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十住不以為然。之前叛軍就曾渡過桑幹河攻城拔寨,燒殺擄掠當時他在懷荒,聞訊飛奔而回,無奈兵力短缺,隻能一邊被動防守,一邊征召地方鄉團以解燃眉之急。之後雙方接觸過幾次,不過趙十住的目的是控製局勢,而叛軍也以牽製為主,無意決戰,所以雙方都很克製,一觸即退,沒有打起來。再接著趙十住與段達產生了矛盾,消極怠工,而叛軍也不知為何撤回了祁夷水,雙方拉開了距離,戰事暫停。哪料好景不長,這才安穩了短短數天,叛軍又卷土重來了。


    “明公,據斥候所報,這次渡河北進的叛軍規模很大,有數萬之眾,其目的顯然是衝著整個燕北來的,我們必須全力防備,並急報留守府,請求支援。”司馬邵靜安看到趙十住“無動於衷”,根本不重視,大為著急,雖然他知道趙十住最近心情煩悶,情緒低沉,很消極,也約莫猜到與“副留守”這個位置的爭奪有關,但現在形勢危急,消極怠戰的結果很嚴重,一旦燕北陷入戰火,混亂不堪,危及到鎮戍安全,罪責就很大了。


    “數萬?”趙十住不滿地瞥了邵靜安一眼,嗤之以鼻,“危言聳聽。命令斥候,打探清楚了再報,不要驚惶失措,更不要胡說八道惑亂軍心,否則嚴懲不貸。”


    邵靜安暗自叫苦,猶豫片刻後,小心翼翼地說道,“明公,據留守府的消息,最近幾天高陽方向的叛軍已全線後撤常山關,上穀方向的叛軍也收縮至蒲陰陘。聽說,齊王也已率軍進入上穀。”


    邵靜安說得很含蓄,但意思很明顯,叛軍撤離冀北,不可能困守飛狐,被動防守,必然要主動出擊,要乘著燕北兵力空虛之際,北渡桑幹打下幾座城池,以拓展地盤,搶占先機,為立足燕北打下基礎,為此傾巢而出的可能性非常大。


    趙十住沉吟不語。他當然知道邵靜安的分析有道理,衛府這邊必須做好防備,懷戎、廣寧等燕北腹地的幾座重要城池要重兵防守,隻是他情緒太差,一想到陰世師即將趕來對自己指手畫腳,他就氣怒攻心,比吃蒼蠅還難受,實在是沒有主動“作為”的積極性,然而一點都不作為也不行,畢竟燕北的鎮戍安全至關重要,不容有失。


    邵靜安看到趙十住沉默不言,有所意動,遂繼續進言道,“明公,叛軍現在深陷兩線作戰之窘境,十分被動,這種局麵下,叛軍若死守飛狐,肯定坐以待斃,但他們攻擊燕北,同樣是下下之策。叛軍攻擊燕北有挾長城安危來脅迫我們妥協和讓步的意圖,從而給他們贏得寶貴的時間度過危機,隻待大雪來臨,他們就有了喘息之機,然而燕北穩定與否直接影響到了南北關係的發展,上至東都下至涿郡都無法容忍叛軍破壞和惡化南北關係,所以不出意外的話,留守府馬上就會派遣大量援軍進入燕北剿賊,甚至就連齊王都有可能北上邊陲。”


    趙十住看了邵靜安一眼,目露讚賞之色。邵靜安出自幽燕世家,本土貴族官僚,對幽燕乃至北疆局勢了解得比較透徹,一句話就說到了“要害”,而“要害”就是齊王。這兩年齊王為了剿殺白發賊,從齊魯追到中原,從中原追到河北,現在又要從河北追到燕北,這裏麵的玄機太深了,隻要不是癡兒都能看出問題。接下來局勢如何發展,關鍵就在聖主和中樞,如果聖主和中樞默許齊王到燕北追剿白發賊,那剿賊一事就要上升到政治高度,而燕北局勢也必然發生重大變化。


    現在趙十住就在靜觀其變,他不敢有“大動作”,不論是剿賊還是戍邊都很“消極”,以免局勢大變後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禍從天降。所以趙十住的“消極”實際上大有深意,並不僅僅是官場上的意氣之爭,而是假借官場上的意氣之爭來掩飾他對燕北局勢變化的畏懼,擔心自己被這種變化背後的激烈權力博弈所吞噬,白白做了權力鬥爭的犧牲品。


    “你的意思是,叛軍大張旗鼓攻擊燕北是虛張聲勢,白發賊另有圖謀?”趙十住慢條斯理地問道。


    “燕北邊陲,外有北虜,內有重兵,荒蕪貧瘠,生存條件十分惡劣,白發賊焉能不?豈會自尋死路?所以某認為,白發賊的真正目標應該是河北,攻打燕北實際上是為了南下河北,但在河北發展同樣麵臨衛府軍的四麵圍剿,為此白發賊就想了個調虎離山的主意,先打燕北,混亂燕北局勢,惡化鎮戍安全,挑起南北對抗,把河北、幽州的衛府軍全部吸引到燕北,然後他就可以南下河北,燒殺擄掠了。”


    “倒是有這種可能。”趙十住微微頷首,“計將何出?”


    “明公,如果叛軍大規模北渡桑幹隻是為了做出攻打燕北之態勢,隻是為了營造出緊張局麵以誤導我們做出錯誤的判斷,白發賊隻是虛張聲勢,那麽白發賊必然不敢與我們正麵對陣,更不願與我們大打出手,他要最大程度地保存實力以便南下打河北。”


    趙十住心領神會。邵靜安並不反對他“不作為”,但考慮到當前緊張局勢和未來可能會發生的重大變故,“不作為”顯然太被動,稍有不慎反而把自己逼到了絕路,所以應該積極主動“作為”,以虛假的“作為”來掩蓋真正的“不作為”。


    趙十住權衡良久,還是接受了邵靜安的建議。現在聖主和中樞就在臨朔宮,近在咫尺,燕北這邊稍有風吹草動就會傳到行宮,如果自己麵對白發賊的攻擊閉門不出,畏怯不戰,任由其燒殺擄掠混亂燕北局勢,甚至危及到鎮戍安全,極有可能遭到聖主和中樞的嚴懲。另外,因為一個可有可無的副留守位置而與段達產生矛盾,傷害了幾十年的友情,太不值得。再說陰世師深得聖主信任,為聖主所器重,這種人前途無量,涿郡副留守的位置對他來說無足輕重,不過是一個暫時過度而已,危機過後陰世師極有可能升官加爵在仕途上走得更遠,所以自己應該正視現實,應該擺正位置,應該利用這個機會與陰世師搞好關係,將來或許就能對自己有所幫助。


    “傳令,諸鷹揚立即集結,並召集各鄉團宗團,連夜西進,剿殺叛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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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月二十七,淩晨,桑幹河北岸,昌邑小城。


    急驟而暴烈的馬蹄聲擊碎了黑暗的靜謐,由遠而近,呼嘯而至。白發飄飄的李風雲帶著一隊騎衛,在朦朧夜色中一路狂飆,旌旗獵獵,黑氅翻卷,氣勢如虎,如風一般卷進小城。


    虎賁總管郭明、副總管張翔及司馬、錄事、參軍事等僚屬在小城最大一座府邸前相迎。


    戰馬嘶鳴,蹄聲驟止,掀起一陣秋夜涼風。李風雲飛身下馬,一邊解下遮住大半張臉的擋風帷巾,一邊衝著迎上來的郭明、張翔揮了揮手。


    李風雲的貼身近衛徐四六乘著大家親熱寒暄之際,幫助李風雲解下大氅,又從其手中拿過擋風帷巾,然後一股腦兒塞給了身後風雲衛,寸步不離李風雲。


    司馬袁安,錄事蕭逸,參軍事李孟嚐從後趕來,眾人又是一番笑談。


    袁安這兩年一直追隨李風雲左右,久經戰陣,飽受風雨,整個人都變了,沉穩睿智,而李風雲更為看重的則是他圓潤變通、與人為善的處事方式,這種方式不但讓他從容周旋於各路勢力中,還能最大程度地求同存異,把大家凝聚在一起團結協作,這太寶貴了。


    蕭逸很興奮,全身上下都洋溢著一股激情,不知道是因為出塞殺虜刺激了他,還是因為這種行走在生死邊緣的冒險讓他陶醉其中,難以自拔,總之這位被崔家十二娘子隨手“拋棄”在聯盟中的豪門紈絝也在戰火的錘煉中日漸成熟。之前李風雲激戰東都,蕭逸本來也想去的,但被李風雲勸阻了,畢竟當今皇後就是出自蕭氏,蕭氏與聖主、皇族的關係太密切,一旦出了意外,蕭逸身份暴露,當麵打聖主、皇後的臉,實在有損蕭氏聲譽。這次李風雲也不想帶他出塞,太危險,死了沒辦法交待。蕭逸憤怒了,要與李風雲翻臉,這才給自己爭取到了一次非常刺激的冒險機會。


    李孟嚐是新麵孔,但他是超級豪門趙郡李氏的子孫,身份尊崇,背後靠山太強悍,而這種強悍聯盟豪帥們都見識到了。聯盟北上之所以順風順水就是因為趙郡李氏的庇護,這種庇護基本上是公開的秘密,但就是沒有哪股勢力敢跳出來捅開這個秘密,這不是有沒有證據的問題,而是你敢不敢與整個山東人為敵的問題。所以李孟嚐倍受尊敬,在聯盟中很受歡迎,某種意義上他的存在等於告訴大家聯盟的背後有山東豪門支持,當然,打鐵尚需自身硬,如果你爛泥糊不上牆,你不能埋怨豪門拋棄你。


    閑話完畢,李風雲一邊在眾人的簇擁下走進府門,一邊開門見山地問道,“懷戎出兵阻殺,你們有何對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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