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相國的“弦外之音”在楊玄感聽來非常“刺耳”,對他能否承擔起河南道行軍總管的使命嚴重質疑,怪不得李風雲可以輕鬆自如地控製他,原來他的才能的確有限。


    表麵上看,李風雲藏身於韓相國旗下,是為了保護聯盟,以免聯盟在風暴過後的清算中被衛府軍窮追猛打無處逃生,另外也有保護山東人的意思,以免山東人受他連累而遭受無妄之災,但這些理由實際上很勉強,經不起推敲,那麽真正的原因是什麽?


    在楊玄感看來,李風雲之所以要“躲”在韓相國的大旗下,想方設法隱藏自己,並不是為了保護別人,而是為了保護他自己。


    李風雲背後的那股龐大勢力,或者說得簡單一點,站在他背後的那個人,做了一個大謀劃,但謀劃終究是紙上談兵,能否實現不但需要強大的執行力,更需要天命,說白了就是需要運氣,需要天時地利人和,需要有中外大勢的默契配合,而中外大勢不以人的意誌為轉移,天命更是玄而又玄的東西,做謀劃的也罷,執行謀劃的也罷,都無法預測未來,更無法控製形勢的發展,所以隻能是審時度勢、順勢而為,走一步看一步。


    從裴世矩及以他為首的政治集團來說,絕無可能摧毀國祚,推翻他們親手打造的統一大業,再一次把中土推進分裂和戰亂的黑暗深淵,而從李風雲之前所表達出來的意願來說,他個人也沒有改朝換代的妄想,但是,當李風雲與李子雄建立合作關係,從李子雄那裏獲悉楊玄感要發動軍事政變的機密消息後,他體內奔騰的血液就被深深地刺激了,埋藏在他血脈中的執念突然爆發了。這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遇,一個可以幫助山東人重新主宰中土命運的機遇,不可錯過,於是李風雲產生了一個大膽的念頭,不但要利用楊玄感和這場風暴給飽受兩次東征失敗之苦的國祚以致命一擊,動搖國祚根基,更要利用那個超級大謀劃來割據北疆,為將來國祚崩潰、統一大業分崩離析後,逐鹿天下打下堅實基礎。


    這是李風雲的“陰謀”,而這個陰謀逾越了他背後那個龐大勢力的“底線”,裴世矩及其為首的政治集團不可能養虎為患,肯定要乘著李風雲羽翼未豐,尚未對國祚造成根本性傷害之前,鏟除李風雲,以絕後患,即便因此造成了大謀劃的失敗,也在所不惜。


    為此李風雲要保護自己,要把自己“藏”在韓相國的大旗下,想方設法拖延自己“暴露”的時間,一旦他完成了北上轉戰,在河北立足發展了,贏得了山東人的支持,聯盟與山東豪門世家形成了利益共同體後,即便他羽翼未豐,裴世矩及其政治集團想殺他卻是千難萬難了。


    與此同時,楊玄感在他的幫助下成功殺進關中,據關隴而抗衡聖主,內戰曠日持久,國祚麵臨崩潰之危,整個國內形勢已如決堤之水一瀉千裏。急劇惡化的國內局勢必然會影響到南北關係,虎視眈眈野心勃勃的北虜豈肯錯過這等百年難遇的入侵良機?於是南北大戰爆發。


    中外局勢如此糟糕,裴世矩及其為首的政治集團為力挽狂瀾,不但不能鏟除李風雲,以免進一步惡化國內局勢,反而要幫助李風雲發展壯大,利用李風雲的力量來阻禦北虜,即便李風雲因此而稱霸北疆,據北疆而逐鹿天下,他們也在所不惜,因為從中土大利益來說,衛戍國土、保護國民乃第一要務,從豪門世家尤其是山東貴族集團的利益來說,北疆安全了,他們才能保全自己的根本利益,如果北疆淪陷,北虜殺進中土腹地,燒殺擄掠,生靈塗炭,他們即便存活下來了,利益損失之大也難以估量,他們承受不起,更害怕身死族滅,斷絕了千年傳承。


    楊玄感看得清清楚楚,所以他向李風雲妥協讓步之後,並沒有授予李風雲任何官職,而是把河南道行軍總管給了韓相國,任由李風雲繼續躲藏在韓相國的旗下,任由李風雲通過操控韓相國來行使其擁有的那部分軍事決策權。


    可惜韓相國在訊息的獲取上遠遠比不上楊玄感,無法像楊玄感一樣站得高看得遠,表現得很愚鈍,不明白李風雲為何要舉著他的大旗“招搖過市”。當然,像韓相國一樣無法理解李風雲藏頭露尾之目的的遠不止韓相國一個,諸如楊玄挺等人也是疑惑不解,也希望楊玄感能說出一個答案。


    楊玄感沉默不語。他不能說,這裏麵牽涉到的機密太多,雖然與李風雲相關的部分基本上沒有證據,猜測成分居多,但可信度很高,一旦說出來了,泄密了,對李風雲的北上發展之計固然會造成一些影響,但對他入主關中之策影響更大,誰敢說就沒有人從中推演出他的全盤謀劃?


    看到楊玄感沉默不語,氣氛漸漸凝滯。韓相國很尷尬,他意識到這裏麵有玄機,楊玄感不可能不知道,而他之所以拒絕透露,肯定與其切身利益有關,自己這是胡亂說話犯了忌諱了。楊玄挺等人則愈發好奇,對這裏麵的玄機充滿了窺探的**。


    能夠理解楊玄感心思的大概也隻有胡師耽和李密了。這個問題他們思考過,尤其到了此刻,看到今日東都局勢後,如果再不能看穿李風雲,他們也就不配做楊玄感的幕僚,更沒資格為楊玄感出謀劃策了。


    楊玄感意味深長地看了滿頭大汗的韓相國一眼,不動聲色地說道,“明天如何攻擊,諸君議一下。”


    六月十四,深夜,韓相國飛馬趕至李風雲的大營。


    李風雲、李瑉、袁安帳外相迎,恭賀韓相國高升。韓相國的臉色有些難看,一言不發,衝著李風雲和李瑉、袁安拱了拱手,大步流星地進了大帳。李風雲三人相視而笑,估計韓相國在楊玄感那裏“獲益匪淺”,已經知道楊玄感拜他為河南道行軍總管的目的所在。


    四個人坐定之後,袁安首先問道,“韓總管深夜來此,有何指教?”


    這話聽在韓相國的耳中更“刺耳”,比李風雲那個飽含嘲諷之意的“恭賀”更難聽。指教?他還能指教李風雲?他堂堂一個義軍首領,麾下十萬大軍,實力也算不俗了,結果先是被李風雲“吃”得死死的,不過李風雲給麵子,讓他頂著一個義軍統帥的“大帽子”,雙方之間的關係也始終是合作大於對抗,兄弟齊心其利斷金,合則兩利嘛。現在到了東都戰場,卻又被楊玄感捏住了脖子,雖然楊玄感給了他一頂更大的“帽子”,但雙方之間完全是主仆關係,他必須對楊玄感惟命是從。與之相反的是,李風雲卻與楊玄感建立了合作關係,楊玄感匪夷所思的“低下”了高貴的頭顱,給予李風雲平等對待,並寄予李風雲以厚望,雙方的合作更是被提到了“互為依存”的高度。


    人比人氣死人啊。不過想想也正常,李風雲號稱中土第一悍賊,聯盟在他的統率下實力突飛猛進,兩次劫掠通濟渠足以證明聯盟已經成為一股不可小覷的反對力量。楊玄感過去是很“顯赫”,但現在他就是一個“賊”,貨真價實的“賊”,在聖主和朝廷的眼裏,“賊”本質上都一樣,沒區別,而楊玄感這個“逆賊”實際上比李風雲那個“叛賊”更可憎,更該殺。同為反對力量,同樣麵臨生存危機,目前同樣不具備正麵抗衡聖主的實力,當然要合作,這時候火並豈不找死?


    韓相國也是反賊,但他的實力既不能與李風雲相比,更無法與楊玄感比肩,他當然沒有合作的資格。實力決定一切,你沒有實力,那就隻能做附庸,隻能是仆從的命。韓相國忿忿不平,心理極度不平衡,但識時務者為俊傑,他還是很有覺悟的,知道自己有多大多粗,也能準確找到自己的位置。在什麽位置於什麽事,老實本分不僭越,這樣就不會犯原則性錯誤,亦不會危及生命。


    韓相國現在的位置其實很不錯。在楊玄感的眼裏,韓相國隻是個“小角色”,被李風雲所控製,如果強行把韓相國拉進自己的陣營,必然與李風雲產生衝突,不劃算,倒不如做個順水人情,遂了李風雲的意願,把韓相國“送”給李風雲,讓其繼續做李風雲的“代言人”,這對雙方都有利,於是韓相國就被劃進了李風雲的陣營。而在李風雲的陣營裏,韓相國因為得到了楊玄感的支持,與李風雲之間的合作關係變得更為穩固,話語權也變得更多,這當然對韓相國更有利了。


    “指教不敢當,也就是代越公傳幾句話而已。”韓相國皮笑肉不笑,冷冷說道。


    “願聞其詳。”李風雲笑道。


    韓相國隨即把楊玄感所擬的明日攻擊東都之計詳細述說。明日韓世諤、顧覺率軍去打虎牢,進攻滎陽;楊積善去打函穀關,進軍崤、澠一線;王仲伯攻打邙山,斷絕大河通道,力爭在最短時間內完成對東都的四麵包圍;楊玄感親率主力繼續攻打皇城。韓相國也是率軍繼續攻打皇城,但楊玄感提出了具體要求,雙方必須默契配合,必須傾盡全力,必須以最快速度攻占皇城。


    李風雲微笑頷首,“既然如此,明日韓總管就在積翠池北岸傾力攻擊吧,某在月陂(積翠池南岸)默契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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