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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惡劣的結果還是出現了,雖然阿會正出兵前就已經有所預料,但預料變成事實後,他還是非常震驚。【ㄨ】


    阿會正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不可饒恕的錯誤。這一危局的出現,顯然不是始畢可汗和牙帳向阿史那咄捺和阿史那咄爾兄弟妥協了,而是中土人出塞攻擊所導致。中土人的出塞攻擊牽製了磧東南牙旗全部力量,使得叱吉設阿史那咄捺自顧不暇,已經沒有能力配合步利設阿史那咄爾操控東北局勢了,而東北局勢一旦失控,阿史那氏兄弟就陷入了腹背受敵之窘境,前景堪憂,於是叱吉設阿史那咄捺迫不得已,果斷決定在奚族的背後捅上一刀,逼迫奚族撤軍,先行穩住東北局勢,先把自己從危機中拯救出來。


    阿會正的錯誤就在於他隻看到了中土出塞攻擊對奚族帶來的好處,而選擇性地忽略了中土出塞攻擊對阿史那氏兄弟所帶來的壞處,結果讓他對形勢的發展做出了誤判,而這一誤判的後果是災難性的,奚族突然就陷入了巨大的生存危機,一個處理稍有不慎就有覆滅之禍。


    九月十九,淩晨,阿會正急召親信幕僚和五部將帥商討應對之策。


    大家都被這個消息驚呆了,誰也沒有想到最不願意看到的局麵竟然真的出現了,奚族機關算盡,傾盡全力,最終還是搬石頭砸自己的腳,自取其禍,被卑鄙無恥的突厥人一擊致命。


    沒有人對辱紇王孟壩所描述的鬼方戰局以及辱紇王雲對戰局的分析和判斷做出質疑,雖然自始至終孟壩看到的都是森林馬賊,但森林馬賊的實力大家一清二楚,即便有所隱藏,也不會有大量的馬槊強弩等重兵,更沒有膽量攻打鬼方城,所以唯一的解釋就是這些森林馬賊都是假的,都是由突厥人喬裝而成。至於兩年前縱橫鬆漠的悍賊白狼帶著幾萬中土大軍卷土重來的消息直接被大家無視了,這個消息根本經不起推敲,沒有絲毫可信度,連謠言都算不上,純屬胡說八道。


    奚王府的司馬李屹率先打破沉默,“突厥人為什麽打著森林馬賊的旗號攻打鬼方?是不是有意?我們做出某種暗示?阿史那咄捺是否想告訴我們,他攻打鬼方的目的僅僅就是逼迫我們撤軍,而不是與我們反目成仇?”


    李屹出自遼西李氏。遼西李氏是山東五大豪門之一的趙郡李氏的分支,其最出名的子弟就是西魏八柱國之一的李弼,而李弼的曾孫子中最出名的就是李密。當然這個李屹與李弼家族沒什麽關係,論起血緣估計也要上溯到七八代前的老祖宗了。遼西李氏世居邊陲,以經文傳世,兼習武略,門生弟子無數,不但在邊陲勢力龐大,在東胡諸種中也是聲名顯赫。李屹亦是高齊舊臣,原安州功曹,地方官吏,是安州本土勢力的代表人物。奚族南下占據安州必須拉攏和利用本土勢力,所以李屹與奚族是合作關係,在阿會正的崛起中也發揮了重要作用,兩人亦師亦友,交情深厚。


    李屹的意思很直白,這場危機具體嚴重到何種程度,關鍵還在於阿史那咄捺的態度。


    從阿史那咄捺的立場來說,現在中土人出塞攻擊,他無力兼顧東北,那麽之前借助東北混亂來訛詐牙帳的意圖就失敗了,接下來理所當然要逼迫奚族撤兵,要迅速穩定東北局勢,以便他集中精力應對中土,也就是說,他既沒有理由攻打奚族進一步惡化東北局勢,也不可能兩線作戰一邊對抗中土一邊置奚族於死地。而這,正是阿史那咄捺以“森林馬賊”攻打鬼方一事向奚族做出的暗示,希望贏得奚族的默契配合。如果事實當真如此,這場危機就並不嚴重,隻要奚族大軍迅速撤回,“森林馬賊”也就逃之夭夭,危機隨即化解。


    李屹的意見,當即遭到莫賀弗部酋帥,俟斤莫賀湟的駁斥,“突厥人就是一頭狡詐殘忍、貪婪無恥的惡狼,無時無刻不想吞噬我奚族。此事在我看來必定是疑兵之計,以森林馬賊攻打鬼方來誘使我們做出誤判,一旦我們中計,墜入突厥人的陷阱,措手不及之下必定大敗。”


    “大敗之後我們隻有兩條路,一是突圍南下撤回方城堅守,但突厥人的實力遠遠超過我們,我們能否突圍?如果突圍,在突厥人的圍追堵截下,我們能否撤回方城?即便我們僥幸撤回方城,還能剩下多少人馬?是否還能守住方城?第二條路則是調頭北上,再出鬆山,沿托紇臣水逆流而上,經馬盂山東麓撤回三會城,再由三會城馳援方城,這樣我們就能把突厥人拖在索頭水一線,等待局勢變化。中土人絕不會容忍突厥人兵臨古北口,中土非常需要我們這個緩衝,中土一定會給予支援,如此我們就必然能擊退突厥人,守住我們的家。”


    莫賀湟的建議當即贏得了大多數將領的支持。


    奚族與突厥人仇怨甚深,雙方之間沒有信任,也不會以善意去揣測對方,而此刻奚族大軍經過兩個多月的鏖戰,損兵折將,精疲力盡,這種不利局麵下,突厥人突然攻打鬼方,其目的很明顯,就是趁火打劫,落井下石,乘著奚族難以為繼之際,給奚族致命一擊。


    以李屹為首的安州本土勢力,不論是漢姓還是虜姓,本質上都是有奶便是娘的牆頭草,奚族利用他們占據安州,而他們也利用奚族牟利,彼此之間的信任十分有限。李屹以善意去揣測突厥人,去判斷鬼方戰局,在很多奚族將領看來居心叵測。如果他判斷錯了,最後不論結果如何,安州本土勢力都是受益者,任何一個占領者到了安州都要尋求他們的合作,他們不會有生存之憂。


    奚族要保命,要生存,要守住家園,為此必須最大程度保存實力,隻要實力在,一切皆有希望,而目前形勢下,為了保存實力,當然要避敵鋒芒,豈能與實力強大、以逸待勞的突厥人正麵決戰?就算打個兩敗俱傷,對奚族來說也是滅族之禍,因為覬覦奚地的不僅僅隻有突厥人,還有中土人,還有契丹人,還有安州本土勢力,所以此時此刻,麵對巨大的生存危機,對奚族來說首要之務不是守住家園,而是保存實力。沒有實力,如何保家?


    保存實力,正是莫賀湟這番話的重點,也就是他所說的“第二條路”,而這“第二條路”符合除辱紇王部以外的其餘四部的切身利益,理所當然得到大多數將領的支持。


    以最大惡意去揣測突厥人,莫賀湟對鬼方戰局的判斷就是正確的,突厥人以鬼方城為誘餌,在鬼方城下設了一個陷阱,就等著奚族大軍跳下去。很明顯,奚族不能跳下去,不能承擔由此帶來的全軍覆沒乃至滅族的風險。既然不能跳進突厥人的陷阱,又必須撤回去守護家園,那就隻能選擇莫賀湟所說的“第二條路”,雖然撤退的路程更遠,所需時間更長,但敵人卻是同樣精疲力竭難以為繼的契丹人,而契丹人的實力不如奚族,所以即便契丹人不死不休地尾隨追殺,也不至於對奚族造成重大打擊,相比在鬼方城下與實力強大、以逸待勞的突厥人決一死戰,這個損失就不值一提了,而且風險非常小,更重要的是它讓奚族保存了實力。


    當然,如此一來,鬼方城就危險了,惱羞成怒的突厥人極有可能以絕對優勢攻陷鬼方,血腥屠城以為報複,但這與其他四部有何幹係?鬼方及其周邊都是辱紇王部的領地,死的是辱紇王部的人,損失的是辱紇王部的實力,即便犧牲了整個辱紇王部,但隻要奚族保住了,家園保住了,這個損失奚族其他四部還是承受得起,無非就是重創之後臥薪嚐膽、韜光養晦、休養生息、蓄積實力而已。死道友不死貧道,損人利己,為了整體利益犧牲局部利益,乃是此刻必然選擇。


    辱紇王部的副帥辱紇王雷,還有辱紇王孟壩的臉色就非常難看了,尤其辱紇王孟壩,本來是來報警的,是來求援的,最後卻被其他四部聯手算計,辱紇王部竟然就這樣被一群自己所救的人“犧牲”掉了,豈有此理,但形勢比人強,此刻辱紇王部處於絕對劣勢,強硬反對於事無補,唯有竭力懇請大家的幫助才有一線生機。


    辱紇王雷、辱紇王孟壩當即跪倒在阿會正麵前,苦苦哀求。


    阿會正滿口承諾,不惜一切代價救援鬼方,但最後議定的計策,卻讓雷和孟壩叔侄怒不可遏,連殺人的心都有了。


    阿會正是奚王,首先要顧及自身和本部落的利益,然後才會兼顧整個奚族的利益,最後才會考慮辱紇王部的生死,所以他也不會冒著全軍覆沒的危險到鬼方城下與突厥人決一死戰,他也要最大程度保存實力,理所當然接受了莫賀湟的建議,選擇了第二條撤退之路。


    如此一來,撤退時間就長了,突厥人必然識破,接下來鬼方城就危險了,方城也危險,而方城是奚王府所在,是奚王阿會正和奚族的根本利益所在,當然比鬼方城重要,所以為了保住方城,阿會正決策,請雷和孟壩帶著辱紇王部軍隊日夜兼程馳援鬆山。


    如果鬆山要隘還在控製之中,辱紇王部就打著奚王旗號佯作五部大軍已經撤回,但不要救援鬼方,以僵持對峙來拖住突厥人,欺騙突厥人,給主力返回方城贏得足夠時間;反之,若鬆山要隘已經失去,辱紇王部就佯作先頭部隊,立即發動攻擊,以試探突厥人的反應,如果突厥人一觸即潰,說明鬼方城下有陷阱,辱紇王部則堅守要隘遲遲不戰,如果突厥人死守不退,則說明突厥人的主力大軍正在攻打或者已經攻陷鬼方,方城亦岌岌可危,這時辱紇王部一邊佯攻,一邊佯作五部大軍陸續撤到,持續向要隘施加威脅,以盡可能牽製更多突厥軍隊。


    這純粹就是犧牲辱紇王部了。雷和孟壩若堅持要隘遲遲不戰,等於逼著突厥人攻打鬼方,同時契丹人也會追上來,辱紇王部腹背受敵,極有可能全軍覆沒;反之,若突厥人堅守要隘,鬼方可能失陷了,這時候為了給辱紇王部留一點實力,應該叫雷和孟壩飛速撤離追上大部隊才對,而不是繼續留在要隘下冒充主力,任由契丹人追上來屠殺他們。


    然而雷和孟壩不能不答應,不答應就是眾矢之的,若鬼方失陷,辱紇王部損失慘重奄奄一息,他們勢必被瓜分吞噬,所以他們隻能答應,隻能堅守鬆山,一邊吸引突厥人的注意力,給鬼方和方城爭取時間,一邊牽製契丹人,給阿會正和其餘四部大軍撤回方城贏得時間,唯有如此,才能給辱紇王部和鬼方城贏得一線生機。


    九月十九,黎明之前,雷和孟壩帶著三千將士衝入黑暗,飛奔鬆山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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