預測終歸是預測,它隻是形勢發展的一種趨勢,而不是事實,除了李風雲外,真正感受到山雨欲來,危機四伏,天崩地裂者還是極少數,大多數人還是抱著將信將疑、靜觀其變的態度。


    數百年來中外大勢始終緊張,南北大戰的狼煙也從未停止過,中土對北虜的入侵也習以為常,所以未來數年內北虜入侵也好,不入侵也罷,隻要不觸及到切身利益,大多數人還是“麻木不仁”,好在博陵崔氏眼光獨到,他們看到的不僅僅是一場南北大戰,而是年複一年的戰爭對國內政局的不利影響。當今國內政局的核心矛盾是改革和保守之間的矛盾,一旦改革因為戰爭的失敗而遭遇重挫,改革派和保守派大打出手,國內政局就有可能崩潰,而國內政局的崩潰則可能導致統一大業的崩潰,中土再一次陷入分裂和戰亂的深淵,這對豪門世家的影響就大了,關係到生存存亡啊,所以博陵崔氏當然要防患於未然,早早就未雨綢繆,以防不測。


    李風雲對未來局勢的預測越是糟糕,對博陵崔氏這等大豪門來說就越是利益攸關,越要小心防範。相比起來,普通貴族(寒門)和平民從統一大業中所獲得的利益本來就很少,他們對中外局勢的不利變化感觸很“麻木”,當然了,他們也沒有提前防範的能力和實力,洪水來了,他們無處可逃,隻能等死,不像大豪門,早早就備好舟船以為逃生。這就是處在“食物鏈”高端和低端之間的區別。


    麵對即將到來的大洪水,實力最強大的聖主和中樞竭盡全力疏浚河道,實力較弱的齊王和李風雲是聯手在局部地區加固堤壩,而實力更弱的博陵崔氏是打造船隻準備逃生,至於普羅大眾,不論是清醒者還是一無所知者,隻有等死。能力有多大,責任有多大,蚍蜉撼樹的事可以做,但沒有意義。李風雲現在就在蚍蜉撼樹,而博陵崔氏不會做這種毫無意義的事,博陵崔氏必須在自己能力範圍內竭盡所能趨利避害。


    因此崔鈺和崔九最最關心的還是聯盟在河北如何立足,如何發展,聯盟的立足和發展對博陵崔楸的切身利益有多大影響。依據李風雲的預測,第三次東征即便形成了事實,也未必能達到預期戰果,而一旦第三次東征“虎頭蛇尾”甚至再次功虧一簣,則南北大戰必將迅速爆發。這樣算起來,最糟糕的情況下,兩年內南北大戰就要開打,這對聯盟來說就是噩耗,純粹是自取死路。聯盟怎麽辦?當然要加快發展速度,而加快發展速度的首要前提就是保證自己有充足的糧食,先把肚子問題解決了,然後再去搶地盤,如此一來簡單明了,聯盟大軍馬上就要攻城拔寨,燒殺擄掠,而河北北部郡縣就要重蹈魯西南之覆轍,在熊熊戰火中屍橫遍野,甚至赤地千裏。


    這肯定是博陵崔氏、趙郡李氏、範陽盧氏和中山劉氏等河北北部豪門世家所不願看到的局麵,所以崔鈺在聽到李風雲對未來的糟糕預測後,當即直奔主題,直言不諱,把豪門世家所希望看到的局麵做了一番闡述,歸結起來就是一句話,現有安定局麵不能破壞。言下之意你不能在河北北部的趙郡、恒山、博陵和上穀四郡燒殺擄掠。


    這就是強人所難了。聯盟本來就是叛軍,就是流寇,他們從魯西南殺到中原,又從中原殺到河北北部,目的就是要生存,如今你不讓他們燒殺擄掠,他們如何生存?靠山吃山實在是不靠譜,太行山雖大,但養不活二十萬軍民,這一點毋庸置疑。


    “這是底線,沒有妥協的餘地。”崔鈺態度堅決,“在南北大戰中,長城是第一道防線,太行是第二道防線,如果北虜突破了太行,則河北必受荼毒,因此對我們來說,河北北部絕對不能亂,唯有如此才能確保連接南北的水陸運輸暢通無阻,才能確保河北守住太行屏障,確保幽燕阻禦遠東諸虜,確保衛府可以集中主力與北虜激戰於代北,從而最大程度地減少北虜入侵給中土帶來的損失,最大程度地幫助北疆鎮戍軍擊敗北虜。”


    李風雲無言以對,找不到任何反駁的理由。


    崔鈺說的是大實話。南北大戰最楸什麽?最怕北虜三路入侵,如果北虜分別從西北的河西走廊,從北疆正北方向的代北,從東北的燕山一線,三路南下入侵,則中土危矣。當然了,這是理論上的,北虜也不是鐵板一塊,很多時候也就是兩路入侵,一路主攻,一路牽製,但威脅依舊很大,為此中土不得不想方設法離間分化北虜。聖主登基後,西征滅亡吐穀渾,東征攻打高句麗,在國防戰略上就是打掉大漠北虜的“左膀右臂”,以徹底鏟除北虜三路入侵的威脅。現在因為東征連番失利,這一謀劃嚴重受阻,而大漠北虜因為生存受到嚴重威脅,更是蠢蠢欲動,意欲利用當前有利時機重創中土,繼而摧毀中土新的國防戰略。


    如果南北大戰迅速爆發,首先中土的西北軍動不了,因為吐穀渾正在進行複國反攻,安置在河西會寧的突厥人又吵著鬧著要返回西土,西北局勢很不好;其次遼東鎮戍軍也動不了,因為就算第三次東征滅亡了高句麗,中土也需要時間占領半島和穩定遠東。如此一來就剩下北疆鎮戍軍,主要是代北軍團和幽燕軍團,代北是主戰場,代北軍團當然全部投入戰場,而幽燕則承擔了阻禦東北諸虜、支援遼東和拱衛河北的重任,所以幽燕雖然屬於牽製戰場,支援主戰場的兵力有限,但其位置極其重要,幽燕一旦陷落,河北就落入敵手,代北主戰場隨即腹背受敵,必定崩潰,南北大戰也就一敗塗地了。


    同樣的道理,如果說河北是幽燕的大後方,那麽太原就是代北的大後方。在南北大戰即將爆發之際,河北尤其是河北北部不能亂,那麽太原也就不能亂,這樣聯盟的生存空間就非常小了,就剩下代北和燕兩個邊陲區,不但極度貧瘠,還時刻麵臨北虜的威脅。


    崔九看到李風雲神情冷峻,擔心他一怒之下做出什麽衝動之舉,於是謹慎提醒道,“據某所知,趙郡李氏害怕局勢失控,有意讓聯盟西進太原發展。”


    李風雲看了他一眼,目露鄙夷之色。這是典型的“死道友不死貧道”,各人?掃門前雪,莫管他家瓦上霜,趙郡李氏和博陵崔氏太不厚道,為了自身利益不惜與太原王氏撕破臉了。


    李風雲陷入沉思。崔鈺和崔九耐心等待,畢竟聯盟有二十萬軍民要吃飯,要生存,而在齊王沒有北上戍邊之前,李風雲隻能一個人在北疆孤軍奮戰,趙郡李氏和博陵崔氏出於不確定的未來和自身利益考慮,在南北大戰沒有爆發之前能夠給予他的幫助實在太少,所以李風雲承受的壓力太大,崔鈺和崔九甚至都有絕望之感,換位思考一下,如果他們處在李風雲的位置上,現在怎麽辦?怎樣才能立足和發展?


    很快李風雲就有了決斷,他開口說道,“聯盟需要糧食,在打下地盤之前,聯盟需要大量糧食以維持數萬大軍未來兩個月的戰鬥,接下來就是冬天,聯盟對糧食的需求會更大。”李風雲看看崔鈺和崔九,鄭重說道,“所以在七月底之前,某必須在河北打一仗,必須攻占一座城池,必須搶到足夠的糧食。這是某的底線,沒有商量的餘地。”


    崔鈺的臉色頓時難看,李風雲的強硬和威脅讓她覺得自己受到了羞辱,十分惱怒。


    “隻打一仗?”崔九質疑道。


    “某信守承諾,隻打一仗,隻攻占一座城池,搶到糧食就走。”


    “哪座城池?”崔九追問道。


    “高陽。”


    崔九瞪大雙眼,難以置信,而崔鈺更是吃驚地捂住了小嘴,感覺李風雲就是一個瘋子,一個不知死活的癡兒。


    高陽是河北北部重鎮,位於河間郡內的滹沱河畔,風景秀麗,而滹沱河與永濟渠相通,交通方便,所以聖主在此建有高陽宮,做為北上巡視的途中休息地,同時可以兼顧代、燕、幽、冀,遙控指揮。既然是行宮所在,高陽鎮的地位當然扶搖直上,不但屯有重兵,亦是河北北部郡縣的糧草輜重囤積地。東征期間,河北北部郡縣所征繳的糧草輜重,都是由高陽通過水陸兩道運往涿郡。


    現在河北北部郡縣正在進行夏糧收割,收割完後就送至高陽,急速運往涿郡。楊玄感叛亂導致大運河斷絕一個多月了,已經嚴重危及到了東征安全和北疆鎮戍所需,行宮、行省心急如焚,一道道詔令如雪片般送至河北北部郡縣,敦促地方官員務必做好夏糧收割和征繳運送事宜,所以不出意外的話,高陽的糧食很快就要堆積如山了。


    李風雲盯上了這批糧食,要帶著聯盟大軍攻打高陽,搶奪糧食,這個時機選擇的確非常好,隻是高陽鎮屯有重兵,另外高陽距離涿郡首府薊城不足四百裏,援兵呼嘯可至,攻擊難度太大,而更嚴重的是,就算聯盟攻陷了高陽,但那麽多糧食,聯盟如何搬走?往哪裏搬?是否躲得過衛府軍的追殺?


    崔鈺冷笑,“你是否知道,聖主正在日夜兼程而回,很快就要抵達涿郡臨朔宮了。”


    李風雲點頭。


    “你這時打高陽,知道後果嗎?”


    李風雲微笑點頭,“某這時打高陽,激怒聖主,才能幫到齊王。”


    崔鈺氣極,“你不是幫齊王,你是要殺齊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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