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風雲微笑頷首,讚同李瑉所說。


    楊玄感的才智肯定非同一般,否則他不可能坐到禮部尚書這個位置上,就算老越國公楊素的龐大政治遺產給了他強大助力,但話說回來,他若能力有限,他能繼承這份遺產?匹夫無罪,懷璧其罪,楊玄感若沒有能力繼承這份遺產,老越國公辛辛苦苦經略幾十年的政治勢力早就分崩離析了,早被聖主和其他政治勢力瓜分於淨了,所以千萬不要低估了楊玄感的能力,千萬不要被楊玄感蓄意製造出來的假象所蒙蔽,千萬不要想當然地認為楊玄感已陷入絕境隻能鋌而走險死裏求生。


    “如果我們的推斷正確,那就可以解釋楊玄感為什麽明知時機不好,明知起兵條件不佳,明知兵變必敗無疑,還依舊義無反顧地舉兵起事。”李風雲讚道,“在東都這盤棋局上,楊玄感的形勢雖然不容樂觀,但他是真正的高手,他每走一步都能看到後邊的幾步棋,看到得越多,後手就越多,勝算就越大。”


    李瑉撫須而歎,“如此說來,越公的勝算的確不小,如果他的後手成功,不但可以與聖主長期抗衡下去,你的諸多目的也能一一實現。”


    李風雲淡淡一笑,衝著李瑉搖搖手,“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誰是黃雀?楊玄感想做黃雀,但能否如願以償?楊玄感謀略過人,但聖主呢?東都方麵呢?西京方麵呢?隨著東都這盤棋進入殘局之後,楊玄感的應對之策越來越少,雖然他把致命殺著隱藏得很深,但從殘局上推演結果的難度已經很小,一旦楊玄感的殺著被人發現並預作防備,楊玄感就徹底完了,連掙紮的機會都沒有。”


    “我們既然看到了越公的後手,理所當然應該幫助他進一步混亂東都局勢,以便讓殘局更加撲朔迷離,讓越公的殺著隱藏更深,唯有如此,我們才能從東都戰場上脫身而走,實現我們的目的。”


    李風雲用力點頭,“理所當然,各取其利嘛,若楊玄感如願以償地做了那隻黃雀,這場兵變肯定會持續更長時間,聖主、中樞和衛府必然要集中力量圍剿楊玄感,這就給我們轉戰河北贏得了充足時間。”


    然而,話是這麽說,李風雲心裏的不詳念頭卻始終揮之不去,雖然推演出了楊玄感的“後手”可以⊥他對這場風暴有更深刻的認識,能夠預先拿出更多更好的對策,但也正因為如此,楊玄感本人就成了一個難以確定的巨大變數,楊玄感在東都戰場上的所作所為如果全部圍繞著這個“後手”而展開,那楊玄感的攻防策略就必然與李風雲的謀劃產生了矛盾和衝突,雙方在東都戰場上的合作必然會因為彼此利益訴求的不同而難以為繼,後果可想而知。


    李瑉看到李風雲有主動調整攻擊策略之意向,馬上就有了新的想法,他稍加遲疑後,謹慎問道,“楊玄感的這招隱棋,蒲山公是否知曉?”


    “肯定不知。”李風雲不假思索地說道,“這等核心機密,楊玄感隻會告訴自己最信任的人,而楊玄感最信任的人有幾個?蒲山公肯定不是楊玄感最信任的人,他們之間是同盟關係,是互相利用,而蒲山公可供利用的價值並不能給楊玄感以實質性的幫助,再加上雙方分屬不同的利益集團,所以楊玄感無論如何都不會把最核心的機密告訴他。”


    李瑉猶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問道,“那我們是否把這一機密告之蒲山公?”


    李風雲看了他一眼,笑了起來,“你想把他拉過來?”不待李瑉回答,李風雲就搖了搖頭,“蒲山公的確才華橫溢,但他沒有經曆過戰火的錘煉,也沒有經曆過生死磨難,所以眼高於頂,雄心萬丈,而這也是他和楊玄感的共性所在,但同樣因為如此,他們對這場兵變、對未來都充滿了美好的幻想,他們絕無可能像你和你家大人一樣對現實世界有著深刻而清醒的認識,你們知道自己隻有唯一的選擇,而他們並不認為自己已經走投無路。”


    李瑉第一次聽到李風雲評價李密其人,但這一評價很是出乎他的預料,讓他頗感驚訝,“蒲山公是山東人。”言下之意,蒲山公也是山東豪門趙郡李氏的分支之一,也屬於山東貴族集團,你們的基本利益一致,關鍵時刻當然要努力爭取合作,而不是互相算計互相利用。


    “嚴格意義上來說,蒲山公應該是山東籍的關隴人。”李風雲鄭重其事地糾正道,“就如你和你家大人,是隴西籍的河北人。”


    李瑉啞然無語。李風雲的這種說法很新鮮,但事實的確如此。


    “你們的存在,對緩和關隴人和山東人之間的激烈衝突非常重要,不可或缺,這決定了你們在朝堂上的地位和權勢,但凡事有利就有弊,你們始終站在風口浪尖上,成為眾矢之的,稍有不慎就會被狂風暴雨席卷而去。”李風雲繼續說道,“十幾年前蒲山公風華正茂,正準備一展宏圖,結果被一個大浪卷走了,為此他臥薪嚐膽,矢誌雪恥,如今好不容易等到一個東山再起的機會,他豈肯錯過?”


    李瑉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緊緊閉上了嘴巴。


    蒲山公李密屬於趙郡李氏遼東房,而這一房在中土統一後雖然也順應潮流,做出了回歸趙郡本堂之舉措,但他們的回歸主要是“名義”上的,並未給本堂或者其他房係以實質性幫助,原因便是趙郡李氏在關隴人的遏製和打擊下迅速走向衰落,如果遼東房不遺餘力地給予幫助,最終結果必然會把自己賠進去。統一之初,趙郡李氏在關隴有遼東房,在山東有漢中房,當時遼東房西魏八柱國之一的李弼餘威猶在,而漢中房的李德林更是貴為中樞宰執,趙郡李氏權勢傾天,但好景不長,關隴人很快就對李德林展開了瘋狂打擊,而關鍵時刻遼東房選擇了明哲保身,袖手旁觀,隻圖自身利益,任由趙郡李氏整體衰落。由此不難看出,漢中房對遼東房肯定有怨恨,而受到打擊的趙郡李氏諸房係對遼東房肯定也是抱有很大成見。


    當然,李風雲本人對李密和遼東房並無成見,隻是就事論事而已,現在李密正是躊躇滿誌要一展宏圖之刻,你拉他去做賊,他豈肯答應?既然雙方走不到一起,當然要保持距離了,聯盟內部的核心機密更是不能泄露絲毫,以防被其算計下了黑手。


    “你試圖拉攏蒲山公的目的無非是為齊王考慮。”李風雲無意引起李瑉的誤會,遂直截了當的直奔主題,“你和你家大人都擔心齊王失控,因為齊王的身邊有韋福嗣,而韋福嗣此人畢竟是根正苗紅的關隴人,即便其個人慘遭厄運,但其兒孫、其兄弟姊妹、其家族的利益都與整個關隴利益密切相連,所以在你們看來,韋福嗣既然能在齊王失德一案中壯士斷臂,以犧牲自己來保全關隴和家族利益,那麽在這場巨大的風暴中,一旦其家族和關隴利益麵臨危機,他必然會再一次犧牲自己,而這一次犧牲的就不僅是韋福嗣個人了,還會賠上齊王,賠上你們父子。”


    李瑉連連點頭,對李風雲的理解深表感激,同時對齊王的前景憂心忡忡,“依據我們的推演,各大勢力都在東都設下陷阱,有的還設下重重陷阱,防不勝防,而以齊王目前的心態,他很難克製自己對皇統這個誘餌的強烈**,如果有人在他身邊不遺餘力地慫恿和唆使,再加上東都方麵故意布局誘其深入,那麽齊王極有可能改變想法,揮兵進京,而他隻要踏足東都,墜入陷阱,東都這盤棋就活了,死去的便是我們。”


    李風雲沉思稍許,說道,“在某看來,韋福嗣未必會推演出楊玄感深藏的後手,畢竟從目前東都形勢來分析,楊玄感還是有一定的勝算,因為誰都不知道聖主是否會在東都兵變爆發後中止東征回師平叛。”


    李瑉略略皺眉,“如果聖主置東都危機於不顧,堅持東征,楊玄感是否會放棄或者推遲實施他的這招妙棋?”


    “東都雖然堅固,但中原是四戰之地,以楊玄感之謀略,你以為他有信心據中原而抗衡聖主?”李風雲反問道。


    李瑉搖頭苦歎,“如此說來,韋福嗣豈不是有很大可能再一次壯士斷臂?”


    李風雲沒有說話,顯然同意李瑉的這一推斷。


    李瑉越想越是鬱憤,“智者千慮,必有一失,觀公(楊恭仁)終究還是疏忽了,僅靠郇王(楊慶)豈能擋得住齊王進京之腳步?”接著他抬頭看了李風雲一眼,以不容置疑的口氣說道,“必須鏟除禍源,必須把韋福嗣從齊王身邊趕走。”


    李風雲的腦海裏立時浮現出韋福嗣的曆史結局,眼裏頓時掠過一絲驚色,一種深深的無力感霎那間遍布全身,情緒一落千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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