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二十七,淩晨,密切關注戰場的阿史那咄捺,對中土軍隊持續攻擊的意圖,已經有了某種不好預測。


    上半夜對手的馬軍還在戰場上縱橫馳騁,但臨近午夜,戰場上對手馬軍的身影漸漸稀疏,隻剩下中土步軍還在不眠不休地進行牽製性攻擊,雖然雷聲大雨點小,形成不了實質威脅,卻因為事出反常,突厥諸部誰都不敢懈怠,唯恐一個疏忽被對手打個偷襲,各部控弦不得不瞪大眼睛,高度戒備,於是疲憊不堪,強自支撐。


    中土人到底想幹什麽?白狼目的何在?為什麽中土的步軍連夜攻擊,保持攻勢,不給突厥人休息的時間,而中土馬軍卻像幽靈般遊戈於黑暗之中?阿史那咄捺想到了一種可能,站在地圖前,目光不時掠過地圖上的桃水防線,忐忑不安。


    史阿裏門與僚屬們對當前戰局的發展做了各種分析和推演,最後也把目光望向了兩百餘裏外的桃水防線。中土和奚族聯軍吃不掉突厥大軍,即便長城內有增援,也是步軍團,突厥人憑借馬軍優勢依舊可以突圍而走。既然吃不掉,那就隻能擊敗,力爭以最小代價擊敗突厥大軍,而不是打個兩敗俱傷,但現在突厥人不撤,擺出決一死戰之勢,雙方要死磕,白狼怎麽辦?隻有斷絕突厥大軍的退路,迫使突厥大軍後撤,於是遠在兩百餘裏外的桃水防線就成了攻擊目標。桃水防線失陷,突厥大軍與閃電原上的牙旗本部失去聯係,阿史那咄捺深陷鬼方,內缺糧草外無援兵,孤軍奮戰,幾無勝算,唯有撤離。


    就在這時,從桃水防線傳來急報,十月二十五清晨,一支中土軍隊突然出現在桃水西岸,打了西岸守軍一個措手不及,潰不成軍,而東岸守軍亦是救援不及,很快遭到另一支中土馬軍的猛烈攻擊,寡不敵眾之下,急速撤至七星泊,並以最快速度向叱吉設阿史那咄捺報警,請求支援。


    怕什麽就來什麽,不好預測竟成現實。阿史那咄捺吃驚之餘,亦是暗自鬆了一口氣。好了,這一仗結束了,以自己最理想的方式結束了。打到在自己雖然有一定的損失,但在承受範圍內,實力沒有削弱,而更重要的是,奚族整體倒戈導致安州局勢在短短時間內產生了最為惡劣的變化,而這一變化無從預測,自己不是神仙,看不到未來,誰能想到阿會正和奚族聯盟在實力猶存的情況下整體倒戈?正因為無法預測到安州局勢的急劇變化,導致牙旗決策錯誤,出兵安州不但未能實現預期目標,反而掉進了對手的陷阱,不得不果斷撤離,無功而返。而這一結果讓自己對上對下都有交待,誰都抓不到自己的把柄,就算始畢可汗和牙帳中樞親力親為,最多也就是這個結果,除非他是神仙,能夠預測到阿會正會帶著奚族不戰而降,否則都會掉進中土人的陷阱。


    帥帳內的氣氛異常緊張。戰局至此,已無逆轉可能,隻能急速撤離,稍有延誤,軍心一亂,損失就不可控了。


    阿史那咄捺和史阿裏門相視無語,目露憂色。現在知道中土軍隊連夜攻擊的原因了,白狼肯定是提前接到了攻占桃水防線的消息,斷定突厥大軍要撤離,於是持續攻擊,行疲兵之計,這樣當突厥大軍撤退的時候,人困馬乏,疲憊不堪,再加上軍心打亂,士氣低迷,戰鬥力會大打折扣,而中土馬軍卻已經休息好,體力充沛,可以銜尾追殺,四麵圍攻,竭盡所能殺傷突厥控弦,擴大戰果。


    “撤!”阿史那咄捺看看神色緊張的僚屬,毫不猶豫地說道,“該丟棄的統統丟棄,牲畜、輜重,統統丟棄,不要拖累撤離速度。命令各部,以最快速度撤離,切莫與敵糾纏,尤其在平地鬆林,這種天氣下陷入包圍,損失難以估量,切切不可因小失大。另外告知諸部控弦,今日損失雖大,但明年在牙帳的支援下,我們隻要攻陷安州,則所有損失皆可補回。”


    阿史那咄捺手指史阿裏門,“立即安排具體撤退部署,天亮前必須撤離戰場。”


    史阿裏門躬身領命,所有僚屬各司其職,有條不紊,一個個命令飛快傳達下去,一隊隊傳令兵打疾馳,呼嘯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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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午,大聯盟帥營,一夜未眠的李風雲終於接到了他等待多時的好消息,突厥人開始撤退了。


    “依明公命令,郭明的虎賁軍、馮鴻的安州軍已撤出戰場,讓開大道。”袁安很興奮,站在地圖前大聲說道,“呼延翦的雷霆第一軍、斛律霸的雷霆第三軍、辱紇王部、莫賀弗部、木昆部和室得部控弦已經整裝待發,隨時可以沿著敵軍兩翼展開追殺。”


    李風雲點點頭,笑著揮揮手,“傳令呼延翦和斛律霸,率軍先期行動,向敵軍兩翼迂回,一路搖旗呐喊,做出包抄之勢,以動搖敵軍心,打擊敵士氣,迫使敵加快撤退速度,若能讓敵自亂陣腳,則必能給奚族諸部在銜尾追殺的過程中創造更多攻擊機會。”


    “一直以來我族都飽受突厥欺淩,雙方仇深似海,這下總算讓我族逮到報仇雪恨的機會了。”昨夜奉命率軍趕到東湖戍的辱紇王部酋帥雲,非常激動,“若上蒼眷顧,賜我族勇士神力,追在突厥人後麵殺他個落花流水,打他個潰不成軍,或許便能憑借平地鬆林之優勢,砍下上萬頭顱,徹底擊敗阿史那咄捺。”


    李風雲和袁安互相看看,會心一笑。辱紇王雲的想法很好,李風雲也想殺他個屍橫遍野,血流成河,但事實上根本不可能,三萬餘突厥控弦的實力非常強悍,如果阿史那咄捺非要打個兩敗俱傷,大聯盟即便如願以償地趕走突厥人,付出的代價也難以想象。好在李風雲了解牙帳高層權爭,知曉阿史那咄捺的政治立場,估猜到阿史那咄捺既不敢與中土翻臉,又擔心牙帳的政治對手乘此機會落井下石,所以小心謹慎,瞻前顧後,這才給了李風雲擊敗突厥大軍的機會,至於梟首萬級,那純屬奢望,最多也就是狠狠咬下阿史那咄捺的幾塊肉。過去幾天的戰鬥已充分證明了這一點,雙方戰損相比,大聯盟更多一些,這也是李風雲堅持速戰速決的原因所在,僵持戰打久了,吃虧的肯定是大聯盟。


    不過辱紇王雲的這句話提醒了李風雲,讓他有所警覺,“傳令諸部都督,嚴厲警告他們,突厥人是主動撤退,而不是倉皇逃竄,所以在追殺過程中務必高度警惕,時刻防備敵人反擊,切莫嗜殺貪功而上當中計,一旦掉進敵人陷阱則有全軍覆沒之危。”


    接著李風雲轉目望向風雲軍總管徐十三“風雲軍養精蓄銳,今日可以出動了。命令你部銜尾追殺,並與馬軍各部密切配合,竭盡所能殺傷敵軍。”


    徐十三躬身應諾。


    站在李風雲身邊的參軍事李孟嚐躍躍欲試,“明公,機會難得,某要隨風雲陣前殺敵。”


    李風雲微笑點頭,“如你所願。”接著手指辱紇王雲,“若想殺個痛快,還是與莫弗縱馬馳騁為佳。”


    李孟嚐大喜,連連拜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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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月二十七,安州,蟠龍堡。


    李子雄、楊恭道突然接到古北口邀約,趙十住、郭絢、慕容正則聯名邀請兩人秘密趕赴古北口,有要事商談。


    兩人頗感奇怪,不知道有何等要事,非要到古北口談判。這違背了雙方之間的約定,對李子雄和楊恭道來說有一定的人身風險,而對古北口來說此舉也實為不智,容易落人口實。


    兩人心懷疑惑,匆忙趕到邊市,與出關相迎的郭絢先行見麵。


    稍事寒暄,不待李子雄提出疑問,郭絢就急不可待地問道,“鬼方戰事如何?”


    “打得很激烈,雙方陷入僵持,短期內難決勝負。”李子雄答道,“不過戰場主動權在我們手上,突厥人遠途作戰難以持久,隻要長城內給予源源不斷地的支援,此仗必勝。”


    “若突厥人堅持更長時間,是否會影響到你們北征弱洛水?”郭絢追問道。


    “突厥人為什麽要堅持更長時間?”李子雄反問道,“既然拿不下鬼方,亦無法擊敗我們,所有預期目標均告落空,突厥人為何還要繼續打下去?”


    <p?郭絢被問住了,遲疑不語。


    楊恭道及時轉移話題,“郭使君,長城內發生了何等要事?行宮決策有變?還是幽燕局勢有變?”


    李子雄亦是神情嚴峻,直言不諱,“某等入關,違背了約定,為何如此?是故意設局,還是另有他圖?”


    “明公多慮,多慮了。”郭絢搖搖手,壓低聲音,神神秘秘地說道,“行宮來人了。”


    行宮來人?李子雄和楊恭道麵麵相覷,聖主派來了特使?所為何來?兩人不約而同地想到了行宮所提條件,年底前飛狐叛軍必須撤進安州,而這對李風雲和大聯盟來說,根本不可接受,雙方沒辦法談,這種情況下聖主提高談判級別,施加更大壓力,隻會讓形勢愈發險惡。


    李子雄婉言相拒,“李風雲還沒有回複,繼續談判不會有任何結果,除非你們主動妥協。”


    郭絢笑了,“難道,你們要黃台公移步出關?”


    黃台公崔弘升?李子雄和楊恭道驚訝不已,行宮特使竟然是崔弘升,這個級別也太高了吧?難道聖主有意妥協,以政治上的讓步來贏得安州乃至整個東北局勢的大逆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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