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八,深夜,齊王急召武賁郎將李善衡.


    "文城公,如果滎陽戰事緊張,需要我們緊急支援,我們是否具備支援的條件?大概能出動多少兵力?明天能否出?"


    李善衡本來就忐忑不安.宇文述乃當世第一權臣,完全可以代表聖主說話,完全可以把齊王哄騙得團團亂轉,一旦齊王上當受騙,跟隨宇文述進京,那就完了.現在齊王一開口,李善衡就知道壞事了,齊王果然抵擋不住誘惑,這個標準的"皇三代"果真是扶不起來的阿鬥,也難怪聖主看不上他,不敢把國祚交到他的手上,這個人的意誌力太薄弱,不堪一擊,宇文述隨便哄哄就把他迷惑得不知東南西北了.


    "大王,沒聽說滎陽戰事緊張啊?"李善衡揣著明白裝糊塗,一副茫然表情,"昨日順政公(董純)報奏,說白已到金堤關,要催促白突圍.今日尚無報奏,應該是沒有異常生,否則順政公早就告急了,不至於現在還沒消


    齊王知道李善衡佯作糊塗,十分不滿,不過關鍵時刻,他急切需要身邊支持者的建議,隻能把不滿放在心裏,"孤是說如果,並沒有說馬上去支援滎陽."


    "滎陽戰場遠在四百餘裏外,如果戰事緊張,我們也是鞭長莫及啊."李善衡毫不客氣地回複道,"再說,如果滎陽戰事緊張,通濟渠的恢複就更遙遙無期,黎陽倉和永濟渠的安全就更重要,以大王帳下的這點兵力,保住黎陽倉尚可,保全永濟渠就遠遠不足了.大王自顧不暇,哪裏還顧得上滎陽戰場?"


    齊王目露失望之色.雖然他是這支軍隊的統帥,但那是名義上的,實際上這支軍隊的統兵權控製在李善衡手上,而這是聖主的安排,聖主詔令李善衡"監控"齊王,所以齊王能否控製這支軍隊,關鍵在於李善衡的態度.如果李善衡堅決反對出兵滎陽,甚至不惜與齊王決裂,齊王當真是一籌莫展.


    "大王為何有此假設?"李善衡小心翼翼地試探道,"是不是許公(宇文述)看到黎陽局勢穩定,誤會大王有隔岸觀火之嫌?"


    齊王猶豫了少許,果斷決定把自己與宇文述之間的談話和盤托出.與其遮遮掩掩,徒增誤會,倒不如公開了,即便你腳踩兩條船,即便你為了自身利益而出賣孤,但好歹你有一隻腳踩在孤的船上,如果孤的船沉了,你再想獨善其身也是千難萬難,孤臨死也要拉你墊背.


    齊王說完之後,心情反而輕鬆了,思維也敏捷了一些,也意識到宇文述這個老狐狸給自己挖了一個坑,但那個坑"金碧輝煌",絢麗奪目,太誘人了,自己根本抵擋不住,即便是死,自己也想死在那個夢幻般的坑裏,而不是死在冰冷荒蕪的大漠上.


    "進京?"李善衡啼笑皆非,嗤之以鼻,"許公沒有做出任何許諾,大王為何進京?"


    "愛卿,有些事,隻可意會不可言傳."


    李善衡無語,忍不住都要爆粗口了,"大王,你知道聖主為何放任你居外剿賊?居外剿賊是一個陷阱,這個陷阱有多大你忘了?楊玄感兵變,你見死不救,有罪;你風風火火跑去救了,一頭栽進陷阱,必死無疑;於是你隻能選擇第三條路,殺到黎陽,控製大運河,挾大運河以脅聖主,逼著他放你一條生路.你的生路在哪?難道進京是你的生路?既然進京是你的生路,為何當初你還要逃出東都?"


    齊王麵色陰晴不定,眼神陰戾,良久才冒出一句,"此一時彼一時."


    李善衡怒極而笑,"當年聖主之所以能夠贏得皇統,功勞不在於許公(宇文述),也不在於老越公(楊素),而在於他雄霸江左.大王知道雄霸江左代表了甚?代表了強大的實力,強大到足以淩駕於東宮之上的實力.如果沒有實力,任憑許公跑斷了腿說破了嘴,也無法贏得老越國公的支持,同樣如果沒有實力,即便老越國公有三頭六臂,也鬥不過以高潁u為的武川人."


    李善衡強忍怒氣,望著齊王,勸諫道,"大王,在皇統之爭中,你已處在絕對的下風,距離死亡隻有一線之隔.你若想東山再起,卷土重來,唯一的機會就是去北疆,雄霸北疆.隻要大王有了強大實力,有了所向無敵,擋者披靡的實力,誰能阻擋你贏得皇統?再退一步說,如果此刻你實力強橫,你可以決定這場兵變的成敗,你可以控製這場風暴的走向,你還用得著向許公卑躬屈膝?你還需要乞求聖主的憐憫,給你一條生路?"


    忠言逆耳,李善衡這邪等於當麵打臉,打得齊王"鼻青臉腫",齊王勃然大怒,拂袖而去.


    李善衡也是怒氣衝天地離開了,為防止宇文述聯手齊王搶奪自己的軍權,李善衡緊急下令,諸府團旅所有正職軍官,連夜趕赴黎陽倉軍議,並命令所有留守營寨的軍官,沒有自己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進出軍營,違者殺無赦.


    七月初九,淩晨,輾轉難眠,焦慮不安的齊王把李百藥請到了內堂.


    李百藥知道左翊衛大將軍宇文述到了,也知道深夜李善衡於黎陽倉緊急軍議,這兩件事聯係到一起足以說明齊王在既定決策上再次動搖了.宇文述肯定許諾了齊王一大堆好處,而李善衡已經沒有退路了,他一而再再而三幫.[,!]助齊王對抗聖主,早已賠上了身家性命,這時候如果齊王出爾反爾,李善衡就徹底玩完,所以李善衡不得不以武力威脅齊王,做出了玉石俱焚之態.


    "局勢艱難,孤宿夜難眠,心中異常煩躁."齊王請李百藥坐到自己對麵,憂心忡忡地說道,"卿精研國史,不妨說上一段,讓孤有所借鑒."


    李百藥本來就想勸諫齊王,不料尚未張嘴,齊王就擺出了洗耳恭聽之勢,這讓李百藥暗自心喜.


    李百藥是典型的,因此得罪聖主,絕了仕途,人生艱難坎坷,可謂是刻骨銘心之痛,所以李百藥很自然就選擇了前朝的皇統之爭,把曆史事實,政治博弈和切膚之痛混合到一起,述說,分析和推演起來當真是聲情並茂,栩栩如生,刻骨三分.


    聖主能夠最終贏得皇統,有兩個根本原因.之前李善衡隻說到了一個,那就是實力,還有一個更重要的,那就是政治理念.聖主不但實力強橫,其政治理念更符合大一統改革的需要,而這才是先帝最終選擇了聖主,而太子楊勇和高潁等武川權貴最終敗北的根本原因所在.


    齊王的政治理念是什麽?齊王自己心裏有算,他是反對激進改革的,反對一刀砍掉豪門世家,雖然門閥士族製度不可能與中央集權製度相共存,但一個製度取代一個製度需要時間,需要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一代人的時間肯定不夠.然而從先帝晚期開始,改革的步伐就越來越快,到了聖主登基後,更是風馳電摯了,結果便是矛盾越來越激烈,政治風暴越來越多,如此惡性循環,政治環境急驟惡劣,已經嚴重影響到了國祚的穩定和統一大業.


    楊玄感兵變是改革和保守這對根本矛盾大爆了.這是個深刻的教訓丨對執政者尤其如此,改革的思路和方向必須做出調整.齊王堅持自己的政治理念,他也有宏圖壯誌,他認為這是最好的證明自己的機會,先可以證明自己的政治理念是對的,其次自己一旦入主東宮,掌握實際權力,可以把自己的政治理念和執政思路付諸實踐.


    齊王的想法還是好的,很多理念和思路也是可行的,雖然在政治上過於理想化,但不能因此說他天真幼稚.做為皇三代,對政治博弈的殘酷性還是清楚的,隻是"皇三代"繼承了聖主的某些性格,比如在政治上過於理想化,就是一個致命要害.聖主受害甚深,齊王亦是如此.


    在李百掖來,性格相近的父子,往往在政治上的衝突也最為激烈.先帝和前太子楊勇就是如此,實際上父子兩人都是現實派,都堅持循序漸進的溫和改革思路,隻是一個偏激進,一個偏保守,結果父子反目,大打出手.聖主和齊王也是如此,父子兩人都是理想派,但一個偏激進,一個更保守,結果也是反目成仇,形同陌路.


    "大王鎮戍北疆,等於十萬大軍衛戍長城,在軍事上可以極大地威懾北虜."


    李百藥此言一出,齊王內心劇烈震顫.東都就是他的一切,父愛母愛親情愛情,各種至愛最愛,突然就被自己無情地活生生地剝奪了,那種痛楚深入骨髓,讓他忍不住黯然淚下.


    在軍事上,他的確可以代替十萬大軍,但在政治上,這就是自我放逐,這種"自我放逐"在兩京政壇上所釋放出來的信號非常強烈,這說明他徹底放棄了皇統,最起碼短期內他是徹底放棄了對皇統的爭奪,而齊王遠離兩京,遠離政治中樞,不但可以有效緩解父子矛盾,更有助於迅穩定兩京政局,而穩定的政局對政治上極度被動的聖主和中樞來說非常重要,畢竟再動一次政治風彬者再醞釀一次政治風暴,對危機四伏的東都政局來說都是不可承受之重.


    李百藥悄然告退.


    為什麽所有的痛苦都由孤一人承擔?


    齊王再難控製情緒,失聲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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