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法尚忍不住就想罵人,這事能摻合?摻合的好有功,摻合的不好死無葬身之地,但關鍵是,這事根本摻合不好,因為這場風暴極有可能從軍事政變演化為皇統大戰,等到父子相殘兄弟鬩牆了,最後就算聖主勝了也是慘勝,有切膚之痛,刻骨仇恨,必然會瘋狂報複,而失去理智之下的報複沒有對錯,隻有宣泄,逮誰殺誰,隻要你與這場風暴扯上關係,都有可能身首異處。


    但是,江左人與聖主之間的利益聯係太密切了,一損俱損一榮俱榮,麵對東都危機,不能視而不見,麵對可能爆發的皇統大戰,不能視若無睹,為聖主著想,必須想方設法解決危機,而更重要的是,必須竭盡全力阻止皇統大戰的爆發,不惜代價把這場風暴控製在軍事政變的層麵上,最大程度的減少這場風暴對東都、對國祚的傷害。


    所以,周法尚義不容辭,必須承擔起平叛重任,而平叛是次要的,收複黎陽打通大運河也是次要的,唯一重要的是阻止齊王進京,盡其所能阻止或者延緩皇統大戰的爆發。


    周法尚苦笑搖頭,以沉默代替了自己的答複。做為江左人,做為深受聖主信任和器重的軍方統帥,在危急時刻,必須為聖主分憂解難,來護兒率軍渡海遠征,自己去東都平叛,實際上都是為了幫助聖主贏得二次東征的勝利,隻不過分工不同而已,所以他根本找不到推辭拒絕的理由。


    決策就這麽定了下來,雖然三人各懷心思,但彼此心照不宣,該決斷的時候要決斷,如果一味糾纏不清,於事無補,對大家都沒有好處。


    崔君肅先走了,他要去擬製奏章、集結軍隊、調配戰船和糧草輜重,另外還要給河北那邊傳送消息,要做的事太多,而且他知道來護兒和周法尚肯定還要一些私密之事要商議,不能耽誤人家的時間。


    周法尚的確有私密之事詢問來護兒,“聖主可有應急之策?”


    聖主肯定有應急之策,隻不過那都是“紙上談兵”的東西,一般都是預防性的措施,很難有針對性的措施,比如同樣是軍事政變,不同的人在不同的地方舉兵造反,造成的影響和結果是不一樣的,再加上形勢瞬息萬變,事前根本就不可能做出有效的針對性措施,隻能是針對性的預防,比如確保東都和京畿安全,確保大運河安全,其他的就難以兼顧了,隻能看一部走一步,見招拆招。周法尚當然不指望聖主有未卜先知的本事,但二次東征的風險實在是太大了,聖主和中樞對國內局勢的惡化應該有所預見,應該做了周詳的防備措施,而來護兒參與了二次東征的商討和決策,他應該知道一些相關機密。


    來護兒也不隱瞞,直言相告,“聖主北上遼東前,曾在涿郡短暫停留,期間任命武賁郎將陳棱輔佐段達留守涿郡


    周法尚心領神會。陳棱是江左人,來護兒的帳下舊將。第一次東征期間曾領禁衛軍宿衛行宮,全權負責聖主和中樞之安全。東征大敗後,來護兒和周法尚等水師統帥均被羈押東都,水師群龍無首,一片混亂,陳棱臨危受命,以東萊留守的身份代替來護兒暫領水師並兼領東萊郡府,重整水師。來護兒等複職後,陳棱奉旨返回東都,宿衛禁中,由此可知聖主對他的信任和器重。如此一位倍受聖主信任的軍中大將,按道理應該在東征戰場上為聖主衝鋒陷陣,但聖主在最需要他的時候,卻把他留在涿郡,做涿郡留守段達的副職,其中之深意不言而喻。


    但是,幽燕鎮戍軍的主力都在東征戰場上,留下來的軍隊要戍守邊關,涿郡留守府能夠抽調的軍隊數量十分有限,聖主把段達和陳棱兩位親信武將都留在涿郡,除了要確保遠征軍後方大本營的安全外,實際上威懾河北的作用要遠遠大於支援東都的意義,因此,涿郡方麵即便南下平叛,也起不到太大作用,甚至連緩解危機的可能性都不大,聖主肯定還有其他方麵的部署。


    “去年年底,衛府掀起風暴,人事密集調整,各地軍將紛紛回京述職。”來護兒繼續說道,“聖主在百忙之中特意抽出一個下午的時間召見了六位軍將。”


    周法尚眉頭微皺,凝神細聽。


    “他們是右武衛將軍皇甫無逸,監門直閣將軍龐玉,京輔都尉獨孤武都,副都尉劉綱,武賁郎將令狐德潤,武賁郎將斛斯萬壽。”


    周法尚的眉頭皺得更緊了,神情愈發嚴肅。


    這六位都是實權在握的衛府軍將,其中右武衛將軍皇甫無逸是西京衛戍軍的兩大統帥之一;監門直閣將軍龐玉是西京禁衛軍統帥;京輔都尉獨孤武都、副都尉劉綱是潼關守將,扼守著兩京咽喉要地潼關;武賁郎將令狐德潤、斛斯萬壽是西京衛戍軍的統兵軍將,帳下都有五府鷹揚四千精兵。聖主專門召見他們,而且在眾多回京述職的衛府軍將中隻召見了他們六個,足見聖主不但信任他們,而且還要托付以重任。


    這六人中,虜姓軍將的出身都很高貴,其中獨孤武都出自虜姓豪門獨孤氏,獨孤氏是關隴武川貴族集團的核心所在,皇親國戚;劉綱出身虜姓八姓勳貴之一的劉氏,皇親國戚;斛斯萬壽出身虜姓大世家,這一世家在軍方擁有相當大的影響力,是以元氏為首的虜姓老貴族集團在軍方的重要力量之一。


    相比起來,三位漢姓武將的出身就要差很多了,其中皇甫無逸出自西北千年世家皇甫氏,皇甫世家在曆史上最為出名的就是東漢末年鎮壓黃巾起義的太尉皇甫嵩,但皇甫氏子孫在中土大分裂時代卻鮮有出眾者,在關隴崛起時代也無法與隴西李氏相比肩,結果就淪落為西北二等貴族了,不過在隴山(六盤山)以東的涇州地區,也就是涇水兩岸的安定、北地等地,關中北大門的蕭關所在,皇甫氏卻是穩坐“老大”位置,涇水兩岸的所有貴族都唯皇甫氏馬首是瞻,這是曆史淵源,地域利益,任何時候任何情況下都不會改變。


    武賁郎將令狐德潤同樣出自西北。令狐氏是河西豪望,在西北隻能算是三四流貴族,但河西出武將,河西子弟也非常剽悍,河西軍團與隴西軍團、靈(武)朔(方)軍團共同構建成了強悍而龐大的西北軍,其中河西軍因為扼守中土西北咽喉,世世代代與北虜激烈交戰,曆史上湧現出了眾多名將,因戰功累累而成為軍方高級統帥者更是比比皆是。當今衛府中的的右候衛大將軍趙才就出自酒泉,前左翊衛將軍即現任涿郡留守段達則是武威人,而這兩位軍方“大佬”都深得聖主的信任。


    隴西和靈朔與關中毗鄰,關中需要它們的保護,而它們則需要關中的支持,雙方有共同的利益基礎,所以一直以來,關隴本土貴族集團都牢牢控製著隴西和靈朔兩大軍團。河西太遙遠了,雖然其戰略地位非常重要,但畢竟距離關中太遠,兩者之間的利益關係不會太緊密,這使得河西的獨立性非常強,關中很難控製河西軍團,再加上其他一些政治、軍事、經濟上的原因,導致河西貴族與關隴本土貴族之間、西北軍三大軍團之間的矛盾非常激烈。在這種背景下,兩代皇帝都信任和器重河西武將,也就不難理解了。


    當前衛府中河西籍的高級將領基本上都是趙才和段達的門生故舊,沒辦法,朝廷有人好做官,衛府也是一樣,沒有過硬的關係,不要說升職了,就連戰功都撈不到,所以河西人當然要抱成團。令狐德潤正是趙才的得意門生之一,聖主委其以重任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龐玉出自涇陽官宦之家,低等貴族,是一個典型的以軍功興起的寒門武將,但龐玉能做到監門直閣將軍的位置上,能統領禁衛軍主掌宿衛,能贏得聖主的信任,其中最重要的一個原因是,涇陽龐氏是弘農楊氏的附庸,龐玉曾是先帝的貼身衛士,在聖主入主東宮後,他又負責東宮宿衛,聖主信任他乃理所當然之事。


    把這六位軍將放在一起來分析聖主的意圖,事情就複雜了。這六位軍將除了聖主都信任他們外,還有一個非常明顯的共同點,就是他們所領的軍隊都在關中地區,他們與西京的安全都有直接關係,這意味著什麽?西京要出事?


    從目前形勢來分析,西京如果出事,無非兩個可能,一是西京支持楊玄感,與楊玄感結盟,西京大軍進入東都戰場,這是最可怕的;還有一種可能是西京坐山觀虎鬥,冷眼旁觀,任由楊玄感禍亂東都,遲遲不願出兵支援東都,以便落井下石從中牟利,這會讓危機迅速擴大以致於一發不可收拾。


    周法尚沉思良久,低聲問道,“聖主有何囑托?”


    “如果東都有變,西京必須以最快速度出兵支援,確保東都安全。”來護兒歎道,“東都亂了,大運河的安全也就失去了保障,二次東征必敗無疑,後果不堪設想。”


    “他們……”周法尚亦是歎息,“行嗎?”


    來護兒黯然無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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