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如果齊王給了白發賊足夠的承諾,白發賊的確會行險一搏。舉旗造反的目的是什麽,不就是榮華富貴嘛,現在機會就在眼前,白發賊焉能不搏?然而目前的形勢已經不允許齊王進京了,這種情況下白發賊隻有兩種選擇,要麽改換門庭,投奔楊玄感,跟著楊玄感一起殺進關中,這無疑是上上之選;要麽逃之夭夭,但此刻逃離風險太大,既要逃過楊玄感的圍殺,又要逃過齊王的追殺,最終即便逃出天生,也是重回起點做他的山大王,而做山大王毫無前途,總有一天全軍覆沒頭顱落地,實在是下下之策。


    白發賊不但選擇了下下之策,還選擇了一條最危險的撤離路線,這讓周法尚百思不得其解。


    白發賊逃離東都戰場的時機選擇得很好,恰好是楊玄感在澠池決戰中擊敗了衛文升,乘勝追擊之時,楊玄感顧此失彼,根本無力兼顧白發賊,隻能任其逃離,同時白發賊又選擇了從滎陽方向撤離,而楊玄感恰好急需增援滎陽戰場,以持續牽製衛府各路援軍,如此一來雙方不謀而合,各取所需,皆大歡喜,楊玄感不但不會阻止白發賊“逃離”,反而會給予各種方便,以借助白發賊的力量來達到增援滎陽戰場之目的,而對白發賊來說這不過是個順水人情,不送白不送,送了對自己有好處,何樂而不為。


    然而,白發賊殺進滎陽戰場後,便陷入四麵包圍之中,身陷絕境。滎陽北麵的大河被水師封鎖了;滎陽東邊的金堤關外有齊王的忠實支持者彭城留守董純,董純的後麵則有陳兵黎陽的齊王;滎陽的南麵有滎陽太守郇王楊慶和滎陽都尉崔寶德重兵阻擊;滎陽的西麵就是虎牢,隻要水師再度攻占洛口,斷絕洛口倉和虎牢之間的聯係,白發賊就插翅難飛了。


    既然如此,白發賊為何還要選擇從滎陽方向逃離京畿?合理解釋隻有一個,白發賊和齊王有約定,關鍵時刻齊王會幫助白發賊逃離滎陽戰場,目前情況下彭城留守董純隻要在金堤關外鬆一個“口子”,白發賊就能逃之夭夭。至於白發賊留在東都戰場上的痕跡,清除起來其實也很簡單,因為自始至終白發賊都高舉著韓相國的大旗,隻要剿滅了韓相國的宋豫叛軍,一切痕跡也就不複存在,剩下的都是沒有證據的懷疑,都是居心叵測的陰謀論。


    然而,周法尚隻能用陰謀論來給自己的猜測尋找合理的解釋。


    如果自己的猜測是對的,這場兵變的背後隱藏著齊王的奪儲陰謀,而齊王在陰謀失敗後正按照約定幫助白發賊“金蟬脫殼”,那麽白發賊就不會在滎陽戰場“耽擱”太長時間,滎陽戰場很快就會發生變數,而且是有利於己方的變數。一旦滎陽戰事迅速結束,而楊玄感又尚未突破潼關,那麽逆轉形勢的機會就出現了。


    周法尚反複分析推演,最終還是決定耐心等幾天,看看形勢是否會像自己預料的那般發生變化。


    他相信衛文升和以關中韋氏為首的關隴本土貴族還是有能力堅守潼關,畢竟聖主和中樞在發動二次東征之前已經對國內局勢做了最壞估計,衛文升應該有衛戍西京的萬全之策,而關隴本土貴族為自身利益考慮,也會不惜代價保證關隴的安全,楊玄感不會那麽容易突破潼關;他也相信齊王在奪儲無望後,為最大程度地延續自己的政治生命,必定要借助平叛之功,借助楊玄感的人頭,而若想實現這一目的,就不能讓楊玄感突破潼關殺進關中,不能讓這場風暴愈演愈烈以致失控,為此齊王必須盡快結束滎陽戰事,盡快打通大運河,盡快逆轉當前惡劣形勢。


    麥孟才看到周法尚躊躇不語,愈發好奇,追問道,“明公有何猜測?”


    “猜測終歸是無稽之談,不說也罷。”周法尚搖搖手,諱莫如深,“派個親信,傳個口訊給襄陽公(來整),來而不往非禮也。”


    麥孟才躬身應諾,等待周法尚的下文,而周法尚卻衝著他揮揮手,示意他趕快去傳令。麥孟才疑惑不解,周法尚的意思就是請來整秘密聯係周仲,但聯係周仲說什麽?總該有個指示吧?不過瞬間他就反應過來了,周仲秘密傳訊周法尚,肯定是給了周法尚某種暗示,讓周法尚有所猜測,而這種猜測會讓周法尚對戰局做出新的解讀,拿出新的對策,隻是在決策之前,周法尚需要證實自己的猜測,於是命令來整秘密聯係周仲,實際上就是對周仲的“暗示”做出回應,不需要說什麽,隻要見到周仲就行了,或許便能從周仲那裏得到更多訊息。


    果然,半個時辰後,來整急報,叛軍主力停止了對洛口的攻擊,而攻打黃馬阪的叛軍在拿下要隘後,亦沒有向虎牢方向推進。來整詢問周法尚,是繼續堅守洛口,還是即刻撤離?


    麥孟才從這份戰報中沒有看到任何有特殊價值的東西,來整既沒有說自己是否秘密聯係了周仲,也沒有說自己見到周仲後聽到了什麽,僅僅就是對戰況的簡單描述,這讓麥孟才的好奇心急劇膨脹,尤其在他把戰報送給周法尚,而周法尚仔細看了一遍後,臉上便有了淡淡的笑容,似乎有如負釋重之感,麥孟才當真忍不住了,仗著自己是周法尚的晚輩,又深得周法尚的喜愛,小心翼翼地問道,“明公,戰局變化是否對我們有利?”


    周法尚微笑頷首,“很有利。傳令襄陽公,即刻撤離洛口。”


    麥孟才追問,“如何利好?”


    周法尚心情大好,也不隱瞞,直接說道,“滎陽戰事很快就會結束。命令各軍將士好好休整,養精蓄銳,時機一到,直殺東都。”


    七月初四,深夜,聯盟軍隊抵達黃馬阪,距離虎牢還有二十餘裏。


    李風雲與韋福嗣、李瑉、周仲、袁安席地而坐,一邊吃著於糧,一邊談笑風生。


    有掾屬匆匆送來急報。袁安掃了一眼,對李風雲說道,“楊玄縱速度很快,他的軍隊已經進駐洛口,而虎牢那邊依舊沒有消息,估計韓世諤擔心上當受騙,不相信明公已兵臨虎牢。”


    “天亮再說吧。”李風雲不以為然地搖搖手,“我們到了虎牢關下,新義公(韓世諤)親眼目睹,就不會擔心受騙了。”


    “可有費青奴的消息?”韋福嗣突然問道。


    “斥候證實,費青奴已撤至大河邊上,隻是因為戰船無法靠近堤岸,登船速度很慢。”袁安說到這裏笑容滿麵,喜形於色,“原以為洛口有一場苦戰,血戰,哪料到竟如此順利。”袁安衝著周仲拱手為禮,“這一切都要歸功於義寧公(周仲),若無義寧公(周仲)鼎力相助,洛口必有一番苦戰。”


    周仲不敢居功,急忙謙讓,客氣了幾句後,隨即話峰一轉,疑惑地問道,“你們的秘密是不是被樵公(周法尚)識破了?”


    “在這個戰場上,能夠識破我們身份的,也隻有樵公。”李風雲笑道,“某請你出麵傳訊樵公,目的就在如此。如果樵公非要打個兩敗俱傷,某願意奉陪,隻是兩敗俱傷之後,某依舊可以安然離開,而樵公就難有作為了,甚至有可能錯失良機,眼睜睜地看著楊玄感殺進關中,徒呼奈何。”


    “樵公認識你們?”周仲驚訝不已。


    “樵公不認識我們。”袁安搖手道,“不過年初我們攻打齊郡時,樵公曾與齊王聯手剿殺我們,雖然樵公未曾與我們直接對陣,但也算交過手了,彼此有所了解。”


    “你們當真了解樵公?”周仲對此表示懷疑。


    “我們知道樵公不願意介入皇統之爭,尤其不願意與齊王產生任何瓜葛,而我們的背後偏偏就是齊王。”袁安心情好,也就解釋了幾句,“如今形勢微妙,齊王極有可能與聖主反目成仇,這種危局下樵公就更不願與齊王發生正麵衝突了,所以我們就想到了你,以你為橋梁,給樵公一個明確暗示。隻要樵公小心謹慎,明哲保身,他就必然會讓一條路給我們。”


    “事實上讓一條路給我們,對他來說有利無害。”李風雲笑道,“某急於渡河北上,不會在滎陽耽誤片刻時間。某一走,滎陽戰事基本結束,齊王的威脅也基本解除,樵公隨即可以集中全部力量猛攻東都,形勢瞬間逆轉,楊玄感敗亡不過是時間問題。”


    周仲頓時皺起了眉頭,“你對楊玄感如此悲觀?他已經擊敗了衛文升,重創了西京大軍,除了潼關天險外,入關已再無阻礙。”


    “不是某對楊玄感悲觀。”李風雲抬手指向了韋福嗣,“是他們關中人決心置楊玄感於死地,不惜代價也要阻止楊玄感荼毒關中。”


    韋福嗣撫須而笑,揶揄道,“當初你信心百倍,滿懷希望而來,結果卻大失所望,沮喪離去,甚至為了自身安全,不得不在楊玄感的背後捅上一刀,加速他的死亡。你這是何苦來哉?”


    李風雲無奈苦笑,“如果沒有楊玄感在關中的牽製,我們在北疆的發展非常困難。兩次東征的失敗嚴重惡化了南北關係,這種情況下我們活躍於北疆,對東都而言便是內憂外患。攘外必先安內,東都必定會竭盡全力圍剿我們,未來十分艱難。”說到這裏李風雲抬頭望向韋福嗣,“希望齊王早日鎮戍北疆,給我們贏得喘息時間。”


    韋福嗣還以苦笑,“你知道某現在最擔心甚?擔心齊王去不了北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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