次登門拜訪,是為了向你求證一件事,也就是當日你在館陶對某所說之事。”


    “你們查實了?”李風雲問道,“河北是否有人參與其中?”


    說到此行正事,崔鈺也冷靜下來,接著李風雲的話說道,“經過多方查證,東都的確有這種猜測,但這種猜測完全是建立在防患於未然的基礎上,並沒有任何證據,也不需要任何證據。聖主遠征後,考慮到東都政局比去年惡劣很多,故加強了東都防禦,以防萬一。”


    李風雲看看崔鈺,又看看崔九,冷笑道,“某是否可以理解為,一個月過去了,你們依舊沒有查到與東都兵變有關的任何蛛絲馬跡?”


    崔鈺目露不屑之色,“兒認為,你在欺騙我們。雖然兒不知道你欺騙我們的目的,但兒可以肯定地說,你在欺騙我們,因為到目前為止,你沒有拿出一絲一毫的證據,來證明東都兵變事實存在。”


    激將?這手段太拙劣了吧?李風雲斜瞥了崔鈺一眼,嘲諷道,“你以為你穿件白袍,戴個黑襆,嘴巴上再粘兩片假須,某就不知道你是誰?”


    崔九忍俊不禁,當即笑出了聲。崔鈺惱羞不已,麵紅耳赤地瞪著李風雲,尖聲叫道,“你無恥”


    崔九擔心兩人又鬧起來,急忙轉移話題以吸引兩人的注意力,“自白馬劫獄以來,我們之間一直都很默契,而這種默契既有助於聯盟的發展壯大,也給了我們在東都更大的騰挪餘地。隨著二次東征的開始,東都政局日益複雜,中土局勢也並不樂觀,而我們若想利用這段時期實現各自的目標,就必須緊緊抓住蘊含其中的各種機遇,所以維持我們之間的默契很重要,合則兩利嘛。”


    崔九終於說到了重點,那就是合作,而崔氏主動提出合作,顯然就不是維持默契那麽簡單了,而是要展開一定層次的合作,比如在東都兵變這件事上,如果雙方緊密合作,必然能讓雙方牟取到最大利益。但是,聯盟若想贏得崔氏的合作,李風雲就必須提供東都兵變事實存在的確切證據。


    李風雲暗自鬆了口氣,李安期的“淩厲一擊”效果很明顯,崔鈺不再以私人身份,以強權和人情脅迫李風雲了,而是以崔氏代言人的身份,決定把崔氏與聯盟之間的“默契”提高到“合作”程度,而雙方一旦“合作”,聯盟受益之大可想而知,這正是李風雲所期待的。


    聯盟急需發展壯大,尤其北上後更需要崔氏的支持,但他手上的籌碼太少了,若想以這些有限的籌碼來換取崔氏的合作,幾乎是不可能的事。去年年底李風雲渡河北上進入永濟渠戰場,擊敗了段達,間接拯救了崔弘升,但事後崔氏不但沒有回報李風雲,反而逼著李風雲去配合他們擊殺齊王楊喃。由此可見崔氏根本沒把李風雲和聯盟當作“一盤菜”,在他們眼裏這群叛賊就是“棋子”,可有可無,無足輕重,根本不具備與崔氏合作的資格和實力。


    幸運的是,崔鈺以身犯險,親自來到聯盟大營,給了李安期“淩厲一擊”的機會,雖然隻有“小叔”兩個字,但這兩個字所蘊含的東西太多了,而更要命的是,以崔鈺的尊貴身份,在她知道李風雲的真實身份後,為了崔氏自身利益而隱瞞不報,不但拱手給了趙郡李氏一個要挾崔氏的把柄,還把自己送到了與叛賊為伍的絕境之中,構成了“同謀”之罪,這同樣危及到了崔氏的利益,所以崔鈺和崔九反複權衡利弊得失後,隻有妥協忍讓,隻有合作,合則兩利分則兩傷,再說李風雲的背後是趙郡李氏,崔氏與李風雲的合作,實際上更有助於與趙郡李氏之間的合作。


    也就是說,以長遠目光來看,崔氏還是有利可圖,甚至獲利頗豐,當然,眼下雙方之間的合作肯定是聯盟借助崔氏謀求發展,崔氏獲利很少,但李風雲是個特殊存在,去年他準確預言了東征大敗,若今年他再準確預言了東都兵變,則如此神鬼莫測的人物,崔氏當然要大力結交,以便謀求長遠利益。


    總之一句話,在這個由門閥士族統治的時代,身份地位決定了實力。李風雲因為有了李安期的證明,證明他是趙郡李氏子弟,擁有了尊貴的身份和地位,於是也就有了與崔氏合作的資格和實力。沒有李安期的那兩個字,趙郡李氏沒有透露出真相,李風雲就始終是個賊,身份卑賤,地位低下,一切夢想都是虛幻。


    李風雲的心裏情不自禁地湧出一絲暖意。來到這個時代,孤獨就如夢魘一般纏繞著心靈,尤其在夜深人靜和身臨絕境之刻,那種因孤獨而帶來的痛苦就異常強烈,然而,這一刻,他感受到了來自李德林和李安期的血脈之情,一絲久違的幾乎忘卻的溫馨漸漸彌漫心間,讓他突然發現,自己不再孤獨,雖然自己對事實真相一清二楚,但既然李德林和李安期誤會了,認定了自己就是趙郡李氏的血脈,是他們的親人,那自己也就沒必要拒絕如此溫馨的誤會。給別人以幸福,給自己以快樂,兩全其美,何樂而不為?


    李風雲沒有思考太長時間就在崔鈺和崔九的期待中開口了。


    “這是你的承諾,還是整個家族的承諾?”李風雲望著崔鈺,鄭重其事地問道。


    崔鈺猶豫了片刻,隨即正色答複道,“這是崔氏的承諾。”


    李風雲微微一笑,問道,“如果某告訴你們,越國公就是兵變的發動者,你們是否相信?”


    崔鈺愣然。


    崔九駭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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