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次東征?”宇文述佯裝吃驚之色,望著齊王問道,“難道大王認為第三次東征的勝利可以逆轉危局?”


    齊王當即反問,“聖主為何要發動第二次東征?當年先帝東征高句麗,水師傾覆大海,功虧一簣,隨後東征就被迫放棄了,但聖主卻在第一次東征大敗後,不顧損失嚴重,立即發動了第二次東征,為什麽?顯然聖主有明確目標。如今二次東征功虧一簣,聖主的目標沒有實現,但如果這一目標對聖主來說是非常迫切的,是必須的,是可以逆轉危局的,那麽理所當然要發動第三次東征。”


    宇文述沒有說話,若有所思。他被齊王這句反問“觸動”了。


    最近一段時間他都在思考力挽狂瀾之策,而聖主所提的“第三次東征”正是其中之一。第一次東征的目的很明確,在軍事上威懾北虜,以穩定南北關係,延緩南北戰爭的爆發,給中央集權製度的建立贏得更多時間;在政治上增加威權,堅固改革派對朝政的控製,以加快改革進程的推進,加快中央集權製度的建立和完善。


    但是,第一次東征大敗,目標未能實現,由此導致中外形勢惡化,這又反過來逼迫聖主和中樞不得不竭盡全力去實現目標,於是就有了第二次東征。第二次東征因為楊玄感叛亂國內形勢惡化不得不中止,目標還是沒有實現,但這次聖主和中樞可以利用國內激進保守派的叛亂,給朝堂上的保守勢力沉重一擊,以削弱對手的力量,幫助改革派牢牢控製朝政。雖然聖主和中央的威權不增反減,但隻要改革派控製了朝政,也算實現了政治上的預期目標。


    如此一來,最為迫切的目標還剩下一個,就是穩定南北關係,而南北關係隨著中土大軍不斷對外征伐,隨著大漠北虜的重新崛起,已經處於崩潰邊緣,單純用外交手段已經難以“修補”,而中土連續兩年東征失利,更是讓南北大戰有一觸即發之可能,這種背景下,中土若想延緩南北大戰的爆發,必須在軍事上贏得一次重大勝利,而馬上發動第三次東征徹底摧毀高句麗,以彰顯中土強悍的國力,就成為唯一手段。


    反之,如果中土停止東征,偃旗息鼓不打了,變相承認自己軍事上的失敗、政治上的內憂外困和國力上的不可承受,結果可想而知,這等於告訴大漠北虜,我不行了,我外強中幹,你可以來打我了。北虜必然南侵,先行試探,先在長城一線點燃戰火,一旦中土大軍無力招架,步步後退,徹底暴露出自己的“虛弱”,接下來必定要麵對北虜潮水般的攻擊,南北大戰轟然爆發。


    也就是說,中外大勢發展到今天這一步,不是聖主和中樞是否要發動第三次東征,而是必須要發動第三次東征,否則南北戰爭會來得更快,給聖主和中樞的騰挪餘地會更少,政治上會越來越被動,以致於改革中斷甚至倒退。


    齊王看到宇文述沉默不語,知道自己戳中了他的“要害”,於是“乘勢追擊”,“楊玄感叛亂,國內局勢動蕩,這個消息很快就會傳到大漠牙帳,北虜勢必蠢蠢欲動,不出意外的話,明年春天長城一線的局勢必然緊張,北虜必然以頻繁的小規模入侵來打探中土虛實。這種情形下,如果我們放棄東征,遠征軍全部撤回國內,任由卑微的高句麗人把我們打得鼻青臉腫,傷痕累累,結果必然會助長北虜的囂張氣焰,北虜的入侵動作會越來越大,會不斷打破我們的底線,直到最後露出獰猙嘴臉,越過長城,殺進中土,徹底摧毀南北關係。”


    宇文述麵無表情,專注凝聽。


    齊王稍稍停了片刻,看到宇文述依舊沉默,隻好繼續說下去,“或許在聖主和中樞看來,南北關係破裂後,未必會馬上爆發大規模的戰爭,雙方有可能在長城一線反複交戰,有可能僵持很長一段時間,中土依舊可以贏得足夠的喘息時間,但在孤看來,北虜應該會吸取過去的慘痛教訓,他們剛剛休養生息了十幾年,剛剛恢複了元氣重新崛起,他們的聯盟還很脆弱,牙帳內部矛盾也很激烈,如果給了中土喘息時間,讓中土從容實施遠交近攻、以夷製夷等諸多計策,他們有可能重蹈失敗之覆轍,所以隻要北虜還有些頭腦,就必然會利用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傾盡全部力量,給中土沉重一擊。乘你病要你命,乘著中土元氣大傷之際,重創中土,延緩中土攻打大漠北上征伐的伐,就此給北虜贏得足夠的發展時間。等到北虜實力強大了,可以與中土正麵抗衡了,那時即便中土國力強盛,但想重建漢武偉業,恐怕也是千難萬難。”


    宇文述以手抵額,發出一聲悲鬱歎息。


    齊王的分析很有道理,隻是讓宇文述鬱憤的是,形勢怎會發展到如此險惡之地步?聖主之所以要改變國防和外交大戰略,改消極防禦為積極防禦,是想在國力增強的基礎上,鞏固和增加邊疆防禦能力,給中土贏得長久的安定和平,給改革贏得一個順利推進的有利環境,力爭在最短時間內建立起中央集權製度,從而夯實統一的基石,加快國力的發展,確保統一大業代代相傳。於是就有了西征消滅吐穀渾,以消滅吐穀渾來威懾西域諸國和西突厥,有了東征高句麗,以消滅高句麗來威懾遠東諸虜和大漠北虜。這都是殺雞儆猴,而為了增加威懾效果,都用“牛刀”殺雞,結果西征順利,東征卻遭遇重挫,“牛刀”沒有砍下雞頭,卻把自己的手剁掉了,一失足成千古恨。


    曆史以成敗論英雄,不論你如何強大,也不論你如何仁義,更不論你的理想多麽宏大美好,敗了,就一無所有,秦始皇如此,項羽亦如此,今天的聖主同樣麵臨這一惡劣局麵,一旦敗了,國祚崩潰,他就是第二個秦始皇,遺臭萬年,好在聖主還有時間,還有力挽狂瀾之可能,現在宇文述所要做的,就是不惜一切代價幫助聖主逆轉危局。


    “發動第三次東征,需要具備充足的條件。”宇文述終於對齊王的“遊說”做出了反應,“第三次東征就是一根救命稻草,斷了,就不可挽救,所以隻要任一條件不具備,就不會有第三次東征。”


    齊王大喜。宇文述這句話等於承認了聖主和中樞有發動第三次東征的構想,而宇文述的含蓄承認,事實上就是向齊王做出了妥協,這讓齊王看到了成功的希望。


    “孤會傾盡全力圍殺楊玄感。”齊王毫不猶豫地承諾道,“孤將不惜代價奮勇作戰,力爭在一個月內誅殺逆賊於潼關之下。”


    楊玄感越早覆滅,東都風暴越早平息,就越有利於發動第三次東征。齊王這個承諾對宇文述來說非常重要,如果沒有齊王的傾力相助,剿殺楊玄感不但有難度,而且耗費時間也長,後果難以預料,隻是這一個承諾完全滿足不了宇文述。


    “北疆局勢尤其代北局勢遠比大王想像的惡劣。”宇文述撫須歎道,“臨行前,聖主曾暗示,如果北疆局勢持續惡化,他會推遲返回東都的時間,親自坐鎮北疆,直到冬天來臨。”宇文述大有深意地看了齊王一眼,“如果明年春天我們發動第三次東征,大漠上的北虜極有可能從陰山一線侵掠長城,置我們於兩線作戰之窘境,以此來阻止我們贏得第三次東征的勝利。假若局勢當真如此發展,誰敢保證第三次東征就能凱旋而還?”


    齊王眼裏掠過一絲陰戾。宇文述“得寸進尺”,需要齊王更多的承諾,但齊王可以承諾圍殺楊玄感,卻無法承諾堅守長城防線。這明顯就是一個陷阱,這等於告訴齊王,如果第三次東征失利,責任就是你齊王的,你齊王就徹底玩完了。


    然而,齊王騎虎難下,剛才他慷慨激昂地說了,他要鎮戍北疆,要北上殺虜,要保家衛國,怎能自食其言?


    齊王想到了李風雲。韋福嗣匆匆趕至黎陽說服齊王,堅定齊王的北上決心,其中一個理由就是李風雲預測聖主要發動第三次東征。齊王和韋福嗣都接受了這一預測。隻要楊玄感進不了關中,就必然迅速覆滅,而楊玄感的過早覆滅,必然會給聖主創造第三次東征高句麗的條件。聖主集中力量進行第三次東征,北疆防禦尤其是代、燕一線的防守力量必然薄弱,北虜必然乘機寇邊,以牽製中土軍隊,幫助高句麗度過難關。聖主用“牛刀”殺雞儆猴,結果“雞”沒有殺死,反倒把自己的手砍斷了,“猴”在心災樂禍之餘,當然要趁火打劫,落井下石了。這時候齊王提出北上戍邊,時機的確不錯?而聖主和中樞也的確需要這股力量來加強代、燕一線的防禦,隻是存在一個關鍵問題,第三次東征的結果是什麽?如果失利,齊王必然是替罪羊中的一隻,跑都跑不掉。


    李風雲的預測是,北虜肯定要寇邊,肯定要侵擾代、燕一線,肯定會影響到第三次東征,所以第三次東征雖然不會失敗,但也不會有太大戰果。


    齊王一咬牙,行險一搏,豁出去了,“孤若北上戍邊,必禦敵於長城之外,以死報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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