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七,下午,周法尚接到彭城留守董純的書信,徐州軍於昨夜向金堤關發動偷襲,一番惡戰之後,雖然擊敗叛軍,成功收複金堤關,但損失非常慘重,已失去戰鬥力,為此火速向水師求援,請求水師攻打扳渚,與其聯手控製通濟渠。


    周法尚看完書信,當即陷入沉默,望著鋪在案幾上的地圖久久不語。


    自己之前的猜測是正確的,那支從東都殺來的援軍是白發賊的人馬,齊王眼見奪儲無望,遂命令白發賊借道滎陽戰場,金蟬脫殼而走。此計果然精妙,毫無破綻,滴水不漏。如今董純“攻占”了金堤關,兵臨通濟渠,但借口損失慘重,無力再戰,就是不控製通濟渠,不恢複通濟渠的暢通,留下一個懸而未決的“尾巴”,明擺著就是幫助齊王“訛詐”聖主。


    “明公曾預言滎陽戰事很快就會結束,沒想到果真言中。”錄事參軍事麥孟才心情愉悅,情緒很好,看到周法尚遲遲不語,以為周法尚無意搶功,不想攻打扳渚,於是急忙進言,“明公,今順政公(董純)已攻陷金堤關,隻待我們再拿下扳渚,郇王那邊再揮兵北上,牽製住虎牢、滎陽一線叛軍,則可迅速恢複通濟渠的暢通,如此滎陽戰事接近尾聲,我們可以集中力量攻打東都了。”


    周法尚抬頭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長地一笑,“你是沒有讀懂這封信,還是沒有看懂東都戰局?”


    麥孟才愣了一下,某說錯了?哪裏錯了?心念電閃間,他把這兩天接到的諸多訊息迅速梳理了一遍。


    行省急報,衛文升大敗於澠池,退守陝城,現在西京大軍正在弘農宮、常平倉一線與楊玄感激戰。弘農太守蔡王楊智積已率軍趕赴弘農宮支援衛文升。考慮到潼關形勢危急,衛文升已急書西京,請右武衛將軍皇甫無逸火速增兵潼關,確保潼關不失。行省為此懇請水師,加大對洛口倉的攻擊力度,想方設法牽製東都戰場上的叛軍,以免他們抽調軍隊支援楊玄感。


    河北討捕大使崔弘升書告周法尚,考慮到黎陽局勢已趨穩定,而東都局勢日益危急,行省又屢屢催促,遂決定西進河陽,與行省會合。


    涿郡副留守、武賁郎將陳棱也書告周法尚,崔弘升已先行率軍西進,另外右候衛將軍屈突通也已奉旨趕到,敦促他火速趕赴東都戰場,為此他不得不拔營起寨,日夜兼程趕赴河陽。


    齊王也書告周法尚,右候衛將軍屈突通於初三抵達黎陽,詳細了解了東都戰局後,便奔赴行省而去。


    綜合各方訊息來分析,現在形勢對楊玄感有利,一旦衛文升再敗,潼關失陷,楊玄感殺進關中,那戰局就失控了,平叛就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所以在董純攻陷金堤關,通濟渠已是囊中之物後,叛軍在滎陽戰場上的牽製作用已不複存在,對水師來說當務之急是攻打東都戰場上的叛軍,迫使楊玄感兩線作戰,置楊玄感於腹背受敵之窘境,如此則形勢逆轉,可以有效幫助衛文升守住潼關,隻要潼關不失,楊玄感就在包圍之中,最終難逃覆滅之禍。


    但是,從江左人的利益出發,水師不能急於攻打東都,還要繼續讓衛文升與楊玄感打下去,關隴人自相殘殺當然是打得越慘越好,另外水師現有兵力不足,隻有一萬餘人百艘戰船,左右兩翼又沒有其他友軍,極易形成孤軍深入之勢,一旦在攻擊過程中出現意外,甚至被叛軍打敗了,出師不利,那就是搬石頭砸自己的腳,自取其禍了。


    這樣一分析,水師暫時還是留在滎陽戰場上最為妥當,正好彭城留守董純又來信求援,正中下懷。隻是周法尚那句話有何深意?某到底是沒有看懂東都戰局,還是沒有看懂這封信?麥孟才疑惑不解。


    周法尚耐心等待,並不催促。他是看著麥孟才長大的,尤其自麥鐵杖陣亡沙場後,周法尚對其更是視為己出,如此關鍵時刻,當然要用心提點。


    “末將愚鈍,請明公指教。”麥孟才不敢拖延,躬身為禮,虛心求教。


    “順政公(董純)為何一反常態,不但在夜間發動攻擊,還不惜一切代價拿下金堤關?”周法尚問道,“據斥候探查,前兩天有大量叛軍渡過通濟渠增援金堤關,因此與前些日子相比,順政公實際上已處於劣勢,完全不具備攻打金堤關的條件,但他為何突然傾盡全力發動攻擊?他的目的到底是什麽?”


    麥孟才恍然大悟,原來問題出在金堤關這裏。旋即仔細一想,這一仗果然有問題,董純的舉動果然很反常。事出反常即為妖,金堤關這一仗肯定與黎陽那邊的齊王有關係。


    “許國公(宇文述)到了。”


    麥孟才豁然頓悟。自己不僅沒有看懂董純這封信,也沒有看懂東都戰局,於是做出了錯誤的判斷。


    聖主先後派了兩個大臣回京負責平叛,其中右候衛將軍屈突通是“探路”的,真正代表聖主說話的是左翊衛大將軍宇文述。屈突通到黎陽,起不到任何作用,而宇文述到黎陽,作用就大了,直接決定了東都局勢的發展。齊王要“訛詐”聖主,宇文述代表聖主與齊王討價還價,此刻齊王當然要把通濟渠穩穩地攥在手心裏,否則一旦滎陽戰局發生異變,比如說水師突然擊敗叛軍控製了通濟渠,或者郇王楊慶突然“大發神威”恢複了通濟渠的暢通,齊王豈不傻了眼?


    這應該就是董純不惜代價連夜攻打金堤關的原因所在,但把通濟渠攥在手心裏,並不代表通濟渠就恢複了暢通,如果通濟渠暢通了,齊王還拿什麽“訛詐”聖主?所以玄機就在董純這封信裏,董純這份求援信的意思實際上很直白,我損失慘重了,沒有戰鬥力了,無法恢複通濟渠的暢通,但是,你們也不要趁火打劫,不要從齊王碗裏搶飯吃,否則後果自負。


    誰敢從齊王碗裏搶飯吃?誰又願意與齊王發生衝突?誰嫌命長非要一頭栽進皇統之爭的漩渦裏?可以肯定,這封信不但周法尚接到了,郇王楊慶和武賁郎將劉長恭也接到了,董純發出了嚴正警告,任何人都不要去淌通濟渠這灘渾水。


    “明公,既然許國公到了,我們是不是加快攻擊速度,迅速向東都推進?”麥孟才小心翼翼地問道。


    周法尚笑了,“既然許國公都到了,榮國公(來護兒)還會遠嗎?”


    麥孟才老臉一紅,羞赧不已。這麽簡單的事自己竟然都沒看出來,當真是愚不可及。


    許國公宇文述都從數千裏之外的東征戰場上趕回了東都,榮國公來護兒的水師戰船距離東都還會遠嗎?現在衛府中,絕對忠誠於聖主的是那支軍隊?來護兒的水師。去年水師東征大敗於平壤,聖主極力袒護,不但不予以責罰,反而厚加賞賜,如此恩寵,此時不報更待何時?既然水師數萬主力正日夜兼程而來,那東都戰局還值得擔心嗎?可以預見,隻待來護兒一到,形勢就會迅速逆轉,衛文升和西京大軍拚死也要守住潼關,而楊玄感身陷重圍,敗亡不過是旦夕之間的事。


    “傳令下去,明天再攻洛口。”周法尚不緊不慢地說道,“回書順政公(董純),說某正在猛攻洛口、虎牢一線,隻待某拿下了虎牢,扳渚便是他的囊中之物。”


    麥孟才心領神會,躬身應諾。


    七月初八,左翊衛大將軍、許國公宇文述乘傳車風塵仆仆抵達黎陽。


    齊王親自出城迎接,姿態擺得很低,表現得很熱情,而宇文述不知道是太過疲勞還是其他原因,看上去精神萎靡,心力交瘁,再加上灰白的發須和深深的皺紋,給人一種搖搖欲墜、行將就木之感。


    宇文述見麵就問南北大運河是否暢通無阻了?結果答案讓他非常失望,通濟渠竟然還沒有恢複運行,還處於斷絕狀態,也就是說,從楊玄感六月初三發動黎陽兵變開始到現在,大運河中斷一個多月了,無論是北疆鎮戍還是東征大軍,都已經陷入了糧草危機,這太可怕了,後果太嚴重了。


    宇文述追問,通濟渠何時能夠恢複運行?


    齊王沒有直接答複,而是把滎陽戰局做了詳細介紹。宇文述心知肚明,對齊王的心思一目了然。


    接下來宇文述才開始關注東都戰局,但齊王的講述卻讓他的心情跌入了低穀。他已經預料到東都形勢不會太好,隻是沒想到衛文升竟然敗給了楊玄感,西京大軍甚至差一點就全軍覆沒了,潼關已經危在旦夕了。這個局麵超出了他的想像,讓他倍感棘手。


    看到宇文述沉默不語,齊王才十分謹慎地詢問聖主近況,然後便為自己在未經聖主同意和東都許可的情況下進京平叛做了一番解釋,實際上就是試探宇文述對他的態度,畢竟他要“訛詐”聖主,而談判的對象卻是宇文述,所以宇文述對他的態度如何,某種程度上直接決定了談判結果。


    宇文述一句話就讓齊王“心花怒放”了。


    “大運河暢通無阻,大王的回京之路也就暢通無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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