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穀伯壁後方五裏外的穀水河堤上,楊玄感負手站在黑暗中,長髯隨風飄撫,耳畔山林呼嘯,就如他此刻洶湧澎湃的心情。衛文升來了,報仇雪恨的日子到了。雖然之前他為了顧全大局為了穩定軍心,一直保持著極大的克製,但現在他終於知道自己也是一個平凡人,身體裏也流淌著沸騰的血液,為了報仇可以失去理智,可以不惜一切,可以玉石俱焚。


    “明公,衛文升沒有後撤,而是增兵穀伯壁了。”胡師耽氣喘籲籲地衝爬上河堤,衝著楊玄感揮揮手,高興地說道,“明公,我們是繼續示敵以弱,還是增兵穀伯壁?”


    楊玄感神情冷峻,沉默不語。如果繼續示敵以弱,自己就要放棄穀伯壁,直接撤往函穀關,把西京大軍誘到函穀關下,繼而給李風雲橫渡穀水再圍澠池、切斷西京大軍退路贏得足夠時間。這本是李風雲決戰之策中的一部分,隻是楊玄感本人及一些兵變同盟的成員對此持有異議。


    澠池距離函穀關有一百餘裏,當西京大軍齊聚函穀關下,的確有利於李風雲輕鬆包圍澠池,甚至是不費吹灰之力,隻是接下來衛文升是繼續猛攻函穀關,還是掉頭殺向澠池衝出包圍?


    如果衛文升繼續猛攻函穀關,並與其他各路援軍對東都形成夾擊之勢,楊玄感就是兩線作戰,損失很大。當然了,楊玄感在意的不是自身損失大小,這一仗對他而言,怎麽打都有損失,他真正在意的是李風雲利用此計,冷眼旁觀,坐山觀虎鬥,白白撿便宜。而尤其讓他不能忍受的是,自己竟被一個卑賤的賊帥玩弄於鼓掌之間,整個局勢竟被一個“外人”所控製,這對兵變同盟來說實際上充滿危險,對他自己來說更是莫大恥辱,自己何時無能到了如此不堪之地步?因此,楊玄感無論是為了這場兵變、為了掌控全局,還是為了自己的尊嚴和權威,都不能容忍李風雲如此“恣意妄為”,更不允許自己束手就縛,任由李風雲擺布。


    於是,楊玄感和兵變同盟其他成員不約而同的以李風雲有算計本方、投機取巧之嫌,對這一計策做了較大改動,而改動的理由就是,如果把西京大軍阻禦在函穀關下,西京大軍的糧草輜重必然過了澠池,如此一來李風雲就算再度包圍了澠池,斷絕了西京大軍的退路,把西京大軍團團圍了起來,西京大軍也依舊可以堅持下去。所以,他們一致認為,把阻擊地點安排在距離澠池七十餘裏的穀伯壁最為合適,如此西京大軍的糧草輜重就會暫時放在澠池,當李風雲突襲澠池之時,就能摧毀西京大軍的糧草輜重,或者退一步說,即便摧毀不了,這些糧草輜重已經提前撤進澠池城或尚在運往澠池的路上,但因為李風雲成功包圍了澠池,切斷了西京大軍與澠池之間的聯係,西京大軍也同樣得不到糧草輜重的補充,幾天之後西京大軍必然因饑餓而崩潰。


    計策的確是個好計策,隻是此計一旦實施,西京大軍陷入包圍,內無糧草外無援兵,走投無路之下隻有拚命,而攻擊的目標就是澠池,就是李風雲。西京大軍隻要擊退李風雲,就能突破包圍,隻要進入澠池,就能得到糧草輜重的補充,可想而知決戰過程中李風雲將要承受多大的重壓,聯盟將士將要付出多麽慘重的代價。李風雲作繭自縛,搬石頭砸自己的腳,算計來算計去,結果把自己算計進去了,本來是他幫助楊玄感打這場決戰,結果主次顛倒,變成了他與西京大軍決戰,而楊玄感成了看客。


    李密當即提出了反對意見。他不是站在李風雲一邊為李風雲說話,而是單純從軍事角度來說,把阻擊地點放在距離澠池僅有七十餘裏的穀伯壁,戰場空間非常小,西京大軍可以迅速撤回澠池,李風雲的攻擊時間極其有限,聯盟軍隊很難在如此短的時間內完成突襲澠池、包圍澠池和斷絕西京大軍退路這三個目標。一旦李風雲沒有完成攻擊目標,被迅速撤回來的西京大軍擊敗了,那麽整個謀劃也就失敗了,李風雲和聯盟軍隊固然會損失慘重,但兵變同盟也因此失去了重創甚至是全殲西京大軍的最好機會,這必將嚴重影響到西進關中之計劃。所以李密極力勸說楊玄感和兵變同盟的其他成員,務必以大局為重,以全殲西京大軍為第一目標,切莫意氣用事,因小失大。


    楊玄感堅持自己的決策,拒絕了李密的勸諫。


    李密無奈,隻好返回崤城告之李風雲。出乎李密的預料,李風雲對楊玄感果斷接受他的決戰之策很高興。關鍵時刻楊玄感還是選擇了合作和信任,雖然合作深度有限,信任更是微乎其微,但這已經讓李風雲很滿意了。之前李風雲一度擔心楊玄感會直接拒絕他的獻計,畢竟衛文升掘了老越國公楊素的墓,楊氏兄弟情緒失控,為了報仇極有可能失去理智,一擁而上與西京大軍殺個天昏地暗日月無光,那就麻煩了,好在楊氏兄弟還算冷靜,還有理性,還能聽得進忠告,對這場關係生死的決戰也依舊充滿信心,這就讓李風雲很期待了,或許這一仗便能讓“蝴蝶扇起翅膀”。


    李風雲隨即召集幕僚、軍將反複分析和推演戰局,最終接受了楊玄感的決策,認為把阻擊地點放在穀伯壁的確有它的優勢,可以徹底摧毀西京大軍的糧草輜重,而走投無路的西京大軍隻有殊死一搏,隻有拚命突圍,但憤怒的楊氏兄弟為了報仇雪恨,豈能讓西京大軍突圍而逃?除非發生奇跡,但即便發生奇跡,西京大軍也是損失慘重,根本無力阻擋楊玄感西進,如此楊玄感便能以最快速度殺進關中。隻要楊玄感殺進關中,則形勢就會向李風雲所需要的方向發展,而李風雲為了實現這一目標,也願意付出一定的代價,哪怕他明知道楊玄感在算計自己,也隻能忍氣吞聲了。


    不過李風雲鄭重告誡楊玄感,如果把阻擊地點放在穀伯壁,聯盟軍隊就隻能發動夜襲,隻有在夜色的掩護下突襲澠池,以便為自己爭取到更多的攻擊時間,為此楊玄感必須在穀伯壁拖住西京大軍,必須想盡一切辦法把更多的西京軍隊誘到穀伯壁一帶,而且還要不惜代價逼著西京大軍不得不連夜作戰,唯有如此,此計才有成功的希望,否則必敗無疑,而這一敗之後,戰機就錯過了,也再也找不到這麽好的機會圍殺西京大軍了。


    楊玄感當然知道此策的執行難度,但此策一旦成功,必定大獲全勝,更重要的是贏得了時間,而時間不論對兵變同盟西進關中還是對李風雲渡河北上,都太寶貴了,這也是李風雲明知風險大損失大也義無反顧的原因所在。


    李風雲具體怎麽打,楊玄感不知道,他隻要把自己的任務完成了就行,但是,他的任務也不好完成,他必須把西京大軍阻擋在穀伯壁,但又不能表現得太強,太強不好打,西京大軍於脆鳴金收兵,等到明天白天再說,如此其後續大軍就會停下腳步,就會影響到李風雲攻打澠池,所以楊玄感隻能示敵以弱,給西京大軍造成一種“努力一把”就能突破的假象,這太難掌控了。


    “示敵以弱?”楊玄感拿不定主意,喃喃自語。


    “示敵以弱,給敵人壓著打,衛文升就不會增兵,他的後續軍隊亦不會迅速推進到千秋亭。”胡師耽眉頭緊皺,低聲說道。


    楊玄感躊躇不安,抬頭看看胡師耽,征詢道,“我們也增兵?久攻不下,衛文升是否會收兵後撤?”


    “夜間作戰,對攻防雙方都不利,但戰事已進入膠著之態,誰先撤退誰就被動挨打。”胡師耽分析道,“衛文升已一鼓作氣殺到穀伯壁,距離函穀關已近在咫尺,而西京大軍隻要兵臨函穀關,便能搶到先機。這對他們非常重要,一旦他們被困崤、澠動彈不得,給其他援軍先行殺進了東都戰場,西京方麵就被動了,百口莫辯,因此衛文升十有**要一口氣殺到函穀關,所以某的推斷是,今夜西京大軍勢必要連夜攻擊,諸軍輪番上陣,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楊玄感遲疑不語。胡師耽是西北名儒,擅文章辭賦,卻不擅長兵事,他的這番分析並不慎密,經不起推敲,實際上衛文升掌握著主動權,隨時都可以撤出戰鬥,但因為楊玄感一方的拚命阻擊,讓衛文升意識到楊玄感可能正率主力從東都方向支援而來,所以西京大軍的連夜攻擊應該是一種試探手段,如果楊玄感指揮大軍鋪天蓋殺出來,衛文升肯定要撤守澠池,絕不會遂楊玄感心願與其決一死戰。


    “傳令淮陽公(楊玄挺),以兩府兵力渡過穀水,猛攻長孫無傲的背部,做出分割穀伯壁和千秋亭之勢,迫使衛文升把更多軍隊投入戰場。”楊玄感果斷下令,“再告淮安公(楊積善),以兩府兵力從穀伯壁的北麵猛攻斛斯萬壽的側翼,迫使其陷入腹背受敵之窘境。”


    胡師耽躬身領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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